摸秋

当一轮明月在秋天深灰的天幕上越来越圆的时候，中秋节也就来到了。

老家过中秋有摸秋的习俗。所谓摸秋，就是在中秋的那天，可以在别人的菜园子随便偷摘瓜果，“摸秋，摸秋，摸得光光溜溜”，就算主人看见了也是不能骂的。

小时候农村老家很穷，每家每户的自留地都少得可怜，种出的蔬果非常有限，平时出来一茬就迫不及待地吃一茬，地里很少有能吃的东西，而公家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摸的。所以每到中秋节，摸秋也只是个说法而已，因为地里除了偶尔遗下的几个歪瓜裂枣，的确也是没有什么东西可摸的。

有一年，邻近生产队的一片苹果林开始挂果，随着天气越来越凉，苹果的颜色也开始越来越红。小灯笼似的苹果一串串地挂在树枝上，像当年在伊甸园诱惑夏娃一样，也诱惑着所有路过的凡人。没秋可摸的几个小伙伴，垂涎欲滴地瞅着这片苹果动了歪心思。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一合计，摩拳擦掌地达成共识，决定在中秋的夜晚，一起去这片苹果林冒险摸秋。

这片苹果是邻近队里的宝贝，看守苹果的人是远近出了名的六亲不认的老六。老六是一个看起来凶得吓人的孤寡老头，平时不仅小孩子比较怕他，就是大人也有几分虚他，让他看守果园真的是万无一失。一帮小屁孩居然想在他的眼皮底下摘苹果，难度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想想就比较刺激和惊悚。

中秋节说来就来了。那一年中秋的夜晚，月亮似乎特别的明亮。吃过晚饭，随着几声长长短短的口哨，小伙伴们迅速地从山寨的各个角落聚在一起。大家挤在小溪边的大草垛里，开始制定详细的战略计划。

月光像一层轻纱温柔地笼罩着山野，远处的山岚隐隐约约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巨人。苹果林在秋天的夜色里随风摇摆，散发着香味的苹果在枝叶间闪着迷人的光芒。两个跑的最快的小伙伴飞快的爬上高高的田坎，在苹果林的边缘用力地摇晃着树枝，故意弄出哗啦啦的声响。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个矮瘦的身影敏捷地奔了过来。老六边跑边凶恶地吆喝着，借着手电的光，撒开脚丫就去追赶这两个小皮猴。

老六成功地被引开了，我们这群潜伏在田坎下的熊孩子，赶紧解下自己的裤带和鞋带，把宽大的蓝布裤脚紧紧地系好，拎着裤子以最快的速度攀上陡峭的田坎，然后像一群猴子飞快的爬上苹果树。我们急急忙忙地连扯带拉，把采摘的苹果一个个塞进自己的裤裆。

不一会，大家的裤管里已经满满的塞不下了。随着一声呼哨，大家飞快地溜到树下，拎着沉甸甸的裤子，箭一般的蹿下高高的田坎。当老六头发觉上当，转回头追赶上来的时候，除了地上飘落的树叶和遗落的几个苹果，可恶的熊孩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老六气急败坏，可又无可奈何，只好跺着脚咬牙切齿地咒骂一阵。

收获满满的的小伙伴们，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和吓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连滚带爬的聚在场队边的大草垛里。大家弯腰解开裤脚的绳索，圆滚滚的苹果便一个个咕噜咕噜的掉出来。小伙伴们系好裤子，拿起苹果在脚下的溪水里胡乱地清洗一下，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啃起来。当苹果香甜的滋味开始在舌尖蔓延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双腿已经吓得稀软。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刚刚经历的冒险，无比惊悚的刺激让大家兴奋不已，实在忍不住便沿着草垛互相追逐嬉闹一番。

月亮渐渐开始西沉。夜深了，秋天的凉意开始不经意地弥漫在空中。小伙伴们摸着饱餐得圆鼓鼓的肚皮，将果核顺手扬进小溪。黑黝黝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带着平静的波纹静静地淌向远方。开始有家长举着火把，站在路口高声呼唤自家的孩子。小伙伴们赶紧将剩下的苹果往草垛里一塞，呼拉一下四散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那一年，很少回家的父亲回来过中秋节，还从县城给我们带了以前都没听说过的月饼，家里小孩子一人分了一个。我实在是舍不得一个人吃，便留到第二天喊几个小伙伴一起分享。

那是一个用纸包裹的冰糖苏月，包装纸已经油汪汪的成了诱人的半透明。面对小伙伴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包装，给小伙伴每人分了一点点，然后非常小心地一点一点慢慢地开始品尝。可惜美妙的时刻转瞬即逝，当香甜的滋味从我们味蕾消失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小嘴，仰着小脑袋看着远方的群山，在心里默默地念想，什么时候可以经常吃上这么好的东西就好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小孩子真的过上了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好日子。现在的中秋节，大家都有吃不完的好东西，除了水果点心，光是月饼各式各样的花色都是层出不穷。在老家，摸秋的习俗已悄然消失，已经硬化的大路两旁，成熟的水果就是掉到地上，都没人再去摸秋。时代的进步改善了人们的生活，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都变成了现实。我们那一代人童年的故事，将会是一个越来越遥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