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死亡的人 03

作者: 昨天还是今天 | 来源:发表于2019-07-20 10:49 被阅读10次
    《看见死亡的人》

    “苏晨语,帮我取下快递。学生街。”

    “苏晨语,外卖帮我领一下,在楼下。”

    “苏晨语,开下热点,手机限速了。”

    这类声音像流行乐,听腻了,在他宿舍。好在他的善良没在外着凉。他一有事,舍友二话不说。电费、餐费等各种费,他们都帮他垫着。他生活不易,他们知道。他们各揣梦想,生活充实,一枕即睡。不像某些人,天天宅在宿舍,游戏玩着,二郎腿翘着,空调吹着,跟少爷没什么两样。一学期下来,人肥的像头猪似的。就是条咸鱼。

    早上,太阳还没露面,天有点冷。苏晨语清扫落叶,像以往一样。风有些大,不碍事,头发吹不乱。但清扫要抓紧。他理个寸头,为了省钱。以前中分常梳。人高挑,脸清秀。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倍感珍惜。工资四五百,够了!比跑腿的轻松多了,该知足了。勤工俭学,没有关系,门难以洞开。肥水不流外人田。能给自己人捧个饭碗吃,傻子才会拱手让人呢。这份工作,他们觉得丢人,头垂得像缕成熟的麦穗。“勤工俭学的同学,你们用劳动创造价值,有什么好丢人的?今日起,你们脊梁都挺直了!让旁人瞧瞧,劳动是多光荣的事!”校长多次激励他们。

    学校的文学社,形同虚设。社长文学不懂,社员文学不爱。例会,社员懒得理他,他只好对着空气发言。不过他们不听,他反倒高兴。书籍不推荐,电影不放映。好不容易放电影一次,品味还俗。要不是为了加分,八抬大轿来请,社员也不来。要不是为了奖学金,大风大雨加大浪,谁想来?奖学金是航标,抑或迷宫。我们目前难以言说。但明摆的事实是,很多事不再是因为喜欢而实践,而是另有所图。他们不说“收获了什么”,而是“收了学分多少”。苏晨语也身陷迷雾。但他必须拿到奖学金。穷怕了!评优评先,积极分子……好处基本都被班委垄断了。水难以灌溉到下游的田野。

    文学大赛,社长举办的。票数论英雄。网上投票。丰厚的奖品,令苏晨语失去了理智。他开始刷礼物,活动规定,票数一千张,可以用一百块的礼物兑换。刚开始,他领跑,而后被赶超了。他忍受不了,遂砸钱下去。共计一千元整。活动结束前三分钟,他们视金钱如粪土,结果票数甩了苏晨语好几条街。他被淹没了!什么都没得到,钱都打水漂了。而苏瑞平指的,正是这件事。

    “这学期,我们活动会比较多。争取与其他社团多多联谊。”社长边说身体边晃动。不倒翁好像。

    “社长,上次活动圈了不少钱,看来。”一社员问道,头也不抬。

    “还好,还好。”社长微微一笑。

    苏晨语眼窝一热。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被当作猴耍!揍他?不行,不行……冷静,冷静。只好咒他不得好死。

    不久,风又席卷而来。评选什么“人气商家”,“才艺之星”,“校园人气歌手”种种。

    后来,有媒体揭露说,“参与者把姓名,手机号,就读学校等信息提供给后台,一旦后台得到,将非法出售给不法分子。不法分子从而对其父母进行诈骗。”

    “即便参与者花再多的钱,永远是第二,得不到第一。因为第一的数据是可以随时更改的。”

    这次文学活动,是系两委会和文学社合办的。这群混蛋同流合污,捞别人的钱就算了,还捞自己人的。两委会乌烟瘴气的。就选拔制而言,表面民主选举,实则早有内定。谁请客吃饭,就让谁坐头等舱。这群不入流的“干部”,天天绷着一张别人欠他几百万的脸,走路大摇大摆的,也不知哪来的优越感。

