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沐海镇,我,及其他。
我叫何海秋,生于秋天,诞于海边。
沐海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子,紧临海岸,整个镇子就是沿着海岸堤坝建成,所以大部分家里都是如果从天空俯望,就是一个不规则的叹号。我家就在这叹号“点”的那个位置上,临着镇上的宗族祠堂和船坞码头,和整个镇子一样,又老又破又旧,在时光里苟延残喘。
我在自家的平房屋顶就能看到潮涨潮落,从记事开始,这好像是最喜欢的事情,至于下海玩耍的事情,母亲严禁,父亲也是这样,但很不幸,镇上几乎每一家都是渔民,在那个基础设施匮乏连电脑都还没普及的时代,孩子们除了去海里玩耍,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我和镇上的小朋友自小就玩不到一起,所以,我还是愿意坐在屋顶。不仅仅是看海,更多是看大海边那些小伙伴的身影。
好开心啊他们。
当然,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今年我24岁,独居在自家的老房子里,在镇北开了一家修鞋店,是一名修鞋匠。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可是全镇最优秀、客户最多的修鞋专家,设备紧跟国际潮流都是最新的,技术更是没的说。
要说还有什么更独特的……
嗯,我是一名优秀的独臂修鞋匠。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订好的东西昨晚都放到店里了。我早早到了店里,车还没有来,正收拾呢,第一笔大生意上门了。
02 他、她及其他
这是个陌生中年男人,我确定之前并没有见过,虽然镇上近几年开发旅游来了些游客,不过来修鞋的屈指可数。此时此刻他正满头大汗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刚进门就哗啦啦倒出来一堆鞋,目测至少有10双之多,我扫了一下心里便有了数,这位家里养了一只正兴奋磨牙期的狗祖宗。
但现在我确实没时间。
谁知他把鞋放下头也不回的就要走,一副急忙的模样,边走边说道:“小海,这些鞋都是我家那狗崽子咬的,不着急修,我先去公祭那边,修完给我打电话哈,先走了。”
谁?我给谁打电话?谁是小海?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中短路了几分钟。从对方的话语和状态,不是亲戚邻居,至少是我的熟客,这不可能啊,我真的完全没有见过这个人,怎么可能有他电话?再者,所有来找我修鞋的客户无论年纪大小叫的是小秋,小海这个称呼从来没人叫过……除非我失忆了,或者是我穿越了……
“秋子!我来了!”
惊天动地公鸭嗓把我从纠结中惊醒过来,就见郭不惊大踏步跳进了店门,结果一脚踩在满地乱鞋上,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我靠,你这不过了啊……”他抱怨着,从口袋里熟练度掏出烟打火,深吸一口,一副压压惊的欠揍表情。
郭不惊是镇上我光屁股长大的最好朋友,没有之一。同时他也是店里数一数二的维挨屁大客户,这货经常热衷于将亲戚朋友搞坏的鞋子收一圈都运到我这里,顺路蹭一顿小酒,然后我这鞋店里一边抱怨满屋臭鞋味然后待到我关门为止,一周至少待一两天,乐此不疲,搞得有段时间我觉得他的取向可能是……后来想想,可能是小时候在我家屋顶也是两人一玩一整天,他习惯了。
他是镇上少数不喜欢海的家伙,他爸爸也是村里为数不多不做渔民的大人,不打渔但是收货然后卖出去,这一卖就是十几年,现在已经是镇上最大的海鲜批发商,人富心善,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市区的大路就是他资助修好的,一时名声远扬。所以,不惊同志其实是真正的郭少爷。
至少我还能认出来这家伙,那可能是没有失忆对吧。这货是个行动派,在我发呆的时候已经把店里堆满的花篮全放到车上,发现我一动不动,喊道:“喂,赶紧走了,还得去接杨小妹呢!一会儿公墓都是人,没地方停车个屁去吧,快点快点!”
