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之死

1.

我，名叫大猫。

男，二十岁，不过也可能是二十一岁。对于我们这种如蝼蚁草芥般活着的人，计算活了多少日月无任何意义。

大猫这个名字是丧天良给我取的。当时外面一只猫叫了一声，丧天良就指着我说，以后你就叫大猫。

其实我是有名字的。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一直有一个声音，或清脆甜美，或浑厚粗犷，他们一声声呼唤着：辉辉，辉辉，回家了。如此温暖深情，是这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我无数次在暗夜，蜷在那堆破棉絮里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我要把这个名字融进自己的血液 ，生怕有一日，我会忘了自己这个名字，也从此断了我和父母之间唯一的一丝联系。

丧天良本名叫吴德，是控制我们这群乞丐的黑帮头子。

他们四处去骗来年幼或是落单的幼童，下狠手让这些幼童致残，再让这些幼童出去乞讨，博取更多人的同情，换来尽可能多的施舍。

这样的人何止是无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我表面鲁钝麻木，却恨不能将他拨皮抽筋，我在心里都叫他丧天良。

2.

我们的栖身之所是郊区一处僻静的破旧院子。正面是我们住的屋子，侧面是茅房。

四间正房，丧天良住一间，他手下有十来个打手，分成两班24小时全方位监控我们，当班的打手们就住在丧天良隔壁。剩下两间，打着大通铺，上面堆满了破棉絮和烂衣服，就是我们二十四个乞丐的住处，男女分开，各一间。一推开门，臭气熏天。不过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

我常在夜里做一个梦。

一个没有双脚的男孩，浑身颤抖地坐在一个门板上，面前的地上，鲜血淋漓，他的双脚面目全非地躺在不远处。

一个胖子一脸凶残，手里的砍刀还在滴血。

男孩惨叫一声，昏厥过去，合上双眼那一瞬，他听见胖子说，以后你就叫大猫。

我常常惊叫着从梦中惊醒，浸湿了枕头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每日天不亮，丧天良的打手就分别把我们装进三辆面包车，将我们送到闹市区，分别放到各个路口。

我们占领着方寸之地，衣不蔽体，穷形尽相，赤裸裸地向世人展示着我们的残缺和丑陋，惹来一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厌恶的眼光，也换来一些施舍。

3.

这个月我和小四在地铁站入口。

我们两人一组，一般一两月就调换地盘。

小四在入口那端，我在这端。

打手在四周监控我们，而且我们也被要求互相监督，哪一组的一个要是跑掉了，另一个就会被打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

这些年，因无数次向路人传递消息，被打得遍体鳞伤，我知道自己已经坠入邪恶的地狱，不再心存幻想，已如同行尸走肉。

有时候甚至想，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可我舍不得死。梦中那一声声呼唤，犹如一簇小火苗，即使知道此生不会再相见，也点燃了我生的希望。

小四没有双手，被肮脏掩盖的脸庞还很稚嫩。他盘腿坐在一块油布上，低垂着脑袋。我们呆滞的目光从来不会在空中相遇，平时也没有任何交集。

那日，我拨弄着碗里少的可怜的硬币，想着丧天良晚上定不会给饭吃了，不给吃就不给吃吧，饿一顿没啥，只要不挨打。

小四慢慢挪过来，用脚熟练地夹起他的碗，把他碗里的钱拨一些在我碗里。

我抬头看他，他又慢慢挪到他那块油布上。

我说不出那些对施舍的路人说得烂熟的话，我什么也没说，而小四看都未看我一眼。

只是偶尔，在他运气不好的那天，我也会滑动身下安着滑轮的木板，把我乞讨的收入分一些给他。

4.

今天小四面前来了两个男子，蹲下身往小四的碗里放了几张纸币，四下望望，然后低声说着什么，小四神色犹疑，和平时的冷漠迟钝辩若两人。

我看着其中一名男子，他应该是前几天来过，我认得他额上的黑痣。

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小四已经激动起来，他身体剧烈颤抖，眼眶有泪水滚下。

他激动中，叫了一声“三哥！”

我明白了，小四何其幸运，有生之年能和家人重逢。

我又想起远方的呼唤，痛感从心脏处向周身蔓延。

想起小四，我的嘴角往上扬了扬，我为他高兴。尽管我知道，小四走了，我几乎会被打死。

我往四周看看，两个膀子上纹着青龙白虎的彪形大汉正在一烤肉摊前大吃大喝。

我脱口而出：“小四，快走！”

5.

两名男子扶小四站起，“三哥”从怀里摸出鞋给小四套上。

我一扭头，那两个大汉正朝这边瞅。

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小四的异样，把手里的竹签一丢，往这边跑过来。

小四的腿有些变形，跑不动，“三哥”背上他，艰难地往出口楼梯处跑。

那两个大汉已经到了下面一层楼梯处，转眼就要到我面前，小四跑不了了，被抓回去，我倆都会被打死。

我双手用力滑动木板，向那另一侧的楼梯冲过去，大喊：“救命啊，救救我！”

两个大汉看见我急速下滑，拼命过来抓我，一只大手已经摸到了我的衣服。

我双手用力，使劲朝楼梯处划去，滑板在楼梯处无法控制，一级一级往下蹦，我从滑板上掉下来，在楼梯上往下翻滚。

行人纷纷惊叫着闪躲。

痛。全身筋骨尽碎般地痛。

我看到一片迷蒙的红色。脑袋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带着咸腥的味道。

我听到那两个大汉恶毒的咒骂：“真倒霉！摔死算了！”

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喃喃自语：“小四，你还不知道吧，我叫王辉。”

四周变得安静了。我感觉我的身体变得好轻。

一声声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辉辉，出来吧，别淘气了，妈妈找不到你，妈妈输了。快出来我们回家吧。”

我缓缓伸出了手。

END

一元小说训练营～04～水清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