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死亡的人 01

作者: 昨天还是今天 | 来源:发表于2019-07-08 14:13 被阅读119次
    《看见死亡的人》

    二零一七年。

    高二年(三)班。

    付起杰站在讲台上分享书籍。黑板上写有“书籍推荐”四个大字。他每个月都会推一本书给他的学生。前几个月推的《月亮与六便士》,《杀死一只知更鸟》,学生看了,反馈良好。此刻他正在力推路遥先生的著作《平凡的世界》。只见他球圆脸,门缝眼,山岭肚;架有一副墨边眼镜。这几年,他的生活蒸蒸日上,发了福。肥胖的脸上点缀一颗大黑痣。痣上钻出长毛几根,风吹如旗飘扬。苗条时,同事学生戏称这是难得的“美男痣”,如今圆润了,人家倒也不提这事了。显而易见,他的相貌倒退了好几步!

    学生的目光锁在他的身上,专注聆听他的发言。他们的眼神,似乎在看悬疑小说一本,标点一个,都不容放过,否则线索将会中断。但大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学生思考着,母亲说,午餐给我加个鸡腿,会不会食言呢?抑或食堂阿姨的唾沫会不会再次溅到我的饭上……厕所臭得要死,也不知几百年没清洗了。

    除去一些看似认真听课的同学,剩余的低头玩手游戏,扣指甲,涂口红。老师顾及学生的尊严,不肯捅破窗户纸,只说,“某同学,有事没事不要老盯着下面看。”口不遮拦的同学抢过球,说,“某同学,有事没事不要老是盯着裤裆看,你是盯(叮)裆(当)猫不成?”难免赚个哄堂大笑。老师欲笑不能,只好假装几声咳嗽,否则师德有失。

    付起杰是班主任,年段长,及教务处主任。这些头衔在他头上盘旋。从第一印象出发,付主任应像《西游记》里的妖怪,板着一张臭脸,严厉相当。但事实恰恰相反,他的课堂气息相当自由。他嘴里常常念叨着一句话,“内(那)个……在我的课上,你们不想听,就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做的必须成为你将来的跳板。”初入师涯的他,绝不会蹦出这句似乎含有“荒唐”色彩的话。但十年的任教生涯,足以磨平他的菱角。付起杰习惯了学生的一切。人最怕的便是,我早已习惯了。一七年,是游戏《王者荣耀》与《阴阳师》的茁壮期。游戏的盛行,让学习的温度趋于零下。十年前,他做梦也想不到,女生会成为游戏的发烧友。游戏是男性的主场,现在仿佛成了伪命题。

    他的身上没有暂停键,继续讲道:

    “内(那)个……学习倘若碰壁了,碰了一鼻子灰,碰个血流头破,我想,你们更应该多多接触《平凡的世界》,我坚信,它会给你们注入新的力量。内(那)个……当然这本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些,它还会送你更深层次的价值观。例如对待亲情、友情、爱情等的观念。”

    “内(那)个,我也建议你们去了解路遥的一生。我想,你会被他的一生所震撼到。对你们是很有帮助的,我想。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于他而言,绝不是纸上空谈!他是少数能做到用生命阐释生命的人。内(那)个,贾平凹老先生,对他评价很高。贾老说,在陕西,有两个人会长久,一个是石鲁,另一个便是路遥。那(内)个……回头再看看我们自己,平庸得多么廉价!”

    一张桌子,书台高筑。显然这是苏瑞平睡梦的壁垒。阳光斜射在书上,染了蜜好像。他对文学作品并不感冒,看一小行,就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除过外语课,再也没有比这折磨他的事了。这所农村普通学校有个奇怪现象,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像极了文人相轻。学理的认为念文的,只要背一背,高分的花瓣就会轻松落到学文的掌上。这是极大的曲解。就像练体育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然则并非如此。恋爱上,文嘲理,情书陈旧,只会写,“遇见你,我的眼里再也装不下星辰大海,只装得下你的双眸。”文说,理感情不会经营,浪漫不懂。若有人取笑苏瑞平,一个大男人,学女生科,害不害臊?他倒会说,“你懂个锤子!我是个厌学者,学理无异于上刑场。文科还好,还可以临阵磨枪。”实际上,大多数学文的男子,都是冲着女性来的。他也不例外。你想,理科班基本都是大老爷们,哪有学习动力?好不容易有几个女的,结果相貌平平。

