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父亲点了颗烟佝偻着身子坐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尽力眺望着家门口的那座山。
刚子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的,母亲说:“自从他出生后,父亲就开始坐在那了”。青绿色的台阶已经被烟灰染成了青黑色,丧失了原有的光泽。不同于周围,空气中的湿涩味也早已被烟草燃烧后的焦糊味所替代。刚子和母亲不止一次问过父亲,为什么他每天农忙回来要一直坐在那,但父亲却始终不作声,就在那低着头,一颗烟接着一颗烟的啃着。久而久之,她娘俩也就没有再问过。
那一天似乎并不多么特殊,天色还没昏暗,父亲手里提着两瓶二锅头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家。他的嘴角使劲将满脸的皱纹往上拉扯,勉强让自己能够漏出微笑。刚进家门就喊着要让母亲把家里的老母鸡杀掉吃肉,过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自己拿着菜刀就向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走去。母亲急匆匆的从屋里赶出来试图阻拦,哭喊着说他疯了,家里还要靠着这只老母鸡产的鸡蛋过活呢。但他却不管这些,留下的只有鸡的惨叫声和母亲的抽泣声在空中回荡。
晚上的饭很丰盛,鸡肉、白酒,已经赶上了过年的水准,刚子吃的很开心,一根骨头要在嘴里进进出出好多遍才舍得放下。然而父亲却没有吃多少,只是吃些小菜喝了几口小酒,然后看着刚子微笑。刚子问父亲:“父亲,为什么今天这么高兴呢”。父亲抬头看了看天,指着那座山,缓缓的说到:“村西头,杨二牛家的小孩杨狗剩考上大学了,村长商量着村子里凑钱送他去上学,那是值得的,村子有人能翻过那座山了”。但刚子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他记得自己家与村西头的二牛叔家是一点交集都没有的。
杨狗剩出去上学的前天,杨二牛家举办了宴席,全村人几乎都去了,唯独父亲没去,他去了田里除草,佝偻的身子显得直了一些,浑浊的眼神有了一丝光亮。他感觉到前几天赤脚医生是个骗子,编出他从未听过的病想要骗钱,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现在很好。
太阳升起,月亮落下,父亲早出晚归,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没有一天发生过过改变。如果非要说改变的话或许只有刚子的身高,他已经上高中了,每隔一个月才会回家。每次回来他都会显得高一节,现在的他,已经快赶上了父亲的身高。青涩的脸庞多了些成熟,每次回家后,他都想替父亲分担点工作,可是父亲总是不愿意,嘴里嘟囔着:“你不用干农活,只要拼尽全力翻过这座山就行”说着佝偻着身子抬头看向远方。
天微亮,他在田里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刚子考上大学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刚子已经长这么大了,每天的早出晚归早已经让他麻木的忘记了时间,田里的庄稼长了一茬又一茬,只有那烟能够陪他长久。听到消息后,父亲应该是很激动的,坐在最边上的田垄上拿了一颗烟,那双手一直在抖,点了不知道几次才把它点着。他叹了一口气,又一次看向那座挡在面前的山。
刚子回家了,村里的人都很高兴,纷纷夸他有出息。父亲问他要去哪上学,他说:“我想去海边的城市,我们一起去看看海。”父亲很高兴,听他们说:“要等到一张纸,才能确定刚子真正的走出了山”,他也满怀期待的等着,每次从田里回来,他也不再坐在台阶上了,而是去村委会打听有没有那么一张纸邮递来。
等啊,等啊,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的腹部很痛,疼的厉害,赤脚医生也看不出毛病,要让他去大医院。他不去,他想要把钱留给刚子出去上学。但是,疼痛终究忍不住了,去了城里的大医院,用“能穿过身体的光”给身体照了张相。医生给父亲说:“以后不能干重活了”,父亲听了后很伤心,偷偷掉下了眼泪。而医生却给母亲和刚子另一种说法“要做好准备,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人可能说没就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的打击,无论谁也是承担不了的,在外人看来,时常爱哭的母亲却没有哭,刚子也没有哭。但确确实实是伤心的,谁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流了多少泪。好人是不长命的,所有长命的或多或少都有着不尽人意的事情,这样上帝才不会因为优秀而带走他。过了一个多月,父亲走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离开人世,不仅他没想到,没有人会想到,前几天他都在忍着疼痛,直到离开人世的那天。
刚子只记得走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再给我五年就好了”。
就隔了一天,刚子如愿的收到了父亲梦寐以求的纸,也就是录取通知书,父亲也看到了,不过那是复印件,还是被火捎带去的,也算圆了个梦。
