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海镇异变实录

作者: 邵兴邦 | 来源:发表于2018-06-17 06:25 被阅读0次

    01 沐海镇,我,及其他。

    我叫何海秋,生于秋天,诞于海边。

    沐海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子,紧临海岸,整个镇子就是沿着海岸堤坝建成,所以大部分家里都是如果从天空俯望,就是一个不规则的叹号。我家就在这叹号“点”的那个位置上,临着镇上的宗族祠堂和船坞码头,和整个镇子一样,又老又破又旧,在时光里苟延残喘。

    我在自家的平房屋顶就能看到潮涨潮落,从记事开始,这好像是最喜欢的事情,至于下海玩耍的事情,母亲严禁,父亲也是这样,但很不幸,镇上几乎每一家都是渔民,在那个基础设施匮乏连电脑都还没普及的时代,孩子们除了去海里玩耍,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我和镇上的小朋友自小就玩不到一起,所以,我还是愿意坐在屋顶。不仅仅是看海,更多是看大海边那些小伙伴的身影。

    好开心啊他们。

    当然,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今年我24岁,独居在自家的老房子里,在镇北开了一家修鞋店,是一名修鞋匠。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可是全镇最优秀、客户最多的修鞋专家,设备紧跟国际潮流都是最新的,技术更是没的说。

    要说还有什么更独特的……

    嗯,我是一名优秀的独臂修鞋匠。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订好的东西昨晚都放到店里了。我早早到了店里,车还没有来,正收拾呢,第一笔大生意上门了。

    02 他、她及其他

    这是个陌生中年男人,我确定之前并没有见过,虽然镇上近几年开发旅游来了些游客,不过来修鞋的屈指可数。此时此刻他正满头大汗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刚进门就哗啦啦倒出来一堆鞋,目测至少有10双之多,我扫了一下心里便有了数,这位家里养了一只正兴奋磨牙期的狗祖宗。

    但现在我确实没时间。

    谁知他把鞋放下头也不回的就要走,一副急忙的模样,边走边说道:“小海,这些鞋都是我家那狗崽子咬的,不着急修,我先去公祭那边,修完给我打电话哈,先走了。”

    谁?我给谁打电话?谁是小海?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中短路了几分钟。从对方的话语和状态,不是亲戚邻居,至少是我的熟客,这不可能啊,我真的完全没有见过这个人,怎么可能有他电话?再者,所有来找我修鞋的客户无论年纪大小叫的是小秋,小海这个称呼从来没人叫过……除非我失忆了,或者是我穿越了……

    “秋子!我来了!”

    惊天动地公鸭嗓把我从纠结中惊醒过来,就见郭不惊大踏步跳进了店门,结果一脚踩在满地乱鞋上,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我靠,你这不过了啊……”他抱怨着,从口袋里熟练度掏出烟打火,深吸一口,一副压压惊的欠揍表情。

    郭不惊是镇上我光屁股长大的最好朋友,没有之一。同时他也是店里数一数二的维挨屁大客户,这货经常热衷于将亲戚朋友搞坏的鞋子收一圈都运到我这里,顺路蹭一顿小酒,然后我这鞋店里一边抱怨满屋臭鞋味然后待到我关门为止,一周至少待一两天,乐此不疲,搞得有段时间我觉得他的取向可能是……后来想想,可能是小时候在我家屋顶也是两人一玩一整天,他习惯了。

    他是镇上少数不喜欢海的家伙,他爸爸也是村里为数不多不做渔民的大人,不打渔但是收货然后卖出去,这一卖就是十几年,现在已经是镇上最大的海鲜批发商,人富心善,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市区的大路就是他资助修好的,一时名声远扬。所以,不惊同志其实是真正的郭少爷。

    至少我还能认出来这家伙,那可能是没有失忆对吧。这货是个行动派,在我发呆的时候已经把店里堆满的花篮全放到车上,发现我一动不动,喊道:“喂,赶紧走了,还得去接杨小妹呢!一会儿公墓都是人,没地方停车个屁去吧,快点快点!”

    我赶忙应了一声,先不理会别的,锁门上了他家的皮卡车。

    距离并不远,五分钟便到了,杨小妹已经在门前等待。我跳下车,她冲我们挥了挥手,便滚动着轮椅到了车旁边,我蹲下身子,让她能够顺便爬上我的背。郭少爷在一旁啧啧啧哎呦发出一堆怪声响,我懒得理他,把脸蛋红扑扑的小妹安放在后座,看着裙子下露出的假肢关节处磨损越发的严重,心中一动,说道:

    “要不咱俩一起去换一套新的假肢吧……”

    “嗯?”显然小妹有些没反应过来。

    郭少爷一脸的八卦,我推了他一把:“开车开车。”

    杨小妹叫杨若妮,听起来就是个软萌的妹子,比我小三岁。在我的印象里她开始总是生病,恰好镇上的小诊所就在爸爸的修鞋店对面,所以我经常能见到她。她的脸蛋总是胖胖的圆圆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在我后面,至于为什么会和我比较好呢,大概是他的父母也不允许她去海边吧。杨小妹这个称呼是我最先叫开的,叫到最后,杨叔叔也笑着叫:“杨小妹,回家吃饭啦。”

    杨叔叔……爸爸……我一时有些恍惚,郭少爷适时的发动车子,那辆破皮卡被他轰出了玛莎拉蒂的动静,吭吭唧唧驶出了沐海镇。

    03 公祭、闹剧及其他

    沐海镇公墓距镇上大概10公里。

    公祭,沐海镇最特殊的日子,全镇所有的日常活动几乎都停了,不论是学校还是商店工厂政府机关,如果此时你来到这里,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者能感受到一种荒凉的恐怖感。

    公墓附近车已经多到停不下,花篮之类的自然被限制带入,专门开辟了摆放的场所,以防乱了秩序。公墓入口又如往常这个时候,架起舞台音响,等待镇长讲话。我推着轮椅站在人群最后,默默等待一切开始和结束。

    四围都是熟悉的人,大家神情肃穆的彼此打着招呼,互道珍重。等待的时间过的很快,八点整,苏镇长拄着棺杖一瘸一拐的登上舞台,例行的清嗓,声音底气十足:

    “同志们,距离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我们失去了亲人朋友,也给许多人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今天,我们来到这里,对逝去的亲人和朋友,表示最深沉的哀悼,请各位肃穆……”

    在不惊的帮助下,杨小妹努力站了起来,眼泪像是断了链子。我忙不跌的递过去一包纸巾,左手的假肢无所适从的垂在一边,显的垂头丧气。之后镇长的讲话,无外乎是感谢及激励,我已经没时间去听,只是默默地递给小妹一包包面巾纸,自己也被她哭的鼻尖发红。

    五年前,一场台风,沐海镇房屋倒塌率超过50%,死亡889人,失踪121人。我的父母,杨小妹父母,郭少爷的后妈,都走了,顺便夺去了我的左臂和小妹的右腿。那场灾难,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失去了亲人,所以每年的今天,成了镇上的公祭日……已经五年过去了啊……

    公祭结束,众人前去墓地祭拜。我最终没有哭出来,摆好祭品,磕头。无神论者如我,也希望父母在那边过的比我好,不要挂念。不惊压根就没去他后妈那,跟着小妹去帮忙,不一会就过来了,给我的父母郑重磕了两个头。

    “嘿,小海!”

    我寻声觅去,好巧不巧,是早上修鞋的陌生大叔。他一脸热情的凑上来,像是要和我亲切会晤一般。我下意识退了一步,正不知要如何应对,不惊一脸熟络迎了上去:“王叔好!”

    “不惊啊,又见面了……”

    之后就是日常寒暄,我插在其中打着哈哈,内心如焚,恨不得立刻结束对话抓住郭少爷问个明白:

    这个你王叔叔是谁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哈啦完毕,临走前大叔还不忘说一句:“那些鞋子不着急,有空和不惊去我家喝酒啊,这次从南边带回来的十年花雕,肯定比上次的好!”

    “好的!王……叔叔……”我麻木的应对着。

    待对方走远,我此时应该是一副震惊到绝望的表情,几乎是颤抖着问:“这人是谁啊……”

    这次换成郭大少一脸震惊:“哇你是不是傻了?”

    我疯狂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已经是个绝世傻逼了。

    “王叔你都不认识了?前两天他女儿结婚咱俩去坐酒席,你连喝人两瓶极品花雕,到现在还没醒酒?”

    我脑子一团乱,正要反驳什么,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原来是修鞋铺对面的财亨酒家老板侯叔,身后还跟着小妹那个储蓄所的行长顾行长。

    幸好这些人我都认识,要不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傻了得了失忆症。我情绪稍微高了一些,决定主动搭腔:

    “侯叔好,顾行长好。”

    “小秋啊……”侯叔先接过话头,一句小秋我差点就热泪盈眶,他接着说道:“不好意思现在来打扰你,顾行长的皮鞋掉跟了,你看能帮先调整一下吗?”

    这倒是没问题,随时带着修鞋工具已经是我一种专业素养,全镇的人都知道这点。果然是鞋跟掉了,问题不大。这边祭拜完毕,总要回到生活中,我把他们请到过道,就专心修起鞋来。

    毕竟环境特殊,顾行长面色有些歉意,不惊这时被他爸强制拉走,场面有些尴尬。我决定缓解一下气氛,说道:“侯叔,您在我那的两双鞋已经修好了,有空随时来取哈……”

    “嗯?我最近有在你那修鞋吗?”

    ?????

    “侯叔你别开玩笑,一双天堂牌一双海外牌,杠杠鳄鱼皮的,这么贵的鞋打算送我啊,哈哈……”

    “我……从没买过皮鞋啊……”

    尴尬他妈开门一看,尴尬到家了。我感觉浑身僵直,干活的手不自觉停下来,赶紧去摸随身带的账本,上面有收鞋送鞋记录,结果左手假肢不小心钩在石阶上,我整个翻到在地,漫天尘土。

    顾行长赶紧伸手去扶,我勉强站起身来,记录簿已经拿出来了,上面果然有侯叔的大名,记载着两双皮鞋送修时间和损坏原因。我指给侯叔看,那天正巧他带着一堆现金去存款,我还调侃他幸好沐海民风淳朴,要不容易被抢劫,侯叔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他那天在市里参加名厨大赛根本不在家,顾行长也跳着凑过来,接过本子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小秋,这个本子上面,好像没有我的送鞋记录,我也是10号那天送过去的,清洗5双鞋子……”

    嗯?那天顾行长来过?

