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爱的读者,陈锦霖体态肥胖,这恰是我们对他仅存的画面。或者不含糊地说,正在减肥的胖子。但正如苏瑞平而言,他一曝十寒,瘦即遥不可及。什么?你问我他长得如何?我不妨这么说,他是付起杰的放大版。两者间的不同点,难以从读者的眼皮底下溜走,所以我打算告诉你,他有双猫眼,发量少,无黑痣。闻腋臭,是他的癖好。他初中到县一中求学,但生性贪玩,结局可想而知。好的藤蔓没把住,下落侨新的篮里。这所农村学校,他极为不满,恨不得回炉重造,铺卷人走。说直了,他是瞧不上这的“山猴子”,土里土气的。说到底,他是个人,人情味总还是有的,他同情苏瑞平,添些柴火于他。想必读者没有忘却,苏瑞平代写作业,但殊不知是吃他的饭碗。
陈锦霖戏称这次求学是“变形计”——县城下贬乡下。自诩家境殷实,父亲是某集团董事长,一有空,就派员工接他。也说令尊是名教师,效力于高级中学,收入乐观云云。总之,他像个说书人,肚里有好几个版本的故事,叫人真假难辨。富有戏剧性的是,痞子骆二乔从市区闲逛而归,倏忽心血来潮,邀狐朋狗友之烧烤店消费。伴随着晚风的伴奏,他宛若抽水机,不知酌酒几许,只知脸略显酡红。朋友邀他共饮,他好面子,不好推辞,醉意这才有苗头。他醉醺醺地瞧见一胖子,像极了陈锦霖,他再三端详,还是不敢确认。直到他转过头来,见到极光式的猫眼,他才咬定。醉意瞬间蒸发。骆二乔嬉皮笑脸地朝他挥手,“锦霖同学,大户人家,在此料理下事是何缘由?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富豪,不应该在别墅享福么?怎落魄于此?还是来体验生活的,体验老百姓的水深火热?哈哈——”酒肉兄弟顺手搭桥。耳熟的声音,让处理桌面的陈锦霖顿时楞了,心隐隐作痛,仿佛铁钳夹过。他顿失血色,头也不回,带着残渣碎屑跑了。如同过街老鼠。哈哈……
不久,这风钻进年段的囊中,毋庸置疑的是,风是骆二乔唤的。谎言被拆穿了,大伙不再相信,陈锦霖脚踏金山,坐拥城池。他不过是烧烤匠的犬子罢了。什么他爹是董事长,历史老师,全当狗屁!只是他编织的一场梦,自娱自乐。不容否认的是,小插曲给学习加了料。单调的学习板块,终于解锁了其他的色彩。曾几何时,他身穿金黄的衣裳,穿梭于人海,仿佛置身于丛林,享受风的慰问,树的瞻仰。如今衣裳被撕碎了,露出的是伤痕累累的肌肤。大家投来的目光,简直是伺候罪犯的。大伙开始质疑他的穿搭,是否高仿,有人没有过滤,直接断言。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大哥啊,这可是真的啊,一点不假。可,谁信呢。
未曾料到,骆二乔的一块石子,竟击起碧波高壮。骆打的一手好牌,叫他无法喘气。这些天,见到同学,他头低得极低,像是犯错的孩提;个头似乎也矮了好几截。他真想把那个二流子揍成齑粉!谁叫他颜面不给,当众扯裂我的面具。但他人手多,哪是他的对手。他在屋里搔头饶发,来回踱步,还是想不出法子。揍他女友邱玉兰?气撒她身上,再找个替罪羊,这不是大丈夫的作风。不可取,不可取!有了!他大叫一声。这般欣喜,如同刘巧珍盼到高加林。
那天夜深,室友睡得正香,鼾声如电钻。陈锦霖摸黑下床,蹑手蹑脚到一号床位,心跳过眉梁。他再三犹豫,那模样真像推敲韵脚的诗人,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窃取黄九亭的手机,速敲一段话,发给骆二乔。接着把手机归位。发送的那一功夫,比刚刚犹豫还要长,他恍若老了十岁。陈锦霖敲打的内容,想必读者早已料到,我便省去赘述之力。且说黄九亭是何许人?二流子一枚。原谅我想不出更恰当的词。陈锦霖转辗反侧,难以入眠,直至东方露出鱼肚白。
翌日正午,骆黄二人相约奶茶店。
“二乔,吃完午饭,直奔奶茶店,可不像你的风格。”黄九亭率先打破沉默。
“暂不说这。”骆点了支烟,“昨晚你恐吓我,是何缘由?”
