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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做胎毛笔生意好几年 ,一到月底就发愁要出差,店里人手少,小本生意又请不起那么多人帮忙,一个人出差,另一个人在家基本就是独角戏,我和赵总又都带着个淘得没边儿的男孩子,一个人守店就更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在家留守辛苦,出差的那个也不好受,为了省钱,进再多货都是人肉背回家,还不舍得买卧铺,一直都是绿皮火车的硬座上熬几十个小时,下车人都脱了型,还得背着东西出站,那几年,我和赵总从来不发愁减肥,就发愁吃不胖,瘦得不敢回娘家,太像个在婆家混得很惨的受气小媳妇。
不出差又不行,做毛笔好几道主要工序,分散在镇上好几家,要来回跑着找人分别加工,装胎毛笔的锦盒,还要在当地赶集买,所以,就算出一次差褪一层皮,也得硬着头皮去,看在钱的份儿上,这些苦都是斜风细雨。
我和赵总做梦都想有个人,可以把这出差这一套工作代理下来,我们只在店里做生意就行。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还真给想来了。
有个声音很甜的南方女人,打来电话说她家是专门加工胎毛笔的,整个一套工序都可以做,直接交给她做就行。
真的是正瞌睡有人给送个枕头,太心想事成了!
只是,这素昧平生,见一面都没有,就凭一个电话,我们怎么能相信她呢?
她自我介绍说家在另一个做毛笔很有名的古镇上,她的婆婆是毛笔厂的老师傅,因为手艺好,还曾被某国家领导人接见过,如今退休在家,但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还在加工毛笔发挥余热。
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是谨慎起见,我们提出要去那里考察一下再做决定。我和赵总的意见是越快越好,如果考察后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我们就放心把胎毛放在她那里加工,再也不用出差了。
一听说要去考察,她连连说,暂时还不行,家里正在装修,不方便过去,我说装修也不影响的,我可以住宾馆酒店,吃饭自己街上解决就可以了。她却说那怎么行,还是等装修好了再过去吧。
她不让去,又一遍一遍打电话过来,她的水乡口音,我和赵总都听顺耳了。她很会聊天,总能找到话题,虽然还没有一面之缘,大家俨然是老朋友了。
两三个月后,她打电话说家里已经装修完毕,请我们有时间去考察。女人自我介绍说叫王龙妹,去之前联系她就行,她会去接站。
我赶紧整理出最近一批的胎毛资料,定了一张开往湖州的火车票。
从湖州下车,还要再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公交车上,有人看我是外地人模样,就问我来干什么的,是不是做胎毛笔的,看来这里加工胎毛笔确实有名,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了,我人生地不熟,不敢多说,只想等着王龙妹接我。
车到站,我眼前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水乡小镇,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撑伞走在街上的女孩儿......都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可接站的人却不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子,而是一个头发稀疏眼睛发红的中年男人。
男人说王龙妹是她爱人,正好有事不在家。我有点怀疑,推说坐车太久,有点头晕恶心,想在路边透透气再走,中年男人就去旁边打电话,过了二十来分钟,一个瘦瘦的小个子女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下车就道歉,说临时有事被别人叫走了,没想到耽误了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我听声音知道她就是打电话的女人,一颗心放下了。
女人让她老公骑车帮我带着行李,说车站离她家不远,一起走回去,路上可以看看风景。
顺着窄窄的小巷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我们来到一个小院门口,老旧的木质大门,吱吱嘎嘎推开,院子小巧整洁,院墙边是一排花盆,靠院子东边是一栋古朴的木楼,大门上的油漆斑驳,加上褪色的雕花,很有年代感,女人热情地把我让进屋里 ,室内果然是刚装修过,也就是很简单地刷了墙铺了地,家具一看就是新买的,女人说办公室在里边,请我到办公室坐。
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厢房,放了一张大桌子,一张旋转沙发椅,我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室内的陈设,办公桌上有一个大笔架,挂了一长串毛笔,象牙笔杆、红木笔杆,牛角笔杆都有,款式也都是熟悉的款式。女人看我打量笔架 ,赶紧说这只是一部分产品,还有很多新品正在开发。我想要的就是新品 生意做了好几年,原来的品种早就该更新了,无奈开发来开发去的还是在原来的样子上兜圈圈。
正说话间,有个阿姨进来了,阿姨六十岁上下,短发有些花白,但是发型很妥帖,一看就是用心打理过的,穿着朴素,但是干净得体,看着很舒服。女人马上介绍说,这就是她的婆婆,做胎毛笔的老师傅,手艺非常好,说话间还指着墙上的相框对我说:你看看,那个就是我妈年轻时候被大领导接见的照片,我仔细一看,还真的,真是那位大领导!阿姨微笑点头,不说话,女人解释说,阿姨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太懂普通话,有的人什么都不说,往那一站就是让人感觉可靠,阿姨就是那种人,我更加放心了。