    我彻底懵了,该认识的不认识,不该忘的记错,该记下的忘了……那我脑子里的记忆是谁的……

    正纠结不堪的时候,远处响起郭不惊疯狂嘶吼的破锣嗓子:

    “秋子!秋子!秋子!杨……杨小妹出事儿了!”

    04 不存在、不可能及异变

    杨小妹摔倒了。

    等我狂奔过去,只看到轮椅翻在路边,地上一大摊血迹,人已经被不惊抱着跑出去好远,我脑中嗡的一声,来不及多想,用尽全部力气扶正轮椅推着继续狂奔起来。

    镇上的卫生院在镇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皮卡车边,不惊已经把小妹安顿在后座上,我上前查看,立刻浑身剧烈发抖,眼泪就要流出来。

    到处都是血,脸上身上衣服上,好多血……

    “快!上!车!”

    郭少爷用吼的,几乎是拎着瘦弱的我塞到了副驾驶,立刻油门轰到底一个托马斯回旋,皮卡车仿佛打了鸡血,一下窜出去好远。

    他已经成了泪人,一边开车一边嚎哭,车开的跌跌撞撞但是马力十足。我死死抓住把手不让自己飞出去,回头看后座的小妹是不是被甩下来了,幸好,郭不惊这货终于机灵了一次,用安全带把小妹给牢牢固定住,并没有什么事……

    突然,我浑身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毫毛根根站立,脑子里像是整点十分的钟鼓楼,嗡的一声,两耳立刻同时耳鸣。

    杨小妹身上的血迹,不见了。

    “停车!”

    不惊完全没有反应,继续嚎,声音更大了。

    “快!停!车!”

    我几乎是扑上去要去夺他的方向盘,郭少爷显然被吓到,一边大吼:“卧槽,你疯了!!!”一边急刹车,在巨大的刹车声和橡胶烧糊的气味中,车横在了马路上。

    在他发飙之前,我立刻指向车后座。

    然后他的表情就和我刚才应该是一样的。

    他看向我,又看看小妹,再看我,又继续看着小妹,面面相觑这个成语我终于知道啥意思了……这种气氛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杨小妹醒了。

    她就像是……从一场良好睡眠中醒来……那样惬意,还伸了个懒腰……

    “嗯?怎么像是用安全带把我困住一样……你俩这是什么表情,我们还没到公墓吗?”小妹注意到这奇怪的气氛,小心翼翼的问道。

    真是,见了鬼了……

    既然已经发生这么多怪事,我们决定回去再说,毕竟不能让车一直横在路上。

    这个事情我和不惊没有和小妹讲的太清楚,知识问她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直言上车之后就睡了,也没做所谓奇怪的梦。那这件事情真的很诡异了,小妹摔倒是很多人都围观的不整事实,我和郭少爷也亲眼目睹了满身血的她,现在的异变根本解释不通,现在如果带着小妹去公墓求证,会不会吓到众人,之后发展成走近科学探讨未解之谜这个路数,然后小妹被抓走研究……

    我真佩服自己在此时此刻还脑洞大开,简直了。

    那,现在去哪里?和郭少爷激烈讨论后,决定还是把她送到医院,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英明神武,因为媒体和镇长紧随其后风驰电掣的赶到了,毕竟是公祭日,曾经饱受伤害的失亲残疾的漂亮女孩摔倒在地生死不明,怎么都是能引爆眼球的事件。我去摸手机,今天竟然揣在了左边口袋,怎么做到的?这很反常……费了好大力气掏出来发现静音了,有茫茫多的未接来电。

    我和不惊预料到事情完全没发生,蜂拥而至的这些人不止是政府官员还有看热闹的,但他们没有反应出异常。医生检查后宣布小妹十分健康,连基本的擦伤都没有,马上就可以出院,皆大欢喜的结果,杨小妹被我叮嘱什么也别说,现在正扮演受到惊吓的弱女子形象,镇长在媒体前郑重表示要将伤患安全送到家中,再三拒绝也没有用,最后只好屈从于政绩。

    我没有跟着浩荡的车队去,而是第一时间回到店里。门前依然堆着那位并不认识的“王叔”送修的鞋,按照本子记载我立刻进行库存盘点,鞋柜上都贴着标签,盘点到一半,我满头冷汗,已经盘不下去了。

    这仿佛不是我的店,鞋柜上多了一堆完全没印象的鞋,少了一堆记忆确凿的鞋……

    我下意识的掏出手机,第一反应要打给郭少爷,在翻通信录的,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面门,浑身汗毛直立,冷汗顺着鬓角滴下。

    和鞋柜的情况是一样的!

    我失魂落魄的将鞋店从里面反锁,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想睡觉。这是我最大的缺点,逃避,无论是父母去世,还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只想睡觉,只要醒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一定会变得更好,一定的。

    关掉手机,我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05 手、脚及惶恐

    鞋店的小床始终是不太舒服,我不知睡了多久,总之迷迷糊糊醒来了。事情应该是没有任何好转,我眼前依然是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摊在地上的账本,毫无头绪,下面我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怎么解决现在的混乱情况?

    鬼知道啊!我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一阵生生的疼。

    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假如你残障多年,一直努力适应这个全新的身份,突然在某天午后小憩后,左手突然长出来了,请问,你是什么心态,怎么适应,怎么来面对这个或喜或忧的突发情况呢。

    反正我是抱着突然冒出来的左手惊恐大叫到嗓子都快哑了,最关键的是什么,是我完全能控制还特别的流畅,就像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弄丢一样!!!

    这他妈怎么回事啊!!!

    我的生活已经完全失控,这算是失控到极限了吧。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更惊讶的,难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人类,可能是大闸蟹星人,亦或是蚂蟥星人,在某个时刻被地球父母收养,拥有断肢再生这项隐藏技能?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头开始算计整件事情。最开始是什么来着,对,是一早修鞋的王叔,我肯定不认识,他认识我,叫我小海;接着是公墓的侯叔、顾行长,中间小妹突然摔倒,消失的血迹和那段记忆;最后是我店里和手机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这些都有可能是恶作剧作假的话,那缺失的左手突然出现,这已经是科学不能解释的神迹了。想到这里,我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触感很粗糙,手心都是老茧,和右手完全匹配的颜色和质感,怎么看都是同时存在许久的一双劳动者的手啊!

    我几乎又想睡一觉,只希望这是梦一场。望向窗外,天色阴沉,天快黑了,也是阴天了。正当我无数彷徨之时,有人砸门,很大力的那种:

    “秋子!你干啥把门反锁了!快开门,找你一下午了。”

    不惊来了!对,和他商量商量!我仿佛找到救命稻草,翻身去开门,因为太激动导致手抖到钥匙找不到锁眼,门一开,我一把把他拉进屋里,又将门反锁。

    “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啊……”不惊抱怨了一句,看着满地的鞋,看我眼神有些奇怪:“你这是要搬家还是跑路,电话关机,现在还反锁整的这么乱套,哎呦…跟我说话不用报告,把手放下……”

    我愣住了,从他进屋开始,我就把左手举的比天还高,希望能从那得到意料中的某些反馈,现在的情况倒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再次在他眼前晃了一遍又一遍,问道:“你难道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的口气郑重无比,不惊也渐渐收回吊儿郎当的笑容,因为一般我郑重的时候,肯定是有事发生了。他绕着我努力观察了半天,半晌才深沉的说道:“秋子,你咋了,我看不出有啥变化……”

    好吗,我脑子仿佛一道亮光闪过,这花火一刹而逝。

    难不成……我的天啊……

    我再次去拿钥匙开锁,趁着天色还有一丝微亮,我就站在鞋店门前的十字路口,对面是著名的沐海夜市,此时已经是人头攒动,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或点头致意,或招呼问好,一切都沉浸在热闹而愉快的气氛中。

    唯独我如坠冰窟,在这夏夜的海边瑟瑟发抖。

    这时,店里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不惊刚才帮我开了机,是小妹的电话,我秒接起来,电话那头杨小妹的声音全是颤音,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样:

    “秋…哥……你赶紧过来啊……有怪事……”

    怪事?我脑中立刻冒出来一副怪异的景象,忙不迭的喊道:“不惊!你皮卡呢!快去杨小妹家!”

    不惊风驰电掣,只用三分钟就到。我从后车厢一马当先翻下来,不用敲门,小妹已经一脸惶恐的在门口等着我们,双腿,穿着一条短裤,笔直的站着。

    我立刻扭头看不惊的反应,果然,他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怎么了怎么了?”郭少爷呼哧呼哧跑过来,此时小妹果然也注意到我的左手,小手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惊叫出来。我立刻拉住她的手,示意冷静,进屋再说。

    杨小妹的家里布置的很温馨,之前也来过,我进屋后立刻注意到,上午送回来的轮椅不见了。三人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在沉思,小妹一脸的无措,郭少爷则一副状况外,一会看看我,一会又看看小妹,终于是打破沉寂:

    “你俩怎么从早上开始就这么奇怪呢?”

    可不是么,已经奇怪到天上去了!

    06 分析、头绪及恶化

    和郭少爷解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首先是我挑着重点讲,重点就是我和小妹断肢再生这种逆天操作,其次是因为。

    因为他根本不信。

    我懒得和他说再多,杨小妹一直抓着我的手臂不放,微微发抖且沉默不语。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郭少爷这才从和我抬杠中意识到小妹的状态,终于是正经的询问道:“我靠,别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小妹笃定的点头。

    “这么神奇么,你和秋子残疾了整整五年啊……”

    我去,早知道就让小妹解释,一句话把他摆平,枉费我半天口舌。通过下午在店门前的测试和整整一天的怪异现象,现在大概可以分为两个半阵营:一是我和小妹,二是郭少爷及其他所有人,至于这半个,是我、小妹和郭少爷。前两个阵营,具体说起来,我和小妹是这个事件的亲历者,肢体再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郭少爷是第一见证人,但他的世界观里我和小妹从没有残疾,街上熙攘的无异常的人群也证明,在他们眼里,我是健全的,从没有过任何残障,加上运用自如的新手臂和腿脚(我刚刚询问过,小妹的腿也完全没有使用障碍),甚至连自己都怀疑这五年甚至是一个梦,如果单单是自己也就真这么想,现在小妹至少和我一样,有同伴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大写的疑惑,是哪边出了问题?