“恐吓?”一头雾水,“我脑壳坏了,才干这事!”
“你看,”递给他手机,“说什么我再狂妄,准给我好看……”
他确认是自个手机发的,不禁捏了一把汗,见标点符号,才脸泛笑花。
“这一定是那死胖子搞的鬼!你看,他不管句式如何,全文皆由逗号主宰,一逗到底,在我们班是出了名的。再说,你把他的被子掀了,他不火才怪。借刀杀人,拿我们的关系当豆腐渣工程?可笑!”
“谁叫他吹嘘不打草稿,炫富成瘾了?这下打脸了。”骆二乔向天花板瞅了瞅,似乎在盘算什么,“对了,他这般有钱,也不治治体臭,快熏死人了。”
黄九亭接过话茬,“他不卫生,体臭正常。你是没见过他闻腋臭……算了,不提了,容易反胃。”
“他有女朋友真是奇迹。唉……为难人家女孩了。”骆二乔咕哝道。
“或许是得益于他的花言巧语吧。”
“同学,你们的奶茶忘了拿了!”
这功夫,二人直奔宿舍楼,踹飞门,吓坏了正在搓衣的陈锦霖。他站着一动不动,双脚仿佛结了冰。此情此景,他深知计划陨落了,不然他用得着发火?见二乔双眼放直,漠视一切,他故作镇定,但内心直打哆嗦。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脑海闪过诸多被揍的胶片,但也心存侥幸,放他一马。另一旁的舍友正在做梦,突然幻灭,气得脸潮红,本想骂个痛快,但人物是骆二乔,他们只好咽回去。他们假装熟睡,支起耳朵,聆听一切,场面全凭想象。不一会儿,就听到骆大吼:
“死胖子!”出于激动,他射出唾沫星子,“有胆就正面交锋,耍花招,算什么好汉?一个大块头,净耍阴!”
陈锦霖缄默不言,只是不时扫他几眼。
骆二乔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如临猛虎。骆站住脚跟,说:
“看你有女友,不想给你难看。识相点好!胆敢再犯,决不轻饶!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他转过身,“走,九亭,取奶茶去。揍他,嫌脏,费劲,远不如喝奶茶实在。”
事实上,骆二乔不大打出手,倒不是看在他女友的份上,而是“易铭事件”不久,不敢滋事。况且,他这类人,小道消息灵的很,岂不知这点小事。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皆不宜出击。
被他一阵揶揄,陈锦霖顿时忘记开心怎么写。过分的是,他不如奶茶。念在免受皮肉之苦,便不多计较。
事后,他屡献殷勤,“九亭哥,我这有件上衣,刚买的,值几千块呢。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收下就是了。您若嫌大,当抹布,做搓脚布都由得您。只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冒昧;并不抖我丑闻就行。”黄九亭叼着烟,似乎没有理睬的意思。
大块头被欺了,岂不是笑话?于是他献殷勤的对象,是整个宿舍。以前,在同班里,他搭理班长,因为她是县里人;搭理苏瑞平。源于同情;搭理易铭,出于情面。除过这些,他一个不理。楚女贞,他最看不惯,她贪恋权位不论,穷酸不说,违背主流,天天凉鞋配长袜,是什么杰作?可惜今非昔比,他要去适应每一个他不适应的人。但身边的人也不是憨货,不知他的举动,是出于什么目的。
虽说我们陈锦霖同学算不上富可敌国,但腰袋里还是有些小钱的。他亲手劳获的,虽说只有近千的微薄收入,但对于农村求学的人,大可逍遥。这笔钱来自出售游戏账号、直播游戏。他升学晚,比同年级的人大,才有机会与直播接轨。他在直播领域算不上深耕,但也有一两年的历史。要在这领域红火,要么靠一流技术,要么靠自身特色(美到上天,丑到离奇),前者靠实力,后者凭运气。但二者无论如何佐证,都离不开鸿运的眷顾。而这两把钥匙,他都牢牢捏住,要技术有技术,要特色有特色。技术一流,笔者不必阐述。读者理应知晓,特色在于那双猫眼。猫眼在现实或许不受待见,在直播界则成为另一道风景。但他的特色,仅仅限于这点,我想,远远不足。前文讲过,闻腋臭是他的癖好。一旦瞌睡虫上身,腋臭就派上用场,他贴脸而闻,瞬间清醒。看似恶心,却大大加强直播的效果。
