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弑羽门的杀手出门,凡城就该有场大雨。
黑云压城,天下混沌。全城的人都该呆在屋里,睡上一觉,不去听窗外倾盆的大雨磅礴,不听雨中的亡命尖叫和悬线刀剑的颤抖呻吟。
等到大雨冲洗干净腥色的痕迹,雨停了,风歇了,打伞的人走了,一切又都照旧。
仿佛昨夜催城的风雨都只在梦里。
只有巷子口坐在老黄桷树下乘凉打牌的人们,会假装不经意听到,八十好几过得颇不耐烦的孤汉老头念念碎。
昨夜方家全家上下,一百八十二口人,青年老小,丫鬟婆子,无一活口。
弑羽门的伞,是被血染红的。
杀人卖财,那都是命啊。
2
弑羽门是江湖上最强的杀手组织,从无失手。可是只有凡城的任务最不好完成。
因为负责凡城的杀手总要等下雨才动手。
就像之前买方家灭门这种大活儿,她愣是等了一个多月,等到下连夜雨的时候才动手。
上头都催了几次,也拗不过这小姐性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单子,也就由她去了。
娇娇倒是不以为然,她就是喜欢这把伞,杀人时也带着。
久了几次之后,平日里她打着这把伞走在街上都会引起人恐慌。
大家也都知道,弑羽门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是个青天白日也打伞的疯丫头。
“真是她?这么俊的妞儿?”
“可不是嘛,大白天打着红伞,可不就是天杀门的黑心萝卜”
“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姑娘啊”
“有什么可惜的,做这行的女人,你不知道嘛,美人计是什么”窸窸窣窣一阵耳语。
娇娇斜眼看去。
路上的行人顿时只觉空气一滞,浑身不能动弹,都吓得提臀禁了声。
娇娇环顾了顾四周,嘴角勾了勾,换了边打伞。妖妖娆娆地走了。
后来娇娇就只有下雨杀人的时候带着伞,再后来就只在下雨的时候杀人。
上头怎么说,她也不在意。她是门里养大的,当个玩意儿养,摆着玩儿。整个门里上下规矩多大,筛选多严格,竞争多激烈,都与她无关。
她只当杀手是个职业。
可惜学艺不精,功夫不深,只能取些平常人命。江湖高手,千里夺命,那都不是她能做的。
上次方家的人太多,她都还请了以前的师兄来帮她忙。
像那种一眼让人感到杀气的力量,她是没有的。那些路人怕她要死,怕得要尿裤子,都是因为这把伞。
这伞是血染红的。
纵然平常,可她了结过许多人。
那都是命啊。
3
“你知道凡城什么东西最不好卖吗?”清亮的年轻男人声音,
“嗯?”
“伞啊”爽朗的男人笑声。
“啊,讨厌”,娇娇也笑,倚着美人塌继续抚着她的红伞,她最近想把伞改良一下,用得有些旧了。
“你那伞有那么好”,那男人懒懒说些,像是戏谑宠物的玩意儿。
娇娇一听这话,嘴角一撇,便微微转过身去。“你懂个屁。”
话音未落,只见原本也斜在椅子上的男人身形一闪,娇娇手里的伞就被他抢去。
娇娇吓了一跳,直锤椅子,“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说着也不再动作,撑着椅子,气鼓鼓的直盯着那男人和她的伞。
那个年轻男人也调皮,知道娇娇心疼伞,关切地不错眼神盯着,生怕他给弄坏了,弄折了,他还故意大动作的摆着摸着那伞的根骨,一边斜眼含笑望着娇娇。
娇娇被看得憋屈。气得狠心转头不再看他胡闹。
反正他要是把伞给他弄坏了,哇,想到这里娇娇好委屈地就要哭出来。
嘟着嘴,耷拉着眼就往房间里面走。
那男人知道不好,忙轻轻收了伞,放在一边稳好。疾步跟了进去,忙安慰里头的娇人。
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两个人都幼稚得不像弑羽门的杀手。
原来那男人也是弑羽门自小养起来的,同娇娇一起长大,是娇娇众多师兄之中一个。
也是众多师兄少数活着的一个。
江湖上叫他铁面弑魔。
那又怎样?可是她叫他朗哥,骂他哈狗。
可是哈狗已经不是原来的哈狗了。
哈狗退出了弑羽门,成了江湖侠客。
4
娇娇又在等雨。
这次有人要买凡城知县陈大人的命。
娇娇和城里人都盼,这次雨来得慢点,慢点,慢到有人的计划改变。
这几日艳阳,城外庙里香火也烧得旺。
家家都派人去祈福,求天气大好。
“这次肯定要被骂死了。”娇娇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水池,百无聊赖地念叨。
朗哥从娇娇侧后边走出来,“你还怕门主骂你?”