    还有所谓半个阵营,就是肢体再生之前的所有事情,不相识的“王叔”竟然与我熟络且是常客,这太不合理,我有问过杨小妹,她也并不认识那个王叔;再之后的小妹昏迷流血事件,郭少爷也是亲历并且有所回应,所以他算半个阵营,否则我就要把他排除在整件事情之外。往后就是我的记忆和记录与现实不符的异况,根本就解释不了,除非是有人故意如此要整我,联合侯叔和顾行长,包括“王叔”,然后潜入我的店里偷换了所有的鞋子和布置,手机就更简单,可能中了病毒之类……

    可是郭少爷明显是认识并知道王叔这个点怎么破……

    我突然想起来公墓上的事情还没搞清楚,按照往年的习惯,小妹应该是在父母墓前悼念,等我和不惊去接她的,轮椅我确定有制动刹车,那块又是平路,小妹也有活动能力的,怎么会摔到过路的坡地也不知道跳车呢……

    结果,杨小妹的解释和在车上的反应一样,她在去公墓的途中睡着了,醒来就是我们横在路上,今天,没有进过公墓……

    我疑虑重重,郭少爷默默往后坐了一些,抱着个沙发垫幽声道:“你们说的事情……我有点害怕啊……”

    我其实更害怕……但是害怕有个屁用啊……

    现在这一大摊的怪事缠身,我的倔劲儿彻底被逼了出来,有一种预感告诉我,如果不找到答案,这个事情一定不会完结,你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既然事情解释不了,但总有个来龙去脉,捋清楚后就得调查。事有相悖,就从头开始验证,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先去“王叔”家,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物”!我顿时有了心骨,一拍不惊:“走,去早上见到那个王叔家看看!”

    这一拍把郭少爷吓得上蹿下跳一阵哆嗦,他满眼的拒绝:“不去行不行,我害怕!要不这样,车钥匙给你你自己随便折腾咋样……”

    “我一个残疾人开个屁车!”

    “你是个屁残疾人!”郭少爷愤怒反击。

    “……”我竟无言以对,随后反应过来:“那我不会开车啊大哥。”

    郭少爷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秋子,作为沐海镇舒马赫的你说出这种话不会被人耻笑吗,拜托你看看自己的驾照是不是快年检了,醒醒好吗……”

    我会开车?我有驾照?我嘞个去!

    这下意识的一掏兜,一黑色的小本本就啪啪啪的打了我满脸的耳光,机动车驾驶执照几个鎏金大字,翻开赫然是我的脸蛋,准驾车型竟然还是B1……

    我看向杨小妹,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还好,有她在,简直就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再怎么崩坏的现状,至少有一个和我一起。

    “你俩和我一起去吧!”

    郭不惊同志鬼哭狼嚎的被我和小妹强硬塞到副驾驶上,既然号称车神,我当仁不让的跳上驾驶室,一种娴熟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头皮发麻的发现,自己还真的会开车,还是特别娴熟的那种,发动的一瞬间,我就能听出来这车油路不好积碳多发动机有杂音等等一系列问题……

    我快要疯了,爸妈,你们能来救救我吗,我现在真的想你们啊……

    我嚎啕大哭起来。

    07 正常、不正常及不可名状

    按照不惊提供的地址,王叔叫王沐生,家就在镇子最北面的崖头,镇上的小土山脚,经营当地最大的一家海滨农家乐。对,没有错,作为土生土长的沐海人,我只知道那座从小总去玩耍的土山,却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这么个地方,就像是我不认识王沐生其人一样。

    见怪不怪已经是我现在的状态,也不在乎很多人文常理,比如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半,我们一行三人正在去咨询也好质问也罢的路上,漫天的黑幕零星飘着点不知是水汽还是雨花,远方的海幽然深邃,哗哗的海潮声不紧不慢的拍击着海堤,潮湿而压抑。

    王家大院。招牌大字真是土豪气十足,在探灯的照射下金色尤为刺眼,门旁两座大石狮面目狰狞,被水汽打湿后更显恐惧。

    我在门前溜达了几圈,沿堤而建的大房子略显气派,不远处的灯塔闪着昏沉的光,对面的小土山黑黝黝的,像是庞然怪兽。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肯定是的。感觉太奇怪了,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呢!大院?狮子?还是远处的灯塔,或是小土山?土山……土山……我自言自语的喃喃,略一对比记忆,突然害怕起来,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几乎要将我击倒。杨小妹一直死死抱着我的右胳膊,显然她也是怕到极点,我尽量镇定而轻声的问她:“你记忆里,这里是什么?”

    “是……断崖……”

    对的,五年前的台风加暴雨,小土山滑坡了,将崖头这一带连房带地全部冲进大海,这一带就成了断崖,被征服建了隔离带,在隔离带之外看远处的灯塔,不可能还是这么平行的视角。所以我害怕,小妹害怕,郭少爷也害怕,但再次状况外,他问我:“大半夜打扰人不好吧……我感觉太不舒服了喂……”

    没错,大半夜见鬼肯定是很不舒服的,我们此时站在一处不存在的土地上!我拉着小妹夺路而逃,郭少爷在后面撒丫子追,这种荒诞的恐惧感太不真实,我一边跑一边喘息,那辆破皮卡此时成了唯一港湾,仿佛跑进就能活命。

    其实只是恐惧在追赶我们,什么都没有。我宁愿现在有什么,也比这种没什么的状态要强烈!

    “你们跑什么!”

    “没空和你解释!”

    回到车上,即刻启动离开。折腾到现在已经快十点,按照原计划,下一站应该是公墓吧,大半夜去公墓吗?疯了吧。我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承受不住,一股困意袭来,我知道,自己的逃避基因又在自我保护了。

    “我想回家……”杨小妹哽咽着说,在副驾驶的她看不清表情,但显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一个女孩儿经历这么多能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我一个大男人不也是嚎啕大哭吗,但是如何解决眼前一步步失控的生活,又有谁能来帮我们呢?

    08 我、小妹及郭不惊

    现在的情况,一定是发生了某些,某些无可描述的异变。我和小妹都不再奢望这一切是假的,或只是一场空梦,并且,隐隐有迹象表明:

    这种异变还在继续。

    今夜我们三人都挤在杨小妹家里的客厅上,只有郭不惊困到脑袋一点一点,从进屋开始,我就一直在盘问他,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小妹在旁边异常精神的听着,这种不正常的状态让我十分在意,但比起这个,我更加害怕郭少爷。

    为什么要怕?

    我们三个刚刚从崖头落荒而逃,不惊这家伙也问了为什么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逃?

    小妹直接说出了真相,崖头已经塌了,没了,消失了,现在那里是鬼宅了!这次轮到郭少爷目瞪口呆,他莫名其妙的告诉我俩,崖头什么时候塌过!?

    不惊啊,之前我们三个可是一起去崖头围观过那断掉的部分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突然对郭不惊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惧感,也对自我产生怀疑。

    到底是谁在异变?

    我一直盯着不惊,他的性格应该没有变化,大咧而热情,迷糊且开朗,那就是他的记忆与我和小妹完全不同。我决定多问他一些事情,这一问,彻底颠覆了。

    按他的说法,我和小妹在那次台风中只是昏迷并没有肢体残缺,而崖头没有塌,山体没有滑坡,其余倒是没什么变化,除了崖头的王叔,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惊强烈建议我和小妹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我用力活动左手,感受这真实的支配感,也许真的去看看心理医生比较好,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患了奇怪的病,臆想症和记忆混乱症,余光撇到小妹的左腿,怎么可能会被截肢呢,明明在短裤下光滑细腻,闪着青春而健康的光芒,我忍不住伸手抚摸了她的左小腿。

    小妹微微颤抖,并没有躲开。我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嚯”的站起身来,满脸涨得通红,小妹拉住我的手,轻声说道:

    “秋哥,我知道你的想法,没事的。”她两只手拉起我的左手,“这种奇迹太可怕了,我宁可还是原来的样子,算是给父母最后的道歉,给他们赎罪……”说到此处,杨小妹眼泪夺眶而出,浑身止不住的抖动起来。

    道歉和赎罪?我感觉自己也开始看不懂杨小妹,她在说的话开始包含一些……很特殊的情感,比起悲伤,更像是……愧疚?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我想试着安慰小妹,旁边一声猪鼾传来,原来是不惊已经依着沙发靠背睡着了。手刚刚伸到小妹背后,她却猛的抬起头,眼睛瞪得突出,一副震惊的表情,吓得我几乎要摔倒在地。

    “秋哥!我……想起来了……”她用失控的尖声怪异语调断断续续说道,“我……想起来……我去过墓地……也摔倒过……有人推着我……我的轮椅……”

    这消息简直就是一道裂口,最关键的时间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一切异变的起源,我几乎就要得到答案了!

    她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不惊直接弹跳起来,我也好不到哪去,所谓人吓人吓死人,所幸尖叫只维持了一声,她貌似把自己也吓到了?不对,小妹一定是想起来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

    “小妹,你想起来什么!”我急切问道。

    杨小妹一脸惊恐的望向郭不惊,颤抖的手直指他:“不惊哥!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到台阶下面!”

    我已经不能思考,不惊要害杨小妹!?

    杨小妹想陷害郭少爷!?

    都是不可能成立的命题!

    我看向不惊,郭少爷显然也是一副大脑短路的崩溃样子:“玩笑可不能这么开小妹,你可从来不开玩笑的。太可怕了一点都不搞笑……喂别这么看我……不可能太可笑了……”

    情况紧急,我立刻打断手足无措乱说的不惊道:“别说废话,解释一下!不在场证明谁能给你作证!”

    “对对!证人证人,我小妈和我二叔三叔他们都能作证!我是听到有人喊杨小妹摔倒了才跑过去了。”

    这个和我的思想一致,当时听到不惊大喊大叫的时候他已经离杨小妹很近了,之后就抱起来狂奔。

    我转向杨小妹:“小妹,你怎么确定是不惊把你推下去的?”

    “当时我在父母墓碑那边等你过来,不惊哥先过来推我,在过道他突然就全力向前推,我当时还扭头看他……亲眼所见……”

    两人说的都不像是假的!彼此互相攻击完全没有可能也没必要的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十分想爆粗口来缓解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仿佛随时都会断掉。郭少爷眼见形式不对,已经掏出手机:“等一下!我马上给小妈打个电话,她要是睡了我去接她过来行不行?到底是怎么了你杨小妹,天啊……”

    “你等一下,你说让谁作证?”

    “我小妈!就那个比我大三岁的妖精!身材巨好的我后妈!”