    天空,一朵云也没有。苏晨语,亭子坐着。眼紧闭,头往后靠。骗局爆料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铁笼子里。除过上课。怕人劈头就问,傻瓜!这种践踏文学的活动你也参加?脑子没事吧?你砸的钱,都够买那些所谓的奖品了。说实在的,还不如吃顿好的。时候已是假期,学校没什么人。风不怎么活跃,树不见得快活。亭边湖一身脏。鱼动也不动,死气沉沉。不知是书不好看,还是饭不香,才会去参加这种下三滥的评选活动。脑子糊涂了!他早期的诗虽不成调,但意境还是有的;小说虽不成型,思想还是有的。但他真正爱上文学,是从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开始的。他想成为作家。出版书籍。这是他的梦想,更是千万作者的梦!荣誉证书,便是他参与活动的目的。哪怕没有权威性。不至于到时作者简介空白一片,陪衬无一。有人说,作家的标签比作品本身更具有价值。譬如,学位多高,荣获什么奖,师承哪位作家……因此看来,郝的朋友标签单一,作品才会落到滞销的田地。抑或不善吹嘘,不懂包装。不懂“见贤思齐”,向“大作家”学习,钉上“感动千万读者的传世之作”的字眼。

    为了儿子,杨丽珍厚着脸皮,替他拉票。对于苏晨语而言,这比钱打水漂更疼痛。母亲委曲求全的样子,他不喜欢。为了名利,他逼迫自己喜欢。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就是我敬畏的文学?这就是我想要的荣誉?商业化的文学,就是厨余!我对不起文学,我糟蹋了它!他又给了自己一拳。终于鼓起勇气,跟母亲说声抱歉!妈,您辛苦了!挂了电话,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泪光中,苏晨语看见树叶飘落,枕在地上。落叶归根,这是落叶的归宿,亦是初衷。我的写作初衷又是什么呢?成为文豪,对否?是的!写作变现,对否?是的!成为一位有钱的大文豪,对否?是的,相当准确!俗!是的,很俗。但俗的真实。写作为了思想的凝聚,情感的宣泄,灵魂的安放,这是大多作者的理想与初衷。想法固然好。但蒙上了理想化的面纱,且夹有虚伪的气息。倘若经济基础尚无,还谈什么诗和远方?又如何在一个日落西山的傍晚,坐在家门口,对世界进行思考与追问?为了文学梦,他反复嚼文学史。他屡次给杂志社投稿。杂志的台阶他一定要上!唯有如此,方能冲出羊肠小道,活跃在文坛。梦想成为职业,是苏晨语做梦都在反复的内容;是苏晨语紧紧握住的藤。他不想像诸多文学爱好者,为了家庭,把笔搁置数十载。笔墨的静止,是梦想的长眠。他,真的放不下。

    苏瑞平请他推书,他有些惊愕——舞蹈家改行唱歌了?莫非是我骂醒了他?嗯……有可能。不对!平日我也没少苦口婆心,也不见他清醒,怎么突然就……受刺激了?有可能。但也不至于拐这么大的弯。……恋爱十有八九。世上唯有爱情能把活人变死,亦能把死人变活。问了苏瑞平,他承认了。瑞平还说,是婉莹改变了她。没有她,堕落就会像人的欲望,不知何时才有个头。看样子,他成熟多了。于千万人之中选择了他,晨语感激她。他真心希望他们能跑到最后。否则,那个坎,瑞平又将如何跨越。

    玉含香是文学发烧友。用她的话说,除了书,她什么都买不起。她与苏晨语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好感出生了,爱情的种子也就萌芽了。她喜欢他的作品。说是合她的胃口。他对她说了很多情话,也写了很多情诗。沈从文,海明威,路遥是两人交谈的必修课。这女孩子素面朝天,不见得化妆。这一点,他可以乐到死。淡妆还好,浓妆就有点难受了。都可以用来粉墙了。当然,化妆也不见得全是坏的。多多少少也可以给人带来自信。

    进店吃饭,价钱平摊。让他支付,给足了面子。朋友说,真让人羡慕!有这么一个女友,不逊于挖了一桶金。唉……再看看他那女人,一点都不知节俭。说什么名牌穿在身,走路都带风。带个屁风,明明是脑子有坑。那女人,比慈禧还难伺候。

    但爱情的长跑,含香却先行告辞了。理由是因为那次吵架。

    “苏晨语!能不能不要一嘴一个余华,烦不烦?搞得像是他的代言人似的!”在他的记忆里,她没这么气过。

    “他的作品真的好。想让你了解了解。不信你可以看他的《活着》……而且李敬泽说,影响当代学生最大的两个作家,一个是路遥,另一个便是余华。”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落脚的地方不对。