,就着娇娇坐了一半的椅子就坐了下去。
“不是门主,是凡城的人。”
屋子里一时沉默。
“娇娇,如果不想做这个,就算了。”他抬手抚顺娇娇披散在肩的乌黑长发。
过了一会儿,娇娇才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又笑,“哈大侠,我是杀手哎。”
“你知道啊”,娇娇轻轻抬手拉下男人抚她头发的手。
“杀手只是个工具而已,是有人要他死。
在有人的计划里,无论是他的,还是方家上下一百八十二口人的命,他们都是写好的结局。”女孩子柔柔的声音说话云淡风轻。
生死由人定,她只做工具。
她只管她的伞能不能撑开。
那都是命啊。
5
那天凡城挂了很大的风,巷口的人都说,要变天了。
人人都知道,待会儿就有场大雨。
按照老规矩,小孩子都要被大人哄着骂着回家去,呆在屋里什么也别问,蒙着被子睡觉。
可是今天,连大人们都呆在屋子门口不进屋,站在外面张望,嘴里念道,“陈大人是好官啊”
小孩子不懂,陈大人和下雨有什么关系,这场雨是陈大人求的吗?明明大家都这么讨厌下雨,那陈大人还求雨,应该是坏人啊。
大雨说来就来,夹着风,豆珠大的雨滴就落在了身上,隐隐绰绰看见远处红伞撑了起来。
原本门口守望的百姓们,当街住户的商人,都手脚麻利地关上窗门,只有几家妇人守望着的,一时情绪压抑不住,当街放声哭了出来。
娇娇越走越近,身后跟了个形象高大的男子打着伞,那人脸上无多表情,冷若冰霜,给淅沥雨天更添了分寒气。
他们走到知县衙府门口,躲在屋檐后看着他们的百姓只道他们做杀手的人真是冷血沉默。
却不知道他们暗地里吵嘴说些什么。
“谁让你跟来的啊,这种事”女声娇嗔。
“这种事怎么了,你不知道府衙的侍卫人多,到时候欺负你小姑娘,”瞥了眼她的脸色,
“怕他们不懂事冒犯了你,遇上你吃大亏。我得救他们一救。”
“呦,大侠风度让我等小女子实在汗颜啊。”她回头向“大侠”阴阴一笑。
那男人忙正色,把伞递给娇娇,算是提醒她眼下的事。
那是一把血红的伞,撑开即有人丧命。
娇娇接过,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息声音。
“啪嗒”,那伞太旧了。
磅礴大雨倾泻在伞面,娇娇顺手接伞,忘了身后男人比她高出许多,男人后脑勺触到伞骨,他还未有感觉,只晓得这伞不遮雨了,片刻后颈就湿了一片。
娇娇转过头来,脸上也是一片湿润,“呜呜呜,都怪你,伞坏了”
她不想杀人了。
她哭完又回头看了眼府衙,夜里府衙门口两盏灯映着明亮,石狮庄重严肃。
雨也不再淋湿她眼睑衣衫,身后人比她高大太多,他稍稍弯身便已挡了她大半雨水,“我们回去吧”。
娇娇终于倚靠在男人怀里,把伞丢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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