    刚才他说话的时候我感觉特别诡异的地方……

    “你小妈不是在台风里被房子压死了吗……”

    “卧槽,当时死的是我爸……”不惊显然惊的不能再惊了。

    我当时应该是翻了个白眼,便失去意识。

    09 反、正及无法修正的记忆

    我现在应该是躺在镇卫生院里,这股独特的发霉味道只有这里才能闻到,很不幸,我昨天刚刚来过,印象深刻。

    四周并没有人,我显然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突如其来的昏厥可能吓到了不惊和小妹。

    那我为什么会晕倒呢?显然和惊吓无关,和事件无关,活人死去死人复生在现在的情境里,远不如我长出左臂来的更震撼。所以当时的的感觉是,像有人拉了电闸,闭上开关,然后,我脑中的灯就灭了,再醒来就是现在。

    外面还是阴天,但已经白天的亮度,手机,我的手机在哪?翻遍全身找不到,床上也没有,我翻身下床径直向外走,门恰好开了,一个很漂亮的小护士差点和我撞个满怀,洒了满地的资料。

    “不好意思,请问现在几点了?”

    护士忙不迭的整理材料,一点想理我的意思都没有。颜值高所以脾气大吗?我忿忿想道,原本想帮她收拾一下的心情都没了,算了,自己出去找找吧。没了手机太不方便,谁也联系不上像是被困荒岛一样,我径直走出卫生院,也没人问我拦我,那现在要去哪里,小妹家?还是不惊那?或是回自己家里看看?

    怎么看现在都是第二天,我晕了一夜吗。昨天……昨天谈到哪里,有什么最关键的事情好像忘记了,但隐约记得当时我要问什么问题,很重要,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我晕倒了。

    我似乎感觉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寒意,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出脑子,昨天晚上很可能我已经触碰到这件事情的关键点,有人并不想这么轻易让我碰触到一些东西,所以,这个“断电”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的预谋!

    回忆一下昨晚,杨小妹绝对不是说谎的人,就算是说谎,也不会在这个关键节点污蔑郭少爷;就算郭少爷真的将小妹推倒,总要有动机,显然这是不成立的,况且在全镇人聚集,众目睽睽之下,太不合理。

    我真的想不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我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小妹说她想起来在公墓发生了什么,有一个疑点还没有搞明白,她在摔倒后明明受伤极重,后来又为何会毫发无伤,血迹的消失诡异到不行。

    说真的,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并不信鬼神能够操纵现在这个大局,只能先去小妹家,搞清楚许多细节再说。

    我迈开步子,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见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郭少爷?

    “不惊!”我喊他,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快步离开。

    什么情况?我继续喊他,打算追上去一问究竟,这货竟然快步跑了起来,我自然要去追,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以不惊的性格,他不会是这个样子。

    眼看越追越近,他突然回过头,一脚踢中我的肚子,剧烈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随后是翻江倒海的绞痛,我几乎无法呼吸,挣扎想站起来根本不可能,只能翻滚着发出无法抑制的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郭少爷阴郁的脸,不敢相信,一瞬间,我几乎认为他是另外的人!

    “他妈的离我远一点,垃圾……”郭少爷愤怒的喷了句脏话,扭头就走,只留下一脸茫然和痛苦的我……

    天啊,我昏迷的这段时候,又发生了什么。我怕!我怕!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也是这幅样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快要断了。

    小妹,去找小妹,找到她,必须找到她!这是我唯一还能够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抹掉满脸的眼泪,踉跄向着杨小妹家跑去。

    终于,杨小妹家近在咫尺。我顾不上礼貌,大力锤击房门,想起郭少爷的样子,我满怀期待又心生恐惧,如果……

    幸好,没有如果。开门的正是小妹,她略有些惊讶的将狼狈至极的我让进屋里,默默倒了杯水,就这么坐在我的对面,什么也没事哦。

    我有很多的问题问她,可是话到嘴边,又将念头打消。现在的我只想稍微闭会儿眼睛,希望一切能够就此停止。

    “秋哥……”

    杨小妹出奇的冷静,她轻轻的唤我,打破了这片刻安宁。

    我就在这个时候听到许多声音,蝉鸣海闹,风嬉雨笙,在一阵阵空灵的响动之后,我清晰的预感到,整件事情在这次对话之后,将会得到答案。

    我将坐姿调整到最佳状态,保持自己看上去坚定而可以信任,“小妹,你说。”

    “秋哥,你是不是全部都忘了……”

    杨小妹一边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我显然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一种发展,楞楞的不知道如何往下接话。

    “你总该回家看看。”

    10 真、假及记忆

    家这个概念,已经多久没出现在我的世界中,此时听闻,一时恍惚。

    可小妹的话,我并不懂,没有任何前后语境,凭空抛出,我如何也和事件联系不上。

    “秋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无论之前和之前,我都不怪你。”小妹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不再流泪,依然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在满眼错愕的我面前,慢慢的,脱掉她美丽的紫色连衣裙,露出纯白的内衣裤。

    和满身触目惊心的像丑陋蚯蚓般的疤痕!

    “秋哥,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并没有,我像个傻逼一样,完全听不懂,自己像是一座孤岛,明明目光可及的大陆,我就是无法跨过这无边的汪洋。原本以为这就是小妹要让我做好准备的全部内容,很显然,我太年轻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清楚。

    小妹家的门,开了。杨叔叔和阿姨拎着新鲜的蔬菜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呀,秋海也在啊,刚好我和你阿姨买了菜,中午就在这吃吧。”

    杨小妹已经默默穿好衣服,用一种沉重到极点的声音说道:“秋哥,跟我来。”

    我并不愿意去过于描述自己当时的状态,总是,距离大小便失禁这种状态还有些距离,和肝胆俱裂也差那么一点,但剧烈的咳嗽和强烈的呕吐感还是有的。

    对,我被吓吐了。在和小妹跑出去大概几百米,我扶着一处破墙壁强烈的呕吐起来,鼻涕眼泪横流,好几次都无法呼吸,强烈怀疑自己要就此嗝屁,但痛苦中竟然夹杂着些许的解脱。

    我又想逃避了,只是念头更强烈。在呕吐的某个时刻,我脑子清明无比,深刻理解小妹说的“回家看看”的深刻含义。

    我的家里……我的家里……是不是有人也在等我?

    可,我真的要回去看看吗,如果真的……那么……真的可以接受这种无法描述无法理解无能为力的失而复得的爱吗???

    我不知道。

    但小妹知道!

    她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

    我就这么平躺在地望着满天的蔚蓝,直到小妹的脸遮住我的视野。

    “秋哥,我们必须走了。你想知道的,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在这个世界里,应该只有你,和我了。”

    杨小妹真的已经是另一个人,我心里清楚这一点,柔弱的,可爱的,爱脸红的杨小妹,和早上那个暴躁的,阴郁的郭少爷一样,他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小妹渐行渐远,我满身狼藉的爬起来,并没有跟上去,她回头看我,我也看着她,杨小妹又慢慢走过来,擦拭着我身上的污秽,情深说道:“秋哥,别怕,我还是你的杨小妹,不论我变成什么样,永远都是。跟我走吧,我们快找到答案了。”

    这一字一句轻松动摇了我的怀疑,是啊,不论什么时候,如果连杨小妹都不相信,那现在的异变中,我真的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杨小妹说,我有一辆车,于是我找到传说中“自己”的面包车。这种简单的异变已经无法动摇我内心分毫,甚至有点想笑,太奇怪了,自己原来买了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失忆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去公墓吧。”

    在小妹的指引下,面包车开往沐海镇公墓。在车上,小妹开始缓缓的,更像是自言自语般,向我倾倒了大量信息。

    我只能艰难的接收这无法形容的震撼内容。

    第一,杨小妹的记忆在“成长”。她举了一个直接的例子,镇北的王叔,公祭当日她并不认识,时隔一日后,她发现这个王叔与自己父母是世交,自己是熟悉的不能再熟的关系……

    第二,郭不惊的性格。小妹描述的很详细,包括很多小细节,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就性格1800度大转变,从阳光开朗变成阴郁暴力,现在已经是镇上有名的恶霸,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无数次局子,和之前所有的朋友都断交了。

    我正要说什么,小妹摇头:“我记得的,昨晚你晕倒后,是不惊把你送到的医院。但刚刚所说,编故事是编不出来的,对吗。”

    第三,杨叔叔和阿姨。提到这一点的时候,小妹明显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去世,你相信吗。”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我的记忆这么告诉我的,这五年的每一天,我都能记得,和她们在一起日子,细节。但我知道,就在昨天,我们刚刚参加公祭,那场台风……”

    所以,小妹要带着我去公墓,我懂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需要确认一下,待会儿再说。”小妹睿智且条理清晰。

    公墓已经到了。

    11 没发生、不存在及开始不至结束

    硕大的公墓空无一人,墓园门口的值班室也空空如也,但这都不是问题,仅一眼我就发现了异状:

    那块五年前立下的遇难者纪念碑不见了。

    这并不是什么戏法或者障眼法,也不是被临时移走,我在青石板地面上研究青苔和裂缝许久,只能证明,这里从来,至少短期内不存在这样的一处建筑物。

    虽然已经能猜到这个结果,我依然不死心的冲入墓园,一层一层,熟悉的名字不再出现在这里,大片大片的空地和毫无修缮的地面……

    我一个激灵,联想这短短两日间最无解的怪事,断肢再生、断崖重现、死而复生,现在连墓碑也消失掉,这里明显是最早之前没有修葺过的老墓地……那只有一个解释!

    时光倒流!

    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点是那场灾难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立刻和小妹分享这个爆炸的想法,她摇了摇头,有些惆怅的说道:“没错,那场台风并没有来。但是……”

    小妹交给我一样东西,是我的手机。按量屏幕,时间赫然是……今天,“穿越个毛线啊,这就是今天嘛……”原来这并不是答案。

    杨小妹静静站在墓地最高处,望向沐海镇的方向。大气、睿智、沉稳?给我这样感觉的杨小妹,短短一天之间蜕变成这个模样,委实觉得……无法形容,就像是所有人都在变化,好的坏的奇的怪的,只有自己原地踏步,被各种事件折磨的体无完肤,抓不住头绪,找不到答案,回不到原点,只能做命运的逃兵,多希望自己能够力挽狂澜,。

    想想罢了。

    我突然不想再回到镇上,这条公路笔直延伸,怪诞的直,直通市里,再四通八达延伸到全世界,我想出去,想一直向前,也许就能摆脱我的家乡,结束这一切也说不定呢……

    “秋哥,我们回去吧。”小妹注意到我怔怔的望向远方,轻柔的牵起我的手,说道:“有些事情,总该是要解决的。”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很奇怪。”

    “是,我都快不认识啦。”我老实承认。

    “其实,我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之前那五年,虽然完全知道发生什么,自己的性格也变成内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并不觉得异常,就像是自己本身接受也同意那样的一种性格存在。”

    她继续说道:“我最近出现的记忆里,每一件事情都有你的参与,可秋哥你一点都不记得,甚至有很多偏差,但我对于那些偏差好像也是赞同,觉得是真实发生的,明明一个时间点,我能同时做两件不论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同的事情,脑子丝毫不拒绝,还觉得合理,说不通,是的秋哥,我现在一边觉得合理一边又觉得矛盾,遇到这种事情我肯定是觉得要疯了才对,但是情绪上偏偏特别稳定。”

    “所以,”小妹指着沐海镇的方向,“所以,我们要去做一个验证。”

    面包车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只能低速慢慢往镇子方向挪动,在路上,小妹一直在左顾右盼,问我很多奇怪的问题,结尾统一为:什么。

    比如,房子是什么颜色、草地上有什么、路边凳子的宽度、天空飞过的是什么,等等。我一一回答,配合无疑,在这个过程中,我终于注意到怪异的地方:

    吃力,越来越吃力,这些目光所及便能说出的答案,竟然需要越来越久的思考时间,事物也越来越难辨认!