且说陈锦霖的游戏才华早被“自身特色”所掩盖了。早些年,有媒体做过他的文章——关于猫眼。显而易见,这成为他直播道路的助推剂。周围人对他的猫眼司空见惯,因此不动声色。他的前景是光明的,用易铭的混账话说就是,他有这能力,还读什么书。陈锦霖在梦里多次描绘他的宏伟蓝图。但他的朋友淡淡地说,他入的行,一点也不体面。赛似“网络乞丐”。有啥好张扬的?这无疑是嫉妒心作祟。就好比张三的友人李四过稿了,张三却说,就他那文章,也有杂志刊登?真没眼光!狗的排泄物,都比他写的有味!哪怕文章本身具有文学价值,他照样批得一文不值。
声音甜美的人,向来都长得不好看。此言欠妥。但套在陈锦霖的身上,丝毫不为过。陈胖子的音色具有超强的穿透力与磁性,犹如细长的河流,钻进你的心房,亦像雨果笔下的爱斯梅拉达那般姿容清秀。只要读者一听,几乎放下一切防备,深深地被其吸住。余韵在脑海中,萦绕不止。或许你会把它当作一支曲子,单曲循环,可见不凡。
胖子声线优美,净化心灵,人高马大,不乏安全,这样的男性,哪个女孩子招架得住。而与之交往的女孩,大多瞄在声线这个点上。一旦有了女友,他就是处晒,恨不得天下知,不过多久,就炸出他甩人的消息。女孩于他而言,就像易拉罐,用完就扔。爱情上,他的口碑烂透了,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只为征得他的芳心。征服他,似乎比斩获诺贝尔还要自豪。一个个女孩的“牺牲”,造就他那本错综复杂的恋爱史,就算是天才高斯,破解其中的奥妙,也是难上加难。相比之下,易铭就显得落寞多了,他和女孩子接触的空间,限于挤电梯。
坦白地说,有两个女孩子,闯进过陈胖子的世界。一个邱玉兰,另一个兰小倩。要不是相貌拖后腿,说不准早和邱玉兰好上了。但世间,少有鲜花配牛粪的道理。比易铭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心怀子尺,度量他与她的差距,于是果断弃权。唯有如此,才有他与兰小倩的故事。
相貌上,她打不过邱玉兰,气质上,她差之千里。气质不可复制,不可伪装,它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她姿色平平,但稍加打扮,自然加分。而胖子的天平,向皮囊倾斜,忽视灵魂。人大抵如此。尽管成天囔着追求灵魂,却自觉撂倒在皮囊的裙下。胖子的择偶标准,她近乎到位——娇小,花裙,玉腿。他偏爱夏天,喜欢她穿花裙,秀玉腿,在花丛翩翩起舞。但时令已是立冬,那道美景只配在梦里温习。
兰小倩来电说,她父母不在,可去她家。他知道她的用意。他真不想赴会——今早,撞见猫惨死在车轮下,大肠小肠都爬了出来。唯恐不祥之兆。儿时,猫死,他见了,霉运接踵而来,不是丢钱,就是掐架。他说不上缘故,大致是由于自个的猫眼。如今霉运再次附体,他想婉拒她,奈何脆弱的堤坝,难以抵挡诱惑的洪流。
夜深了,寥寥寒星轮流站岗。这个点,世界归于宁静,只剩兰小倩房间摆钟的低吟,及她与胖子的呼吸。月光透过窗,泻在玩偶上。那只倒在地上的玩偶,是两人“床上运动”的结果。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轻抚她的秀发。
“小倩,断臂的猫偶,不扔,留着占位?”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谁叫猫,喂饱他的霉头。
双眼望着胖子,水灵灵像是会说话,“它陪我好几个年头了,扔了够可惜的。手被狗咬断的,够可怜了。”
“尽管如此,但愿下次不要再见到它。”深吻她的长发,“我的宝贝,请原谅我这霸道的举措。”
“为什么?”她跳了起来,脸涨的酒红,不知气愤,还是天气的缘故。
“不要激动,听我说。”他将她搂回原位,“我的主啊,你殊不知,猫给我带来多少厄运。儿时……”
她赌气地捏了一下他的肥肉,而后噗嗤一笑,“成龙都摘下奥斯卡了,你咋还这般迂腐?”
他倏然不悦,“这不是迂腐不迂腐的问题。这是天命。就像猫眼是我与生俱来的。”
“你得了吧。去他娘的天命。”她思忖片刻,“老实说,算命先生说我克夫,不适合恋爱。但几年过去了,谈的男友不计其数,哪个缺胳膊少腿的?权当胡扯得了!”
