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致你、和他以及全世界
苏亚烈今天依旧邋里邋遢的,三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貌似几年前的衣服款式,上面还有几点油脂;头发许久不休整,长的可以去做艺术家,还好有洗过没有那么油光,更别提满脸的胡子,简直可以和哈登媲美,手里拎着一只手抓饼,边走边陶醉的啃着,显然是美味到了极致。
就这样一个人堂而皇之晃荡在在本省第一大医院的医生办公区也没人上前阻拦,因为大家都知道,这货是全国神经内科最权威的主任医师之一臧崇明的大学同学,近半年几乎天天报到,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也没有敲门,他就这么推开臧教授的办公室们,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臧教授正在电脑上鼓捣些什么,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大概过了十分钟,臧教授忙完了自己手头的工作,递给他一份档案夹,说道:“截止今天的全部资料了,你看吧。”
苏亚烈赶紧把剩下一点点的手抓饼丢进嘴里,满手的油光在裤子上随便擦了几把就接过档案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半晌,才抬起头,说道:“这么说,你判定他俩基本醒不来了?”
“从医学角度来说,是这样,你应该比我还懂。”
“别别,我一学心理的怎么和你比。”
臧崇明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母校百年校庆,一起回去看看吧。”
苏亚烈倒是看见他办公桌上摊开的邀请函,大学的名字烫着金,很是显眼。臧崇明微微抿着嘴,右手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工牌,这些小动作在苏亚烈眼里,代表着不自信、紧张、纠结、期待。他当然明白每一种情绪的症结,于是笑着说道:“好了,我陪你去行不行,哈哈。”
“唉,太好了,当年要不是……”
“停停,每次都提这些,我快变成你的阴影了,咱哥俩好好说话。”
臧崇明完全没有理会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大有不说完不痛快的架势:“要不是当年你非要转去该死的心理学系,现在神经科可是要多一个世界级的医生了!当年作为年纪最有前途的医学生,我再努力都追不上你……”
“你啰嗦太多了,先说说我的两个病人!”
“天天说天天说,这半年基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好吧,明天开始,我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两个病人就麻烦你费心了,医疗费我定期打到你账户,走了走了……”苏亚烈完全没有要久留的意思,转身就走,臧崇明在身后一脸愕然:“等……等会,你这就走了,去多久?”
“不好说,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都有可能,师弟,有缘再会,哈哈!放心我消失了钱也不会差你的……”说完,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亚烈并没有马上就走,他兜兜转转去到病房,重症监护室没人带他是进不去的,但好在脸熟,他好说歹说能在房外的小窗观察一下两位病人。
何海秋,杨若妮。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就离开了医院。
之后他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到租住的地方。一如既往地乱,但却很干净,苏亚烈进到书房,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处女座和强迫症都要跪下叫爸爸那种,无数的书架,无数的档案整齐摆放,没有一丝瑕疵,书桌中间,赫然摆着一些纸张照片之类。
“看来,这份档案该整理了。”
何海秋,男,24岁;杨若妮,女,22岁。伴生型解离症,全世界仅此一例。
21 档案、档案之外及无息永生
苏亚烈的档案更像是是草稿,乱涂乱画和主观意见写的到处都是,字也丑的飞起。只能从能读懂的方向,整理出有用的信息。
五年前,沐海镇一场台风,死伤无数,震惊全国。这是完全想不到的灾难,这场台风几乎将全部能量都集中在沐海镇,诡异而惨痛。
苏亚烈当时作为心理疏导自愿者来到这里,在心里疏导时,他就发现了何海秋和杨若妮这两个孩子,为方便记录,他丧心病狂的把他俩记录为“沐海1号”和“沐海2号”,完全没有人情味。为了方便,下文也全部用1号和2号来代替……
当时苏亚烈在心理疏导的时候,发现1号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总是答非所问,调查发现是因为父母都在这场灾难中去世,当时便确定这是应激伤害,且十分严重。2号也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变得沉默且无语,基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见到1号的时候才会有一些变化。
苏亚烈并没有想过他会在这里逗留多久,但后来1号2号的演变让他再也走不了。
因为1号发展出了第二人格,并且第一人格也发生巨变,原本的人格基本消失殆尽。第一人格从原本的阳光向上的少年人变成幻想主义者,变得疑神疑鬼,变得阴郁而无法理解,他把自己关在父亲的鞋匠店,每天除了修鞋什么都不做,成了远近闻名的修鞋高手,但也开始能看到很多无法理解的事物。
而第二人格与第一人格是有联系的,只是这个人格的右手在灾难中“消失了”,他还是个优秀的修鞋匠,阳光而向上,积极而健康的生活。
这些都是在无数次中的接触中了解到的,通过更多的调查和询问,苏亚烈知道了一件事情。