    在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终于到了镇口,我已是满身大汗颤抖无比,车早已开不出直线,尽着最大努力才停好车。杨小妹跳下车,焦虑而不容置疑的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秋哥,你能描述一下,沐海镇,是什么!”

    是……

    是……

    是一团无法形容的!无边无际的!巨大黑影!

    12 梦、迷梦及主宰

    “秋哥!”

    “秋哥!!!”

    不论我怎么呼喊,秋哥只是自顾的狂叫、乱跳,叫到我的耳膜快要炸裂。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没有答案,但显然他仿若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恐惧的失控的!

    我想去抓住他,帮助他,甚至是拯救他,秋哥力气大的惊人,他轻松挣脱我的手臂,狂奔到面包车上,可惜那破车彻底的歇菜,秋哥便又奔下车,向着镇子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我实在后悔最后的问题,或许是我太急,可事实上,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之前提到的验证,已经基本证实,或许秋哥也能猜到这个答案,他是最直接的亲历者,只是没有任何关于整体事件前因后果的记忆,害怕正常,逃跑也是正常。

    我理解你,秋哥,所有的事情,我不怪你。

    沐海镇近在眼前,街口是人来人往,我却觉得孤寂无比,也转身向着秋哥的方向追去。

    你能明白,一件事情真的会发生两种状态吗?是不是很混论,是这样的。

    刚才我问秋哥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这样的,全部。比如天上飞过,我根本什么都没看到,秋哥告诉我,那里有一直罕见的紫色大雁;比如路边的椅子上有什么,秋哥的答案是,苹果,可这种公路上怎么可能有椅子在路边,可最大的问题就是,明明和我观察到的不一样,可每次秋哥说完后,我都会认同,并且那个地方真的就如秋哥所说那样,发生了变化。

    我于是终于可以确认一件事情:这个世界的事物及规则,在随着秋哥的思想,发生改变!

    这几乎就是造物主、是神的模样了。但很显然,秋哥并不是,他努力的活在这个世界,服从于规则,并惊慌于种种变局,无法自脱。如果说起来,现在沐海镇最可怜的人,反而是他。

    偏偏,现在唯一有改变或者拯救这个局面的,就是这个可怜人。

    秋哥离开公路,跑进了乱树丛中。我抱着要好找一通的心态,谁知刚走没几步就看到一团黑影隐藏在树的阴影下,秋哥抱着脑袋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内心没来由的发毛,这个眼神太可怖了,直指内心的战栗感让我后退了一步。

    “小妹,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怕的要死,怎么办……”

    能说出这种话,证明秋哥现在依然是正常状态,我生怕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疯人一个,那时可能很多事情……我蹲在他身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的用手抚摸他的头发。不知过了多久,他不再颤抖,我听到一声细微的叹息声。他说:

    “小妹,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确定那个陪我长大,护我周全,让我依赖依靠的男人,何海秋,回来了。

    我于是从最开始的记忆,到种种变化,以及我试验和猜测的事情,通通告诉了他。这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天渐渐阴沉,甚至下起了小雨,我们才醒悟过来。

    “小妹,如果不是亲历,我绝对认为你说的都是一个特别怪诞的故事。你说整个世界会受我影响,太荒谬了,我希望一切回到原来的正规,我希望这只胳膊重新消失,希望小店井井有条,我也希望你和不惊能变成最开始的样子,这一切,为什么没有实现,为什么,不可能的……”秋哥沉默了一会,可能是在消化,也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话锋一转问我:

    “不惊的性格是什么时候变成……那种样子的……”

    “那场大灾,他爸爸去世之后。”

    “也就是说,他这样已经至少五年了……上次他还揍了我一顿呢,原来是这样,哈哈……”他自嘲的笑了。

    我心里默默的摇头,秋哥,不惊那样对你,不仅仅是性格……我几次想告诉他,但现在的时间和情况,也许真的不适合。

    “小妹,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

    “回镇上。”

    秋哥站了起来,重新回到公路上,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已经有半天没有任何车经过,他指向沐海镇,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问我:

    “小妹,沐海镇是什么样子的?”

    猝不及防的反问,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那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啊,五年前的灾难毁坏了大部分的旧房子,但总有那么几座坚固的老宅依然矗立,与新楼交相坐落,见证这段历史。

    “沐海镇,就是他最开始的样子啊……”

    海秋哥笑了起来,雨水不断拍打在我俩脸上,他越笑越灿烂,喜悦掩不住般满意而出,他最终大笑起来。

    “小妹啊,我们回家!咱们父母在家里等着呢!”

    望着这一排排透着腐朽、仿佛随时就要倾倒的破房子,我满脸都是水痕,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回家。”

    13 家、家及家

    我将小妹送回家,和杨叔叔打了招呼,便头也不回的向家的方向奔去。

    跑到无法呼吸,我只能慢下脚步,即使有雨水,也掩不住肺部要炸裂的痛感,这种痛感如此的真实,我忍不住剧烈咳嗽,并祈求能够咳出些带血的唾沫,这些是能让我大笑。

    对,我要证明一件事,这一切都是真的,至少一件事情一定要真实。

    我是活的,我在活着,我要活啊!!!

    就算周围的景色又变了一遍,就算在此时此刻灾难没有发生,就算四围的房子又回到了儿时的模样,我只求这一切都是真的,让活着这件事情更加的真实。

    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去迎接马上要面对的,最温暖,最思念,的他们。

    十米,家中的灯光亮起来了,还是斑驳的墙壁,没有倒塌的老阁楼,没有满地残骸的小院;五米,门是虚掩的,亮色溢出门外,有悠悠的电视乐曲声,还有混着雨声也清晰可闻的炒菜声,当然,那熟悉的豆芽味儿,无不牵动我的记忆。

    终于,我迈进了家门。他们都在。

    你还要管什么魔障,管什么梦境,感谢你,赐予我这一切。

    “爸、妈,欢迎回家……”

    14 今天、明天及重演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

    左臂还在,老房子还在,沐海镇还是……就这样吧。

    只要父母还在,好像一切都不重要。

    只是这雨,自昨天淅淅沥沥的飘到现在,也并没有要停歇的样子。我并不想动弹,直到有人来找我。

    “何叔叔好,秋子起来没呢?”

    “我刚才偷看过,醒了,赖床呢,哈哈……”

    老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雄厚,不惊的公鸭嗓也熟悉依旧。我爬起来,迎向朝气蓬勃的郭少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用力挣扎表示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癖好,妈妈的后院进屋,笑盈盈的看着我们。我很欣慰。

    这是我记忆里的不惊该有的样子,他来的目的是要和我去崖头,今天貌似是海神娘娘庙的生日,镇上都要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以期盼鱼虾满仓、风调雨顺。

    我记忆中隐约出现了这样的地方,在崖头的小土山上,有一座海王娘娘庙,是了,确实有这样一座庙,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请戏班,请歌星,热闹的集市,四周的镇子都会慕名赶来。

    我之前为什么不记得这个地方和庙会这种事?

    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自己记得,那么就是合理对吧,为什么还要去研究这些呢。

    “小郭啊,崖头那么危险,你们还是不要去了,我看天气预报说的呦,今天有台风的,你也快回家啊。可不要让你爸担心~”老妈并不想让我去的样子,我耸了耸肩,示意不惊,去不了。

    “姨,不是去海边,庙会没什么事情,没事的没事的,就让秋子去待一会儿吧~”

    我下意识的看向老爸,好像之前的时间里,妈妈总是不让我去这去那,最开始仅仅是海边,到后来好像都不会让我去,只有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这时候,我总会向爸爸求助。

    “咳咳,今天大风大雨的,还是在家里呆着吧。”老爸假装咳嗽几声。不惊本来满怀期待的看着老爸,现在也是满脸失望,只能灰溜溜的走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只想和父母多在家里待一会儿,让我更幸福一些把。

    只是……

    只是,我愈发感觉到熟悉……就像是杨小妹说的那样,记忆好像在……生长……

    我不要!

    这里就是现实,我用力拥抱了妈妈,她也轻轻地回应我,身上有我最熟悉的淡淡的肥皂香味儿。

    “宝贝,只有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你要听话,不要总出去,听话……听话……”她喃喃自语起来,老爸轻轻摇头,抱着他的收音机,进到里屋去了。

    一股厌恶感悄悄爬上我的心头,这是什么感觉?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推开妈妈?

    在她满眼震惊的神色里,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抱着被子缩在床上,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为什么……会厌恶她……

    这种熟悉而真实的念头慢慢扩大,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将我仅存的一丝温情全部吞噬了。这种畸形的情绪显然已经快要占据我的身心,我大吼一声,想要逃离,想要从熟悉的窗口逃离,可是……

    什么时候,家里安上了防盗窗?这一根根铁棍像是牢笼,将我彻底困住。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昨晚回光返照般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噩梦根本就没醒,我在自欺欺人。

    “秋子,我在这!”

    窗口探出一张脸,郭少爷顶着一顶可笑的绿色雨披,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去那个什么什么庙,现在,立刻,马上!”

    “那就快出来啊!”

    “出个屁,这窗户啥时候上的铁栅栏?”

    “什么铁栅栏,防盗窗?这几年不是经常发生偷盗案件吗,政府统一安装的,防盗门防盗窗,贼结实,打死都弄不开,哈哈!就说你是不是傻,非要翻窗么,走门啊!”

    走门?

    “夺门而出这个成语你会说不,跑啊,你妈你爸肯定追不上你!”

    果然,这个家伙还是那个鬼点子多到爆炸的淘气包!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小妹的号码。

    “咦,你啥时候买的手机?”不惊在窗外啧啧惊奇,我没有理他,接起电话。

    “秋哥!”她的声音急促而惊恐:

    “别出去!”

    15 异变、惊梦及门

    这是什么情况?

    小妹的电话只接通短短几秒就断掉了。我确实隐约听到她说:

    “别出去!”