    “余华是一线作家,他的作品我早有接触,也应该接触。菜有所爱。他的语言有点露骨,甚至有点脏,我不喜欢!我觉得,他人比他的作品更好看。”在她的心中,文字是神圣的。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僵化了。那段时间,像冰河一样漫长。再后来,爱情站在分别的路口。她的未来与他无关。因为她,苏晨语不敢翻阅文学作品。在他的记忆胶片中。一看,径直跳入眼帘的是“含香”二字。多美的名字!曾经视为生命的名字!她太懂事了!太贴近理想了。越想,他越痛苦,恰似火堆在胸膛焚烧。怎么办?没有办法。只好把时间泡在睡梦里。恍若记忆泡在水里腐烂。睡吧!疼痛,睡吧!奈何梦境宽容,装的全是她。脑袋快炸裂了。快了!朋友安慰了一会,便驰入正题:

    “这女的,比潘金莲还潘金莲!虽说,我把女友当祖宗供着,但她也没做逾矩的事。晨语呀,以后眼睛擦亮点,别摊上这种人。”

    “她……潘金莲?”本想劝他,那个败娘们迟早散了得了!但想想,现在落水的是他,话便咽了回去。

    “这女人跟学生会主席段侨轩好了!你都被种草了,还挂念她干嘛?”

    这样一来,那次吵架,不过是她脱身的借辞罢了!他索性赖在床上。情感被稀释了,像眼前的天花板一样空白。

    “瞧!这手表一千多块呢。我男朋友送的。没错,就是段侨轩!”袖子上挽,晃动手表。玉含香看似显摆,但口吻宛若白开水。她深知,物质显摆是有空间限制的,但精神没有。她爱苏晨语是真的,分手也是真的。她很怀念,那段与他有关的时光。他写诗,她念。如此浪漫,浪漫到让人窒息。像钱钟书杨绛。当然,他们抵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但可以效仿对待爱情的态度。分手,只是她抵达下个隧道的借口。只要她和段侨轩好上,主席的位置便指日可待了。段侨轩回头率高,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而是身高。一个大学生,长了初中生的个。主席,她顺利当上了,他被踹到一旁。身高是硬伤,踹了!我们女孩子可是要高挑的,矮冬瓜一边凉快去。耐看不论,安全感才是关键。倘或不是欲望在跳动,说不定会与苏晨语长久。只可惜班干部当上瘾了。一旦名利缠身,放下也是遍体鳞伤。她要做牧羊人。引领全羊。没什么比这感觉更好了。

    不久,玉含香与中年男子好上了。她学会装扮自己。浓妆艳抹。搭上花裙。男子摸她的腿,亲她的嘴。啊!他真是一只狼,饥渴的狼!摸的力度那么大,亲的时间那么长。她感到恶心,像是喉咙卡了只苍蝇。没事的,再忍忍……曙光就要伸出手了,美好的日子就要来到了!到时,我的化妆品是昂贵的,衣服是名牌的。物质是女人的符号。是抬头挺胸,说话有底气的后盾。我就再也不是她们口中的书呆子,土包子了!我不再是从前的我,我是全新的玉含香!那个土味的女人死了。在世俗的眼光下死的。文学是她的葬礼!倘若有一天,全新的玉含香也死了,她也会死的体面。现在,世俗的眼光我玉含香不怕了!长舌妇想议论什么就去议论吧!老娘我三餐照吃,一顿也不会缺席。这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这是世界逼我赖以生存的方式,我有招么?生活给我一道缝,让我钻进头去,我何罪之有?男人擅长种草,以他们种多少为荣。而我玉含香只是按照他们的剧本走。仅此而已。

    天黑着脸,眼看就要下雨了。怀孕了,被劝退了。风尘女子玉含香。消息,苏晨语知道了。枯黄的灯光洒在他愁眉锁眼的脸上。不管后来如何,他都不会责备她,也无权责备。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坏。含香的背后,是我们无法剖析的段落。庆幸的是,她耀眼过。但正是因为耀眼过,更替她感到悲哀。她的一根头发,他珍藏在《围城》中。那是第一次幽会,掉落在他的肩上。现在还散发着书香。含香,愿你一切安好。我放不下你,但这正是我放下你的理由。

    好在时间的翻页速度快。想想这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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