我赶忙应了一声,先不理会别的,锁门上了他家的皮卡车。
距离并不远,五分钟便到了,杨小妹已经在门前等待。我跳下车,她冲我们挥了挥手,便滚动着轮椅到了车旁边,我蹲下身子,让她能够顺便爬上我的背。郭少爷在一旁啧啧啧哎呦发出一堆怪声响,我懒得理他,把脸蛋红扑扑的小妹安放在后座,看着裙子下露出的假肢关节处磨损越发的严重,心中一动,说道:
“要不咱俩一起去换一套新的假肢吧……”
“嗯?”显然小妹有些没反应过来。
郭少爷一脸的八卦,我推了他一把:“开车开车。”
杨小妹叫杨若妮,听起来就是个软萌的妹子,比我小三岁。在我的印象里她开始总是生病,恰好镇上的小诊所就在爸爸的修鞋店对面,所以我经常能见到她。她的脸蛋总是胖胖的圆圆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在我后面,至于为什么会和我比较好呢,大概是他的父母也不允许她去海边吧。杨小妹这个称呼是我最先叫开的,叫到最后,杨叔叔也笑着叫:“杨小妹,回家吃饭啦。”
杨叔叔……爸爸……我一时有些恍惚,郭少爷适时的发动车子,那辆破皮卡被他轰出了玛莎拉蒂的动静,吭吭唧唧驶出了沐海镇。
03 公祭、闹剧及其他
沐海镇公墓距镇上大概10公里。
公祭,沐海镇最特殊的日子,全镇所有的日常活动几乎都停了,不论是学校还是商店工厂政府机关,如果此时你来到这里,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者能感受到一种荒凉的恐怖感。
公墓附近车已经多到停不下,花篮之类的自然被限制带入,专门开辟了摆放的场所,以防乱了秩序。公墓入口又如往常这个时候,架起舞台音响,等待镇长讲话。我推着轮椅站在人群最后,默默等待一切开始和结束。
四围都是熟悉的人,大家神情肃穆的彼此打着招呼,互道珍重。等待的时间过的很快,八点整,苏镇长拄着棺杖一瘸一拐的登上舞台,例行的清嗓,声音底气十足:
“同志们,距离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我们失去了亲人朋友,也给许多人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今天,我们来到这里,对逝去的亲人和朋友,表示最深沉的哀悼,请各位肃穆……”
在不惊的帮助下,杨小妹努力站了起来,眼泪像是断了链子。我忙不跌的递过去一包纸巾,左手的假肢无所适从的垂在一边,显的垂头丧气。之后镇长的讲话,无外乎是感谢及激励,我已经没时间去听,只是默默地递给小妹一包包面巾纸,自己也被她哭的鼻尖发红。
五年前,一场台风,沐海镇房屋倒塌率超过50%,死亡889人,失踪121人。我的父母,杨小妹父母,郭少爷的后妈,都走了,顺便夺去了我的左臂和小妹的右腿。那场灾难,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失去了亲人,所以每年的今天,成了镇上的公祭日……已经五年过去了啊……
公祭结束,众人前去墓地祭拜。我最终没有哭出来,摆好祭品,磕头。无神论者如我,也希望父母在那边过的比我好,不要挂念。不惊压根就没去他后妈那,跟着小妹去帮忙,不一会就过来了,给我的父母郑重磕了两个头。
“嘿,小海!”
我寻声觅去,好巧不巧,是早上修鞋的陌生大叔。他一脸热情的凑上来,像是要和我亲切会晤一般。我下意识退了一步,正不知要如何应对,不惊一脸熟络迎了上去:“王叔好!”
“不惊啊,又见面了……”
之后就是日常寒暄,我插在其中打着哈哈,内心如焚,恨不得立刻结束对话抓住郭少爷问个明白:
这个你王叔叔是谁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哈啦完毕,临走前大叔还不忘说一句:“那些鞋子不着急,有空和不惊去我家喝酒啊,这次从南边带回来的十年花雕,肯定比上次的好!”
“好的!王……叔叔……”我麻木的应对着。
待对方走远,我此时应该是一副震惊到绝望的表情,几乎是颤抖着问:“这人是谁啊……”
这次换成郭大少一脸震惊:“哇你是不是傻了?”
我疯狂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已经是个绝世傻逼了。
“王叔你都不认识了?前两天他女儿结婚咱俩去坐酒席,你连喝人两瓶极品花雕,到现在还没醒酒?”
我脑子一团乱,正要反驳什么,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原来是修鞋铺对面的财亨酒家老板侯叔,身后还跟着小妹那个储蓄所的行长顾行长。
幸好这些人我都认识,要不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傻了得了失忆症。我情绪稍微高了一些,决定主动搭腔:
“侯叔好,顾行长好。”
“小秋啊……”侯叔先接过话头,一句小秋我差点就热泪盈眶,他接着说道:“不好意思现在来打扰你,顾行长的皮鞋掉跟了,你看能帮先调整一下吗?”
这倒是没问题,随时带着修鞋工具已经是我一种专业素养,全镇的人都知道这点。果然是鞋跟掉了,问题不大。这边祭拜完毕,总要回到生活中,我把他们请到过道,就专心修起鞋来。
毕竟环境特殊,顾行长面色有些歉意,不惊这时被他爸强制拉走,场面有些尴尬。我决定缓解一下气氛,说道:“侯叔,您在我那的两双鞋已经修好了,有空随时来取哈……”
“嗯?我最近有在你那修鞋吗?”
?????
“侯叔你别开玩笑,一双天堂牌一双海外牌,杠杠鳄鱼皮的,这么贵的鞋打算送我啊,哈哈……”
“我……从没买过皮鞋啊……”
尴尬他妈开门一看,尴尬到家了。我感觉浑身僵直,干活的手不自觉停下来,赶紧去摸随身带的账本,上面有收鞋送鞋记录,结果左手假肢不小心钩在石阶上,我整个翻到在地,漫天尘土。
顾行长赶紧伸手去扶,我勉强站起身来,记录簿已经拿出来了,上面果然有侯叔的大名,记载着两双皮鞋送修时间和损坏原因。我指给侯叔看,那天正巧他带着一堆现金去存款,我还调侃他幸好沐海民风淳朴,要不容易被抢劫,侯叔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他那天在市里参加名厨大赛根本不在家,顾行长也跳着凑过来,接过本子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小秋,这个本子上面,好像没有我的送鞋记录,我也是10号那天送过去的,清洗5双鞋子……”
嗯?那天顾行长来过?
我彻底懵了,该认识的不认识,不该忘的记错,该记下的忘了……那我脑子里的记忆是谁的……
正纠结不堪的时候,远处响起郭不惊疯狂嘶吼的破锣嗓子:
“秋子!秋子!秋子!杨……杨小妹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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