    之后再打电话,或者说电话好像失效一般,连忙音都消失掉。这个“别出去”的含义是什么,是别从家里出去,还是别和不惊出去,或者是别的意思?

    郭少爷一直在催促我快些决断,因为阴风冷雨中的他雨衣都要湿透了,另一方面是,娘娘庙最大祭祀活动已经开始啦,他嚷嚷着穿着雨披的海神娘娘雕像顶着大风已经都开始往山坡上移动,去晚了怕是站的地方都没有。

    我犹豫着,一面是心中对父母的厌烦,另一方面是小妹的电话。前者的情绪明显是错误的,我不可能对此时的父母产生这种癫狂的状态,但身体真实的反应让我大惑不解,和小妹共同经历的怪事,又历历在目。

    我陷在纠结里不知如何选择,这时,没关紧的门缝里闪过一双眼睛,我心里瞬间就知道那是谁。

    是妈妈。

    滔天的厌烦压垮了小妹的提醒,我不顾一切的打开房门,在母亲震惊的呼喊中冲出房门。

    她会追上来的!不能让她追上来!我得阻止她!

    对,锁门!

    我哆嗦的去掏钥匙,顶着门里巨大的阻力,成功将门反锁!我站在崭新的防盗门前,听门里传来的敲击声,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去,秋子你这是要翻天啊,不怕你妈把你打死……”不惊大惊小怪的在我耳边怪叫,我心里乱成一团,沉默的奔跑着,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去那座山上,去看看传说中的海神娘娘庙,去寻找一些答案。

    盛大的典礼,尽管大风大雨,镇上的大部分人还是来到这里祈求太平。我混在人群里,很快就和郭不惊走散,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又重新钻到我身边,一脸的兴奋。

    “你干啥去了?”

    “向你学习,我爸这下也出不来了,哈哈哈,陪你一起挨揍,够意思不!”

    无语,他竟然跑回家也把门反锁,精神病晚期也干不出这么缺心眼的事儿。

    风越来越大了。仪式过半,大部分看热闹的镇民陆续带着老小蹒跚下山,只剩下主事的人依然走着流程,力求圆满完结。我被吹到脸上发麻,不惊也是一脸受不鸟的表情,只拉我:“太冷了,秋子,要不我们撤退吧,这天气估计也没人摆摊了!”

    我正要答应,眼神不自觉被庙的屋檐吸引。那里原本有很多零碎的瓦片,现在正一片片的飞走……

    大风!台风!

    我意识里有什么链接的声音,某些记忆像是被连好保险丝的电线般,接通了。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让我在凄风冷雨中愣住,被狂风吹倒在地,视野里都是模糊的风风雨雨,那座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海神娘娘雕像,倒了。

    隐约中,我听到有人喊我。顺着声音望去,一抹粉色正匍匐在地上,逆着四散的人们,努力的向山顶。女孩?小妹!?

    我拼了命爬起身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几个大步,抱住了小妹,两人就此滚在泥水里。

    “你还是来了,秋哥,果然是这样……”

    “先下山,这里要塌了!”小妹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们艰难的顶风前进,几次有被吹飞的感觉,幸好山道上有栅栏,扶住勉强可以前进。就这么走了不知多久,风越来越大,但总算是下到山下,我下意识的要拉着小妹去最近的超市避风雨,在即将迈进门的瞬间,脑中有什么闪过,我将小妹一把拉住扑倒在地。

    “轰啦!”

    又一阵强风吹过,超市的房子,塌了!

    就像是连锁反应般,四周的房子全部发出悲鸣,在愈发狂躁的风雨中摇摇欲坠!

    小妹躲在我的怀里,已经抬不起头,满天风雨中,根本不知何去何从,开始陆续有人从房子里跑出来,满街都是站不稳的人和不断毁坏的房子。

    “海秋哥……”

    小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但我能感觉她紧紧抓着我的衣服。

    娘的,我没空去悔悟什么,现在,此刻,至少要把小妹保护好!

    我立刻就找到了目标,五年前没有倒塌的某座老房,可惜门是锁死的,强大的新防盗门几乎断绝生机。我突然的想起昨天的公路,那时脑中混沌的记忆,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好像很模糊。但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先活着。

    然后,门开了。我背着小妹冲进屋内。屋里阴暗,空无一人。

    我将小妹安置在沙发上,扯下窗帘给她盖上,就这么全身湿透的站在窗前发愣,屋外都是狰狞的风吼,淹没人们的惨叫和嘶嚎,这一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记忆像是咆哮的大江破堤而出,将四分五裂的水泊全体贯穿,直捣脑海最深处。

    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五年前的今天,还是今天的五年前?都一样,一切都在重演,什么都没有变化,该来的总会来的。

    妈妈!爸爸!

    我内心涌起巨大的负罪感,五年前的那个台风天!我亲手!将他们!反锁在了家里!

    就在那天,郭不惊为了表示义气,将他爸也反锁在了他家的二层小楼;然后怂恿杨小妹也一起锁住了她的父母。之后的事情……

    对了,之后不惊就视我是仇人,整天打架斗殴,对我更是手下不留情,小妹也变得沉默寡言,坚强独立,和最开始的天真纯情判若两人……

    我是凶手啊!!!

    16 回溯、归位及真实的假象

    是不是还来得及呢。

    我只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人已经冲到大风大雨中,跌跌撞撞的向家的方向。这么大的风雨人根本站不住,我贴着墙壁几乎用爬的姿势,很快就精疲力尽。

    一个声音在耳边略显嘲讽的说道:

    放弃吧,杀人犯。你永远摆脱不掉这个身份,哈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道:

    快起来!你只有这次机会!他们是死是活全看你了!!!

    接着两个声音就彻底放开了吵架,完全不顾我这个当事人。这种感觉荒诞至极,我终于是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完全就是动漫里那种天使魔鬼一黑一白的现实版啊,除了看不到实体,两个声音真的清晰印在我的脑海里,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导致的意志力消退出现的惰性和仅存的希望之间的挣扎,现在我确定,并不是,真的是两个声音存在!

    所以我就笑起来,这种场景倒是经常出现在梦里或是无意间的走神,没想到真的出来了。这一笑,我身体好像被拧开了盖子的可乐瓶,彻底泄了气,脑子也越来越模糊,只觉得什么都不太真实,包括这些风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包括疼痛,包括眼前那熟悉的萤火。

    是我家,真的是我的家,就在黑暗中唯一的萤火。那是蜡烛,是我过生日时的生日蜡烛,那么近,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这么大的风雨,电估计早就断了。我突然生出许多勇气,既然家就在眼前,我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那我还在做什么?

    片刻的失神,我重新恢复了意识。对,我要救老爸老妈,无论之前发生什么,无论之后会怎样,我现在就要救他们!

    三步并作两步,我已经来到门前。门里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一定是老爸在撞门!别慌!儿子马上就把你们救出去!

    我掏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到钥匙,像是上帝开的最残酷的玩笑。窗上有防盗钢柱,此刻异常的结实,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动不了他们分毫,父母的脸在烛火里阴暗的闪动,他们在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也疯狂的回应,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铁柱,撬你个该死的防盗窗!你这该死的世界!把父母还给我!!!

    我歇斯底里的撬着窗户,好像马上就要成功了,我能感受到铁条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甚至于老妈能把头伸出来,我简直欣喜若狂,正要继续发力,一阵大到无法形容的狂风吹来,我能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的被甩到一边的围墙上,摔得七荤八素,几乎是要吐出血来,随之而来的是被狂风淹没的闷响。

    我家的房子,塌了。

    和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没有什么发生改变,我只觉得心口一热,喷出一些黏糊的液体。

    我应该又翻了个白眼,就这么失去意识。

    你以为这一切就此结束了吗。并没有。

    昏迷这件事情我是心里有数的,可时间依然在流逝,我的意识依然清醒,只是……有些奇怪……想要醒来,好像很难,控制四肢貌似也有可以,可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移动,也没有言语,像是一只被拴住的蚊子浮在半空。

    重点是,我觉得很舒服,这样也很好的感觉。就这么过了大概是几个小时的时间,我明确地告诉你,有5-7个小时左右,如果从昏迷那一刻开始算,此时已经是天亮才对。这不是梦,也不会存在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那种平凡的闹剧。、

    我就这么清醒且舒服的过了好几个小时,然后,眼睛好像能睁开了。

    我就躺在自己的小屋里。确切的说,是五年之后的小屋里。

    你猜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猜不到,我也没有猜到。

    我的左臂,消失了。又或者说,还原了?和它突然出现时一样的是,对于失去的左臂,我已经习惯到飞起,仅靠一只右手,能吃饭能刷牙能洗脸,完全就是残疾多年的励志青年模样,仿佛是,一切回到了……

    正轨。

    我就坐在屋子里发了好久的呆,脑子里的记忆全部都在,如果是无中生有,那绝对不可能。我并不相信那些真实到爆炸荒诞到离奇的三天就真的是一场梦,不说别的,只用一个事情来证明:

    时间真的过了三天,家里的时钟和手机一丝不苟的工作。

    所以,我现在可以出么了吗?我问自己。

    天气正好,万物复苏,没有台风雷霆,到处都是新建或是修缮完美的房子和街道,就如三天前的一样。我现在心如止水,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惊慌,一切的情绪在昨晚那几个小时清醒的梦境状态,消失殆尽。

    我该去哪里?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因为有人来找我了。是钱亨的侯老板,我并没有说什么,他先搭腔道:“哎呀,小秋我那两双皮鞋修的怎么样了,马上就有个大局面要我处理,还是穿那双天堂牌的鳄鱼最好运。”

    是正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对吧。我微笑着,和他拉着家常,便坐着他的小车一起去了修鞋店。这次鞋柜上的鞋子摆放整齐,我几乎是不费力气就找到了几天前修好的天堂牌,候叔大大夸奖了我几句,付款走人。然后郭少爷紧随而至。

    我依然保持着微笑,直接问他:“这三天,你都去哪了?”

    他满脸的憨笑,挠头道:“我家里忙,最近就没有找你,嘿嘿……”

    我的笑容消失了。

    17 三、二、及二

    送走郭少爷,我只剩下一个人可以找。

    但她并不在家。

    我拨了电话,电话通了,可没人接。

    我只能站在镇口的纪念碑下,目送身边的人儿如行尸走肉般从身边经过,他们不和我说话,我便也不和他们说话,或者说,我不想让他们和我说话,他们便不再愿意和我说话,直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隐约的街角,出现一个小小的矮矮的……轮椅影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一边哭一边向杨小妹跑去,她也激动地冲我叫喊,飞快的转动着轮椅,好像突然压到一块石头,轮椅翻了,幸好我及时跑到她身边,垫在她身下。

    我哭着紧紧抱着小妹。

    但我还是问她:“这三天,你都去哪了?”