    高考临近,文科生悬崖勒马,秒变拼命三郎,在长廊,天台,卫生间,都可以听到他们响亮的读书声。理科生闻了,跟念经没什么两样。

    偶尔理科班的篮球小子路过,朝文科班耕耘的同学说,“那个谁,别念了,都要高考了,该出去放松放松了。”这小子也是一肚子坏水。

    “我不屑和你这个小菜鸡打,谁叫你打球像蔡徐坤。”文科生一脸不屑。

    “高考前几天,我不但去打篮球,还去网吧通宵呢。你看,我还不是照样考上好的大学了吗?”篮球小子开始向人炫耀起他的“丰功伟绩”了。

    听者没有言语,只是拇指竖起。

    当然,你也可能会听到这种声音:

    “高考前几天,要不是我没好好复习,顾着打篮球,上网吧,我还会待在这所破学校?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文科班女生多如沙粒,男生晋升成一级保护动物。女生一多,事也就多了。中箭的是体育老师。一要跑操,女生演技准时上线,捂着肚子,奄奄一息地说,“老师,家里来亲戚了,跑不了,跑不了。”老师倒也善解人意,信以为然了。下节课,她又念着同样的台本,老师也拿她没辙。一个月下来,操没有跑一圈,亲戚倒来了七八回。哑巴吃黄连的老师,只好在心里说,这么热情的亲戚,也是少见,要好好珍惜呀!自习,教室也常常乱成一锅粥。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十个女人,堪比灾难片。这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文科班恍若后宫,宫斗戏是这的家常便饭。直击的效果比电视剧里的还要紧张刺激。玩的就是心跳。

    用苏瑞平的话说就是,初识的文科班宛若一个大洲,而后随着地壳运动,渐渐分成了各个小洲。聪明的人都知道,女生扎堆绝不是件好事。

    付起杰百思不得其解,苏瑞平这个家伙,成天不是睡觉就是傻笑,来这跟度假似的。拉他出去谈话,劝他多多少少学点也好,可见效细微如丝。

    苏瑞平的卧室挂有一幅画。他立在画前。画有母子两人。母亲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大概去世了。孩子在一旁哭泣。这幅画,年纪不小,他没出生就有了。他的父亲曾眼皮不眨一下,对他说,“瑞平,这画是出自老子的手。”他从未信过。苏父好赌,似乎没有闪光点。赌徒倒了霉,输了钱,气得脸潮红,便把气撒在他母亲的身上。至今她的脸上还留有当时的伤疤。好在现在天各一方了。沦为单亲家庭。他随母亲。苏父不见踪迹,如烟消散。留二层楼房于她。

    在日本现今社会里,“女性怎么玩,结婚靠丈夫”的想法已经蒂固根深了。但现实证明,女性幼时靠父亲,嫁后靠丈夫,老后靠儿子的时代正如黄鹤飞远了。一旦她们离开男人,恍若飞鸟断翅。找不到正式的工作不说,单亲家庭的孩子还上不了公立幼儿园。消费的高涨,意味着吃穿是堵难翻的墙。而我们国家的女性十分得了,“内外兼修”。我们居住在一个好的国家,赶上一个好的时代,这并非是自我吹捧,亦不是溜须拍马,而是言必有据。

    借助画前的亚克力,苏瑞平隐约看到自己的模样。弹簧般的天生发卷。香肠嘴妩媚分外。黝黑的皮肤,跟矿工没有两样。黑夜都臣服于他,愿做他的保护色。夜里,他打招呼,熟人倒也风趣,说,“谁在叫我?谁叫叫我?谁……噢——真的很抱歉,天有些黑,看不大清。原来是你非洲仔呀,我当谁呢。”