1号和母亲的关系差到极点,母亲的控制欲过强,从小到大对他的日常生活干预过重,逆反期到来后,母子之间的冲突频发,于是在那个台风天,他把父母锁在了家里,两个朋友也就是2号和郭不惊为了表示统一战线,把父母也锁在家里,最终在台风袭来之时他们无法从房中逃出,最终毙命。
这应该是症结。之后苏亚烈有意进行治疗,但效果平平,且两个人格完全发展成两个独立的完整的人,体现在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频繁切换时,不占据身体操作权的人格竟然也有消失时段的完整且有逻辑的记忆,在不断的询问中,两种人格并行,除了性格外,各方面的习惯竟然保持一样,人际关系也大部分相同,可以完整的独立生活,简直可怕。
当然,这可不是苏亚烈不离开的理由,他留下的理由,是因为2号。
伴生的另一个人格分裂者。
简而言之,就是2号自那场灾难后,与1号一样,原本人格泯灭,衍生出新的人格,同时第二人格也出现,新的人格是沉默寡言但理智深沉,智商快要突破天际那种,第二人格却是那种邻家小妹,害羞而腼腆,知趣而礼貌,苏亚烈都会有些动心那样,但同时左腿“伤残”(并没有残疾)。
然后是伴生,通过一次无意识的观察,1号和2号在人格转换上的时间是完全一样的!暂且给1号和2号的人格起代号的话,1号的两种分别为“伤残”和“阴沉”,2号的两种分别为“腼腆”和“睿智”,相对应的关系是:
当伤残出现时,腼腆便同时变化;阴沉和睿智又成为一对。苏亚烈对这一现象简直是如获至宝,世界首例啊,绝对太罕见了!这个科研狂人立刻决定在沐海镇常驻,几乎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搬过来,开始疯狂的研究。
这种伴生的现象一直持续了一年左右,接下来1号,也就是何海秋这边出现了问题。第一种就是他两种人格切换的越来越频繁。原本可能是一个月左右,慢慢演化成半个月,三天,一天,现在连一小时都维持不到就会切换成另外一重人格,这种现在通过脑电波来显示,他长期处于一种高压状态,且两个人格之间的记忆开始出现混淆,就像两个平行世界开始交叉。
随着而来的是2号,杨若妮。在1号过于频繁的变化时,她也随之变化的越来越频繁,但2号的“睿智”人格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苏亚烈在第二年的开头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个时候,人格切换已经到了按分钟计算的程度,脑电波活跃到一个峰值,随时可能崩溃掉。“睿智”在这时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就是她在睡眠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也就是不会做梦,她的另一个人格“腼腆”也不会做梦,这段时间,脑电波会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也许这能够暂且解决一些问题。
可以一试,但如何长期处于睡眠状态,简直不可能。
苏亚烈求助于他最好的朋友,臧崇明,国内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几乎没有之一。最终也是没有办法,除非是长期人为的利用麻醉剂,但这不合规也不合法,且人是处于一种非正常昏迷状态,无异于慢性自杀。
最终,有了一个方法。但不是苏亚烈,不是臧崇明,也不是“睿智”想出的办法。
1号出现了第三重人格:全知。
这个人格是以上帝视角出现的。他完全知晓1号甚至是2号所有人格的记忆和动向,这不可能的事情就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简直不可思议。“全知”仅仅出现了一次,大概持续了一整天,这期间1号的人格再也没有切换,2号也陷入了沉睡。“全知”找到苏亚烈,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为免啰嗦,我们只是简单做了总结,对话内容暂且不提。
第一,“全知”是来解决问题的,为了救自己,也是为了救杨小妹。
第二,何海秋的两重人格的由来,“伤残”是因为赎罪,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所以这个人格在灾难中发生了“残疾”,并且忘却自己锁门的行为;“阴沉”是忏悔,他将所有的错都背在自己身上,希望通过继承父亲的技能来铭记自己的过错,处于一种病态的自责。
第三,杨小妹的两重人格确实是与何海秋一起出现并发生变化,至于为什么,这是杨小妹自愿的结果,简而言之,她愿意陪着何海秋。“腼腆”和“睿智”都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她而出现的人格。
第四,他已经了解到“睿智”提出的方法。
这个方法可行。
苏亚烈简直目瞪口呆听他把全部的事情说完,你知道最终的结果吗?
“全知”让他们两人进入睡眠,每个人格在梦里独立运行,这只权宜之计,但可以救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苏亚烈几乎是哭着将两人送到臧崇明的医院,神奇的是,两人的脑电波频段完全一样,连小曲线的波动都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病变的现象。这种同步且有规律的变化就此持续了整整两年,两人再也没有醒过。
直到半年前,两人的脑电波连续三天异常强烈的波动后,限于平静,并最终变为等电位,在医学上,这是可以宣告脑死亡的一种情况,但自主呼吸没有消失,所有的生命体征没有变化。
从台风灾难开始,直到今天,整整五年时间。
接着,就是苏亚烈和臧崇明今天早上的对话。
至此,档案整理完毕。
苏亚烈将刚整理好的案卷放回书架,眼神持续放空了数秒,轻叹一声,关好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愿余生安好,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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