    她坚定的告诉我:“秋哥,我就在你身边。”

    是了。原本以为至少是三,然后至少是二,现在只剩下二了。

    我将小妹扶起,就地坐在她的旁边,再次环顾四周,确定再也没有人来到这里,能够打扰我们,才缓缓对她说道:“小妹,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18 分析、终局、及逃

    是的,小妹证明这个世界是多么奇怪,于我眼中,这个世界,是假的。

    只有我和小妹才是真的。

    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或者说我的存在是不是都是一场闹剧?

    并不是,感谢杨小妹,我已经好久没有叫她的大名,杨若妮了。有她在,至少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是她,我真的可能已经崩溃也说不定。

    我想去找镇上最高的地方,只有崖头,虽然那里已经塌了一些,但并不碍事。果然少了一只手,推起轮椅太过于费力,我索性背起她来,本身就瘦弱是她现在少了左腿,简直像没有重量,我们很快就爬上了那座小土山。已经没有海神娘娘庙的崖头山。

    整个沐海镇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天空万里无云蓝的发青,海天共一色,这是记忆里最平常最温馨的场景了吧。

    “对不起…”我低着头,鼻子发酸。小妹知道我为何道歉,她轻轻摇头。

    “秋哥,都过去了。”她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望向远方的大海,“我想离开这里。”

    “我带你走。”

    离开镇上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去市里的笔直公路。小妹一脸向往的看着那边,说道:“好像我好久没有去市里看一看了。”

    我摇摇头,看向大海的方向:“市里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我们离开的目的地,应该是那边。”

    我已经可以确认,这个世界太不真实。随着记忆的恢复,我始终在思考这一个问题,小妹两天前的测试结果也依然记得,她说,这个世界会因我而转移,最开始并不信,直到沐海镇华为黑影的那一刻,时间过去,我是相信的。

    如果要解释的话,我视野里出现的东西,和大脑传递的信息,是一致的。这么说可能不好理解,但换一种方式表达的话,比如说海面上风平浪静,我脑中觉得海平面有一条船驶来,视野里就真的有船,而小妹说的那种,公路边明明没有椅子,我却顺着她的话开始说明椅子上我有什么,那么椅子在我这里是存在的,直到越来越专注于小妹说的每一件事情,我脑中的答案和视野里出现的事物开始出现滞后,总是先想到什么,眼里才看到什么,这种时间差越来越严重,最后她问我沐海镇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沐海镇才变成一片黑影!

    所以,很有可能,并不是这个世界一切都会随我而变化,而是现在我脚下的土地,这生养我的地方,都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世界啊!!!

    这个念头迸发出巨大的畸形的能量,我立刻注意到在我的视野外,细节都是缺失的,比如现在的台阶上是崎岖不平的石板,石板旁边的栅栏我并没有在意,他便只是模糊的,当我把注意力放在栅栏上,立刻这些栅栏就是斑驳古旧的样子……我再望向沐海镇,它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怪兽,等我重归它的巨口,吞噬我。

    所以,想要离开,只是路程上离开没有任何意义,我要打破这个世界!

    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我的记忆。那一瞬间回来的记忆乱成一锅粥,有着许多不合逻辑、矛盾冲突的地方,我现在就在纠结一个最大的分歧,就是台风过后,父母一定是去世了,可我却有两种迥然不同的状态,一种是我被倒塌的房屋咋断手臂,阳光的生活中当下,与好朋友到现在,并不记得有锁门这样悲惨的事情;另一种是我毫发无伤,却因为锁门事件导致朋友离散,愧疚伴随着我直到现在不得释怀。

    这都是记忆,只是不可能同事发生,只有一种可能,我可能在人格分离。

    那小妹怎么解释。

    我把一切的猜想都说给她听,小妹想了很久,告诉我,我的两段记忆,她竟然以不同的性格和状态参与进来,并且记得!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拥有两段记忆的我和小妹,才是真实存在的人。

    既然认定这是假的世界,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不论是谁将我们困在这里,不论是什么,总要有一套规则。

    那我就,打破这一切!!!

    19 终局、梦醒及活着

    我家。

    小妹忐忑的看着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并不清楚我要做什么事情。

    其实我心里也是忐忑,就算怪事频发,至少也是太过熟悉的家园,说是假的世界,但有一点我还是深深忌惮:真实的感觉。

    这个感觉包含很多,简单说,我会渴会饿,五感健全,会疼会受伤,记忆清楚(虽然后补了一些),小妹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但她表示相信我的选择,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跟着我。

    这给了我巨大的勇气,反正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我最终还是决定。

    来啊,做一个坏孩子啊!

    正所谓那句话,学好难,学坏就简单多了。

    我脑子第一时间能想到最强烈的破坏行为是:

    杀人。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打消这个念头,但这个想法再也挥之不去,甚至我又听到那个蛊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妮妮喃喃的兴奋快要灌进我的脑子。

    杀人。

    “秋哥,秋哥你怎么了!你现在表情特别吓人!”小妹突然和我说话,我像是突然醒来,急忙问她:“我这样多久了?”

    “快十分钟了……”

    这么久?我打了个冷战,刚刚只是短暂的走神,时间已经迅速流逝,我感觉到巨大的敌意在向我靠近,这种感觉和刚刚想杀人的情绪一样,我几乎能够感觉到……

    不,并不是感觉,门外明显有稀碎的脚步声响起。

    还有沉重的呼吸声。我几乎是跳起来奔到窗前,毛骨悚然的发现,不惊低着头站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一把刀!

    杨小妹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能感觉到她在颤抖。脚步声越来越多,用一个特别不贴切的比喻,镇上的村民像是雨后春笋般从土里,哦不是,从远处、街角、墙边冒了出来,慢慢聚集在一起,如果不是他们都带着整齐划一的刀具,我甚至怀疑他们只是简单围观一场可能要发生的兄弟相残的戏码。

    但显然不是,他们明显是黑色的,带着冰冷的气息。

    我释然了,为什么想要杀人?因为他们想杀我!这里太奇怪了!

    逃!

    我身边只有几把割皮刀,不大,但绝对锋利。门前的人已经开始推进,他们显然来者不善,我不会去想为什么,这个疯狂的世界,还需要道理吗?

    从正门突围几乎不可能,只能走后窗,自上次台风后重建房都有这个小窗,足够一人爬出去,但对于两个残疾人来说难比登天,小妹重新穿上她的假肢,虽然熟练但也是行动不便,我先一步爬到窗台,幸好后面并没有人,小妹也并不重,我虽然单手但也轻松拉起她。两人在窗口略一打量,我便跳下去,准备接住她,小妹踌躇了一下,突然问道:“这个镇子,是不是疯了?”

    我没法回答她,也许她说的对,也许只是我们疯了,但我认准这个世界上有问题的,现在并不是感伤这个的时候!

    我和小妹一路向镇子外面摸去,靠着胡同街角跌跌撞撞,直到镇口的广场,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难道所有的人都在我家门口,他们难道没有破门而入继而追我们?

    跑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累了,喘口气的功夫,我大概理清楚一件事情,就如小妹之前说的,这个世界真的可能是以我的思想为转移,刚刚我判定这里是假的并产生敌意后,我想到以杀人这种极端方式来解决问题,恶的结果连锁产生恶的结果,这个世界像是自动判定一般,立刻对我产生同样的恶意,那些持刀的镇民说明一切。

    也说明,郭不惊,他也仅仅是这个世界齿轮的一部分罢了。我叹了口气,一种颓然感让我身心俱疲,只想靠着墙舒缓一下,结果这一靠,我直接摔在地上,腾起漫天尘土。

    见鬼,身后的墙呢?

    等我环顾四周的时候,已经不能用见鬼来形容了。

    此时,我和小妹就在镇口的小广场上,高悬的“沐海镇”几个大刻字斑驳古旧,透着荒凉的气氛,四周是黑压压的人群,放眼望去,我记忆中能够记住的所有人都在,面孔极其熟悉,他们统一划一的阴沉着表情,手上拿着符合身份的各式武器。

    我们被包围了。

    郭不惊就站在人群最前面,嫣然是头领一般,他们不笑不叫也不动,就直挺挺的站着,目光追着我和杨小妹移动,看的人肝胆俱裂。小妹紧紧抱着我,不去看周围的人,她声音这次没有颤抖,而是异常镇定的问我:“我们是要死掉了吗。”

    “不会,绝对有办法的!”

    “秋哥,我喜欢你。”她将头埋入我的胸前,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妹,我也喜欢你啊!”我立刻毫不犹豫的回应她,发自肺腑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等了那么久。”

    这种时候进行这样的对话显然不合时宜,但又没有什么比这些话更能温暖人心。我碰期她的脸,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给亲爱的杨小妹一个深吻,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等逃出去,我不追你,直接娶你好不好!”

    “不许我答应!不行食言!”

    “哈哈,食言是狗子!”

    实在是太痛快了,我终于知道书中写的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雄是如何心情,爱情果然是人类最伟大的存在啊。

    我就这么抱着杨小妹,心中迸发出极大的求生欲望,不能在这里终结,必须要逃出这里!有什么办法,有什么方向,有什么东西……有……

    我的小面包车悄然的出现在身后,就像墙壁消失时光倒流翻天覆地的那些怪事一样,它出现了。

    我迅速记得自己是会开车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沐海镇第一车手,那么开车逃走岂不是最帅气的逃走方式?

    然后我迅速用左手拉起小妹,她闪电般站起身来,我们一起跳上救命的面包车。

    “小妹,安全带!”我大吼一声,车钥匙一转眼出现在手中,打火启动油门到底,我的爱车爆发出一声怒吼,直冲郭少爷的方向冲去!

    再见,郭少爷,有缘再会!