    付起杰若问,“瑞平同学,天天睡觉,像什么样?不知你说你什么好,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我想美白。”

    除过白开水,睡觉完全可以称大王。

    苏瑞平问世的时候,杨丽珍大字不识几个,但为了给这个孩子取个正统的名字,翻烂了字典好几本。就叫瑞平吧!祥瑞安平!是啊,孩子平安无恙是天下父母的共愿。周岁庆时,家里穷得一粒米也没有,就找街坊借点钱。假使这孩子将来没出息,孩子他爹定会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你出生,放了不少鞭炮,花了不少钱。现在倒好!连放个屁都放不响!”说归说,做还是要做的。照新桥村这里的旧俗,男子十六周岁,是要宴席大设的,宴请亲朋好友来祝寿。排场丝毫不逊于八十岁大寿。女子过十六,这里是罕见的。不过,庆十六的,大都是富人。他们相对好这口菜。

    苏晨语,杨丽珍的儿子,苏瑞平的哥哥。他与瑞平是两种类型的人。

    中午,杨丽珍在外工作,大都没有回家。留了点钱给瑞平。这母亲也不容易,白天在外奔波,晚上到村头的超市劳碌,仿佛没有喘气的机会。可怜工资不到三千。苏晨语倒也争气,被上海重点大学降分录取。奖学金他拿到手软。勤工俭学,一定程度上,弱化经济上的负担。

    填志愿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可谓煎熬。除过专业选择纠结不论,还要哈腰请人指点。他的母亲一边忙着张罗,一边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地问,“挑到好的专业了没?”

    “你烦不烦?问了几遍了还问?复读机不成?都跟你讲了几遍了,还在找,还在找……”这女教职工眉毛紧锁,实属不耐烦。

    “好,好,慢慢找,慢慢找……我先去给您盛碗鸡汤。”

    苏晨语知道,女教职工的眼里住不下穷酸。每每念此,他都泣不成声。

    该地热带气旋活动频繁,台风屡次登门拜访。几年前,他家窗户没玻璃,勉强用烂布糊上。一到台风天,大风扇走烂布,雨灌了进来,底层淹了一米多高。唯一的高档家具丧失了使用价值。换上了新门新窗,得益于他舅家。舅家对苏家的好,在左邻右舍是出了名的。隔三差五,好吃好喝,耐穿耐用都往苏家送。瑞平坚决不领助学金,他舅妈说,“丽珍,你也别生气。孩子要点自尊心,我还是理解的。你放心,日后孩子的学费我垫着。”若是在大学,助学金争先恐后抢着要,不论贫富。谁都盯着肥肉不放。谁见钱都眼红分外。

    苏瑞平高二了,不小了,但怎么看,心都像草木。杨丽珍为了省饭钱,去餐馆做服务;有点病,不舍得就医。这哪一点,他瑞平不知?这哪一点,他不晓得?家长会,嫌母亲没文化,去了也是白去。缺席顶多班主任骂几句,他也认了。路上见着母亲,嫌她衣着不体面,便不在朋友面前打招呼,暼了一眼,擦肩而过。匆匆而过,陌生人犹如。

    她好不容易闲下来,欲到学校接他。瑞平不悦,搪塞几句,“妈,我都几岁了,还要麻烦您接,太不像话了。”若杨丽珍开的是豪车,苏瑞平铁定扯开嗓子,大声说,”什么!妈,你要开几百万的车来接我?这不太好吧?不过……你想来就来吧。”

    世人总是爱取笑父母接送孩子上下学是依赖的表现。正如大学新生报道,父母陪同,有人就会笑言,“多大了,还要父母陪,羞不羞?”学习部倒也闲着发慌,举办“大学生报道,要不要父母陪同”的辩论赛,令人哭笑不得。倘若父母的陪同,直接与独立挂钩,那么独立未免也太廉价了吧,跟路上的废纸又有何区别?世人不会看到,父母的陪同,是关心孩子学习环境的生动描摹,而仅仅只是看到,父母陪,是依赖心理。这就像同一片池塘,有人只看到水里有鱼虾蝌蚪,而有人却看到了蓝天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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