听到前面,胖子难免身子一紧,到了后面,才松了口气。
兰小倩捂着鼻子道,“不是我说,有空去治治你的腋臭,真不是人闻的。”
“我尽快。”这话说得干巴巴。
不久,一件有趣的事诞生了。此事颇为荒诞,不亚于极地地区长了森林。陈锦霖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这一卦:兰小倩设计,让他成为了蜘蛛网上的苍蝇。但他掐对了一点,霉运将骑在他的头颅。兰小倩在房内设了摄像头,录了那夜的寻欢作乐。她手执把柄,欲勒索他两千,如若不然,告他猥亵。胖子憋笑道,你情我愿的,何来猥亵?她哪里听得下这话,只说,给不给,不给拉倒。视频外流,有他好受!胖子哪想挨这记鞭子。虽说胖子践踏船只甚多,但未发生关系,可……万一外流,除过名誉,日后婚烟受阻,哪里使得。摊上这事,自认倒霉得了。两千块,哼!就当她出来卖的!他暗想。端视她的形容,又想,哼,质量差,价还高,真便宜她了。也就腿上得了台面。花钱消灾。就当花钱买个教训。自此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尽管严格意义上,这钱算不上白搭,陈锦霖还是消沉好一阵。他老寻思着,两千块能干什么?惊天动地不奢求,一饱口福不为过吧。无论棋谱如何摆,永远定格在精神层面。直至楚女贞离世,他才小雨转晴。那晚,他照例直播,班群说,她意外去世了,他半信半疑,直到全凭被“默哀”二字承包了,他才卸下质疑。这一信号,使他楞了良久。往常这个点,他要戏说楚女贞的,但人已西去,只好另改风向,否则大有不敬。他拟了腔调,搭上肢体动作,“内(那)个……跳舞吧,就像没有人欣赏一样。”模仿付起杰,俨然成为他直播间的招牌。
二零一八年将近,年末,少有人会梳理这一年的路段,但不少人轻易立誓,规划未来。然,现实泼了他们一盆冷水,让承诺成了自欺欺人的谎言。而我们的陈锦霖则与众不同,他可不耍嘴皮子。这不,他正坐在面包车里(或许太兴奋,忘却这是面包车),脸漾笑容。驾驶是个光头胖子,副驾是高挑瘦子,两人声称是,某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他猫眼有看点,特邀录档节目。这种胖子的下怀,打响新年的第一炮,良好的开端。倏然,来了个急刹车!
瘦子缓了缓神,问,“怎么了,光头?”
“没什么。”光头下了车,“撞死了一只野猫。”
“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什么呢。”瘦子摆了摆手,“时间要紧,不宜煽情。”
“野猫而已,煽啥情?”光头嘟哝道,“一滴泪,都不给。”
“别墨迹,快开车!”瘦子使了使眼色。
“等等……”猫死,是他的不祥之兆,且这人烟稀少,氛围不大对头。
“怎么了,大块头?”瘦子故作笑容。
“我想回去,可……以不录了么?”
瘦子笑了一下。
陈锦霖也附和一笑。
瘦子摸了摸下巴,故作索状,“上了飞机,哪有返航的道理。但回不回去是你的自由,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把那只野猫医活了。”
“哥,您太逗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没辙。”强颜欢笑,“您这么幽默,是做主播的料。如果您有意愿的话,我可以带带您,我就是干这行的。”
“少说点话,我们可不供水。”瘦子又补充道,“还有,你少给我耍滑头,这车装了屏蔽器,求救的几率等于零。”
“既然不录节目,那您们抓我干嘛?”
没人回话。
“哥,”他怯怯地拍了光头的后背,“天黑之前,能到目的地么?”
如果天黑未到,他逃跑是有利的。
光头答非所问,“大块头,坐了这么久的车,饿了吧?”
胖子莫名感动,急忙说,“谢谢哥。我就知道,咱们胖子最富有同情心了。”
光头亮出一把匕首,“吃刀子如何?有时改善一下伙食也不错。”
“不了不了,这么好的待遇,还是自个留着吧。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他耸了耸肩,“祝您元旦快乐。”
“少油嘴滑舌,否则刀子伺候。”
车行了一半,又刹了车。
瘦子不耐烦地问,“他娘的,又撞到猫了?”
光头没回话,转过头去,“大块头,你可以说话了。”
“哥,我知道,您要纠正我说,后天才是元旦。但我还是提前祝您元旦快乐。”
“不,”光头摇了摇头,“我只想说,我最讨厌主播了,尤其是那些装疯卖傻,哗众取宠的。”
“您误会我了。”胖子附和道,“如果能重来,我决不趟这潭浑水。”
……
元旦,有人在山坡上发现一具尸体,一具没有双眼的尸体。从体态来看,不难看出是陈锦霖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