    我没有松开油门的意思,看着不惊撞在我的前挡风,碰倒一路人,在惨叫和怒吼敲到中冲上了离开的公路。

    我清理了一下挡风玻璃,将血迹略微擦拭,回归的左手契合度依然很棒,小妹在后座上一直回头看,终于是哭出声来。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条公路笔直而平坦,越往前开,离沐海镇越远,渐渐镇子变成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不见,四周的景色慢慢变得不稳定,一路上几乎再也没有建筑,只有无穷无尽的树木挡住过往的风景,不知开了多久,我视野中的景色开始变成迷糊的黑影,但公路笔直,燃油似乎没有任何消耗,我就这么一直开下去。

    小妹在哭了一会儿后,和我一直沉默,现在似乎有些困了,我摸摸她的头发,让她睡一会。小妹一直盯着我看,也一直看着前方的笔直公路,最终在后座躺下,我从后视镜看她,都是信任和爱的光芒。

    “秋哥,那我睡一会吧。”

    “好,等到地方,叫醒你。”

    她便闭上眼睛。

    我看着前方,继续说道:“若妮,如果我不叫你,就继续睡吧,直到我叫醒你为止……”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面包车载着我们两个,一直向着远方,直到被黑暗完全吞噬。

    20 致你、和他以及全世界

    苏亚烈今天依旧邋里邋遢的,三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貌似几年前的衣服款式,上面还有几点油脂;头发许久不休整,长的可以去做艺术家,还好有洗过没有那么油光,更别提满脸的胡子,简直可以和哈登媲美,手里拎着一只手抓饼,边走边陶醉的啃着,显然是美味到了极致。

    就这样一个人堂而皇之晃荡在在本省第一大医院的医生办公区也没人上前阻拦,因为大家都知道,这货是全国神经内科最权威的主任医师之一臧崇明的大学同学,近半年几乎天天报到,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也没有敲门,他就这么推开臧教授的办公室们,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臧教授正在电脑上鼓捣些什么,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大概过了十分钟,臧教授忙完了自己手头的工作,递给他一份档案夹,说道:“截止今天的全部资料了,你看吧。”

    苏亚烈赶紧把剩下一点点的手抓饼丢进嘴里,满手的油光在裤子上随便擦了几把就接过档案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半晌,才抬起头,说道:“这么说,你判定他俩基本醒不来了?”

    “从医学角度来说,是这样,你应该比我还懂。”

    “别别,我一学心理的怎么和你比。”

    臧崇明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母校百年校庆,一起回去看看吧。”

    苏亚烈倒是看见他办公桌上摊开的邀请函,大学的名字烫着金,很是显眼。臧崇明微微抿着嘴,右手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工牌,这些小动作在苏亚烈眼里,代表着不自信、紧张、纠结、期待。他当然明白每一种情绪的症结,于是笑着说道:“好了,我陪你去行不行,哈哈。”

    “唉,太好了,当年要不是……”

    “停停,每次都提这些,我快变成你的阴影了,咱哥俩好好说话。”

    臧崇明完全没有理会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大有不说完不痛快的架势:“要不是当年你非要转去该死的心理学系,现在神经科可是要多一个世界级的医生了!当年作为年纪最有前途的医学生,我再努力都追不上你……”

    “你啰嗦太多了,先说说我的两个病人!”

    “天天说天天说,这半年基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好吧,明天开始,我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两个病人就麻烦你费心了,医疗费我定期打到你账户,走了走了……”苏亚烈完全没有要久留的意思,转身就走,臧崇明在身后一脸愕然:“等……等会,你这就走了,去多久?”

    “不好说,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都有可能,师弟,有缘再会,哈哈!放心我消失了钱也不会差你的……”说完,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亚烈并没有马上就走,他兜兜转转去到病房,重症监护室没人带他是进不去的,但好在脸熟,他好说歹说能在房外的小窗观察一下两位病人。

    何海秋,杨若妮。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就离开了医院。

    之后他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到租住的地方。一如既往地乱,但却很干净,苏亚烈进到书房,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处女座和强迫症都要跪下叫爸爸那种,无数的书架,无数的档案整齐摆放,没有一丝瑕疵,书桌中间,赫然摆着一些纸张照片之类。

    “看来,这份档案该整理了。”

    何海秋,男,24岁;杨若妮,女,22岁。伴生型解离症,全世界仅此一例。

    21 档案、档案之外及无息永生

    苏亚烈的档案更像是是草稿,乱涂乱画和主观意见写的到处都是,字也丑的飞起。只能从能读懂的方向,整理出有用的信息。

    五年前,沐海镇一场台风,死伤无数,震惊全国。这是完全想不到的灾难,这场台风几乎将全部能量都集中在沐海镇,诡异而惨痛。

    苏亚烈当时作为心理疏导自愿者来到这里,在心里疏导时,他就发现了何海秋和杨若妮这两个孩子,为方便记录,他丧心病狂的把他俩记录为“沐海1号”和“沐海2号”,完全没有人情味。为了方便,下文也全部用1号和2号来代替……

    当时苏亚烈在心理疏导的时候,发现1号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总是答非所问,调查发现是因为父母都在这场灾难中去世,当时便确定这是应激伤害,且十分严重。2号也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变得沉默且无语,基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见到1号的时候才会有一些变化。

    苏亚烈并没有想过他会在这里逗留多久,但后来1号2号的演变让他再也走不了。

    因为1号发展出了第二人格,并且第一人格也发生巨变,原本的人格基本消失殆尽。第一人格从原本的阳光向上的少年人变成幻想主义者,变得疑神疑鬼,变得阴郁而无法理解,他把自己关在父亲的鞋匠店,每天除了修鞋什么都不做,成了远近闻名的修鞋高手,但也开始能看到很多无法理解的事物。

    而第二人格与第一人格是有联系的,只是这个人格的右手在灾难中“消失了”,他还是个优秀的修鞋匠,阳光而向上,积极而健康的生活。

    这些都是在无数次中的接触中了解到的,通过更多的调查和询问,苏亚烈知道了一件事情。

    1号和母亲的关系差到极点,母亲的控制欲过强,从小到大对他的日常生活干预过重,逆反期到来后,母子之间的冲突频发,于是在那个台风天,他把父母锁在了家里,两个朋友也就是2号和郭不惊为了表示统一战线,把父母也锁在家里,最终在台风袭来之时他们无法从房中逃出,最终毙命。

    这应该是症结。之后苏亚烈有意进行治疗,但效果平平,且两个人格完全发展成两个独立的完整的人,体现在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频繁切换时,不占据身体操作权的人格竟然也有消失时段的完整且有逻辑的记忆,在不断的询问中,两种人格并行,除了性格外,各方面的习惯竟然保持一样,人际关系也大部分相同,可以完整的独立生活,简直可怕。

    当然,这可不是苏亚烈不离开的理由,他留下的理由,是因为2号。

    伴生的另一个人格分裂者。

    简而言之,就是2号自那场灾难后,与1号一样,原本人格泯灭,衍生出新的人格,同时第二人格也出现,新的人格是沉默寡言但理智深沉,智商快要突破天际那种,第二人格却是那种邻家小妹,害羞而腼腆,知趣而礼貌,苏亚烈都会有些动心那样,但同时左腿“伤残”(并没有残疾)。

    然后是伴生,通过一次无意识的观察,1号和2号在人格转换上的时间是完全一样的!暂且给1号和2号的人格起代号的话,1号的两种分别为“伤残”和“阴沉”,2号的两种分别为“腼腆”和“睿智”,相对应的关系是:

    当伤残出现时,腼腆便同时变化;阴沉和睿智又成为一对。苏亚烈对这一现象简直是如获至宝,世界首例啊,绝对太罕见了!这个科研狂人立刻决定在沐海镇常驻,几乎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搬过来,开始疯狂的研究。

    这种伴生的现象一直持续了一年左右,接下来1号,也就是何海秋这边出现了问题。第一种就是他两种人格切换的越来越频繁。原本可能是一个月左右,慢慢演化成半个月,三天,一天,现在连一小时都维持不到就会切换成另外一重人格,这种现在通过脑电波来显示,他长期处于一种高压状态,且两个人格之间的记忆开始出现混淆,就像两个平行世界开始交叉。

    随着而来的是2号,杨若妮。在1号过于频繁的变化时,她也随之变化的越来越频繁,但2号的“睿智”人格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苏亚烈在第二年的开头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个时候,人格切换已经到了按分钟计算的程度,脑电波活跃到一个峰值,随时可能崩溃掉。“睿智”在这时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就是她在睡眠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也就是不会做梦,她的另一个人格“腼腆”也不会做梦,这段时间,脑电波会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也许这能够暂且解决一些问题。

    可以一试,但如何长期处于睡眠状态,简直不可能。

    苏亚烈求助于他最好的朋友,臧崇明,国内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几乎没有之一。最终也是没有办法,除非是长期人为的利用麻醉剂,但这不合规也不合法,且人是处于一种非正常昏迷状态,无异于慢性自杀。

    最终,有了一个方法。但不是苏亚烈,不是臧崇明,也不是“睿智”想出的办法。

    1号出现了第三重人格:全知。

    这个人格是以上帝视角出现的。他完全知晓1号甚至是2号所有人格的记忆和动向,这不可能的事情就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简直不可思议。“全知”仅仅出现了一次,大概持续了一整天,这期间1号的人格再也没有切换,2号也陷入了沉睡。“全知”找到苏亚烈,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为免啰嗦,我们只是简单做了总结,对话内容暂且不提。

    第一,“全知”是来解决问题的,为了救自己,也是为了救杨小妹。

    第二,何海秋的两重人格的由来,“伤残”是因为赎罪,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所以这个人格在灾难中发生了“残疾”,并且忘却自己锁门的行为;“阴沉”是忏悔,他将所有的错都背在自己身上,希望通过继承父亲的技能来铭记自己的过错,处于一种病态的自责。

    第三,杨小妹的两重人格确实是与何海秋一起出现并发生变化,至于为什么,这是杨小妹自愿的结果,简而言之,她愿意陪着何海秋。“腼腆”和“睿智”都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她而出现的人格。

    第四,他已经了解到“睿智”提出的方法。

    这个方法可行。

    苏亚烈简直目瞪口呆听他把全部的事情说完,你知道最终的结果吗?

    “全知”让他们两人进入睡眠,每个人格在梦里独立运行,这只权宜之计,但可以救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苏亚烈几乎是哭着将两人送到臧崇明的医院,神奇的是,两人的脑电波频段完全一样,连小曲线的波动都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病变的现象。这种同步且有规律的变化就此持续了整整两年,两人再也没有醒过。

    直到半年前,两人的脑电波连续三天异常强烈的波动后,限于平静,并最终变为等电位,在医学上,这是可以宣告脑死亡的一种情况,但自主呼吸没有消失,所有的生命体征没有变化。

    从台风灾难开始,直到今天,整整五年时间。

    接着,就是苏亚烈和臧崇明今天早上的对话。

    至此,档案整理完毕。

    苏亚烈将刚整理好的案卷放回书架,无意间手插进口袋,摸出一张邹巴巴的纸来。

    打开,是臧崇明很早之前塞给他的一张医学死亡证明:郭不惊,男,18岁,死亡原因,因重物挤压造成窒息及内脏大出血。关

    他眼神持续放空了数秒,轻叹一声好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愿余生安好,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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