翻过了山,刚子离开了家乡,去到了比自己村庄还要大的学校,眼花缭乱的。校园中有公交,上课下课,车上总是挤满了人,可是刚子喜欢走路,不想花费那点钱,总在想能靠走路解决的为什么要靠车轮呢。陌生的世界让他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周围的人对他不错,可他却觉得有些隔阂在其中,那种感觉就像家门口的山,明明走不了多久就能翻过去的,可父亲总在念叨。
刚子还是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学习,一个人阅读。陌生的环境中,一直学习总归是没有错的,他这样想。母亲的劳动并不能支持刚子的生活与学费,但还好有资助,刚子还拿了奖学金、助学金,生活的压力反而没有很大,慢慢的他又学会了一个人兼职。太阳升起,月亮落下,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转眼间刚子已经走出了学校,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觉得现在应该找个好工作,但他不知道要找什么样子的工作,或许能养活自己和母亲就好了,他这样想。
刚子辛辛苦苦的找了个工作,兢兢业业,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浑浑噩噩的,但薪水还不错,除了租金和自己生活,还能给母亲寄过去一笔钱,总算不错。他盘算着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房子,把母亲接到大城市中来生活,那样母亲也不用每天辛苦的劳作。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一晃两年过去了,刚子还是这样过活,没有一点改变,看着兜里的钱,盘算着再这样下去,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到城中来的。在他看来,周围的人比以前冷漠了许多,自己和他们中间有一堵难以逾越的墙,很高,像山一样高。即使这样,一直工作总归没有错,他这样想。
又一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还是一个人,不过有件事情改变了,他被辞退了,依然不知道为什么。刚子想他父亲,想他为什么让自己到冷漠的世界中来,他想不明白。想他母亲,于是就回到了村庄,回去后一切彷佛热闹了起来,下地劳作的生活很辛苦但让他很充实。在媒人的介绍下,刚子娶了老婆,没多久自己的孩子也出生了。“哇”的一声,直击刚子的心灵,他点了一支烟佝偻着身子坐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若有所思的想着。
翻过了山,刚子离开了家乡,去到了比自己村庄还要大的学校,眼花缭乱的。校园中有公交,上课下课,车上总是挤满了人,刚子第一次看到新奇的事物,特别欢喜。虽然拮据,但总是会在不必要的花销中省出一些来,坐着公交欣赏校园的风景。周围的同学对他不错,会和他一起分享他未知的世界,和他一同学习,一同欢笑,吃饭时自己的餐盘中总会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鸡腿。母亲的劳动并不能支持刚子的生活与学费,但还好有资助,刚子还拿了奖学金、助学金,还有同学介绍的兼职,生活压力小了很多。运动会上,刚子靠着自己田间的本领也总是拔得头筹,丝毫不输于学习上的尽头。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带给他的认知也越来越多,各种团体比赛也屡屡获奖,高额的奖金、丰富的经历让他不像是村庄中的那个孩子。
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刚子的生活每天都有新的变化,转眼间便到了离开学校的日子。他知道要做什么,他要回到村庄,他知道要找什么工作,他要能翻过山的工作。
回到村庄,充满着劳作的气息,一切是那么的惬意。但他不是来下田种地的,他想要的是改变。四年的时间,积攒的丰厚知识和充足的资源,让他选择了乡村创业。兢兢业业,早上六点工作,晚上没有固定的时间休息,有时总会听见几声鸡鸣,在空悠悠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安静。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一晃两年过去了,乡村和村民都彷佛便了个样,整个村落连同周围几个村落都显得比以前热闹了许多,门口那座山也修了公路,村中的人出去的也多了,外面的人进来的也多了,好不惬意。这附近要修一所学校,让村子中的孩子上学便利一些,他这样想着。
刚子心心相念的同学成为了自己的妻子,结婚那日,来了好多人。没多久,自己的孩子便出生了。“哇”的一声,直击刚子的心灵,点了一支烟挺着身子坐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若有所思的想着。
烟雾朦胧,透过烟雾,在山的那边仿佛有一个一样的房屋,一样的青石台阶,一样的刚子。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多年以前,自己的父亲点了颗烟佝偻着身子坐在屋檐下青石台阶上的日子,霎时间,刚子似乎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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