女人又说,来这里不要客气,该吃吃该住住,认识就是缘分,自己没有妹妹,就拿我当亲妹妹了,人家这么热心,我也赶紧叫姐姐。因为她叫龙妹,叫她龙妹姐或者妹姐都不合适,有点太奇怪,干脆就只叫姐姐吧,这下好了,初次见面,搞得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做饭的是接我的中年男人,女人叫他阿中,我就叫他阿中哥,阿中哥厨艺很好,没多大功夫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虾,还有红烧鸭块,一家人不停地让我吃菜吃菜,说到了鱼米之乡,一定要多尝尝美食,都是早上买的新鲜菜做的。
我被他们一家人的热情感动,也开始信任他们一家。
饭后,王龙妹带我去休息,说是她们三口居住的地方,暂时把她女儿的房间让给我住,那是一个三层住宅楼上的一个小两居,没有多少装修的痕迹,不过也挺干净,家具很简单。她帮我开了热水器,又细心地告诉我怎么调水温,让我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工作的事,休息好再说。
坐了二十八个小时的硬座,又是夏天,这个时候洗澡睡觉是刚需,女人没提做胎毛笔的事,我也没提,那些东西都在我的行李箱里躺着,女人不问,我也一直没有拿出来。
一直不往外拿,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忐忑,那可是一百多个宝宝的胎发呀,家长信任我们,付了定金甚至全款交给我们制作胎毛笔 ,我们不能随便就交给一个人去加工。
午睡起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那个刚认的姐姐在客厅等我,看我起来,赶紧递上一杯绿茶,说休息一下就过去那边吃晚饭,她一直不说做胎毛笔的事,好像我是个远来的亲戚,只要招待吃好喝好就行。
晚饭后时间还早,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停了,西天边是火红的晚霞,小镇在霞光里美得如诗如画,我想出去走走,刚迈出门,姐姐跟了上来,说要陪我一起散步,又说小镇旁边就是山,又有小河穿流而过,街道曲曲折折,根本不分东西南北,地形复杂,叫我一个人千万不要随便出去走,万一迷路就麻烦了,有啥事就告诉她,不要见外。
我看她说的诚恳,镇上也确实如她所说,曲里拐弯跟迷宫一样,我已经找不到早上从哪来的,更分不清东西南北,就跟着她一起出去散步。
一路走,一路有人打招呼,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能看出来有人问我是谁,姐姐似乎很怕有人知道我一样,目光躲闪着回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很快领着我拐到一条行人很少的路上,我看到路边有书报亭,很想买一本杂志看,她又拉着我说,不要浪费钱,家里书很多,回去就找给我看。
没走多远,姐姐就说,坐车很辛苦,早点回去休息更好,这里是乡村小镇,不比大城市,晚上也没什么意思。已经休息了一下午,身体已经缓过来了,小镇的夜景其实很美,我想多看看,可是她既然这么说,我也只能跟着一块回去。
姐姐把我送到休息的地方,嘱咐我锁好门只管休息,她们回来有钥匙。
我对这位新认的姐姐将信将疑,看着行李箱,想着那一百多个宝宝的胎发在里边,竟然睡不着了。
(二)
王龙妹姐姐对我的到来显然做了一番准备,留给我的卧室是她十岁女儿的房间,床品都是新换的,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屋里陈设简单又不失温馨,人家这么用心,我还疑神疑鬼,瞬间感觉自己太不够意思。
我的睡眠一向很好,就算不困,只要躺床上,很快就有睡意。换地方换环境换床等等都影响不了瞌睡虫的造访。
醒来已是清晨,赶紧起床,来了半天,正事还没提到一句,大家都捂着一件这么直接的事有什么意思呢?我来就是干这个的,你不提我不提,我来串亲戚的吗?我得先说,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家里的生意说不定就耽误一天。
起床到客厅一看,王龙妹姐姐已经起床,说是怕打扰我休息,就没叫我,就等我去老房子那边吃早饭了。
我开门见山:姐姐,今天怎么安排,大家都挺忙的,我得先见一下做毛笔其他工序的师傅吧。
姐姐却说,不着急,人都是现成的,先把毛头做起来,这个最慢,光浸泡胎发都需要很长时间,还是先做毛头吧。
听她这么说,也没错,过去也是这样做的,只是她不像笔都小镇的张叔那么爽快,把师傅介绍给我让我们自己去对接,她好像有什么捂着盖着,但又刻意表现地很实诚很热情。
要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出加工费,不管怎么安排,只要把毛笔做好就行,只要她能负责把所有工序都交给师傅做好,我倒也乐得省心。
跟着姐姐到了老房子,阿中哥已经买菜回来了,看见我就指着地上的一个盆子向我展示新鲜的鱼虾,说只有大清早才可以买到新捕捉的鱼虾,不光鱼虾活蹦乱跳地,青菜还带着露珠,餐桌上的馄饨热气腾腾还没走近香味已经飘过来了。阿姨招呼我们赶紧吃饭,早点很丰盛,有街上买来的馄饨,还有阿姨自制的肉粽小菜,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姐姐让我喜欢吃什么自己选,不清楚我的口味,就多准备了一点。
这让我很感动,能看得出来,她家条件并不好,阿中哥和姐姐都没上班,说是原来在厂子里上班,这两年厂子生意不好,工资经常发不下来,就没去上班了。有两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尤其这个木楼,从外边看又旧又破,原来说的装修,也就是刷了墙,买了几样家具,装了一个抽水马桶。阿姨退休在家,还要照顾她九十岁的老母亲,老太太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人很清醒讲究也不少,阿姨照顾老人已经很累,还起早准备了好几个精致的小菜,几样点心。
各种细节都显示,他们很想好好合作并且长期合作,但又遮遮掩掩着什么,这些遮遮掩掩,让我们中间的路又长了点。
早饭后,阿姨开始准备做毛头,我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再次提出想出去走走,王龙妹姐姐和阿姨都有点紧张,告诉我镇上挺乱的,不像城市里治安好,还是先不要出去了,等她有空陪我出去。怕我无聊,姐姐给搬出来一摞书,是些发黄的杂志,就这凑合翻翻吧,既然她们不让出去,那就先不出去了,万一我执意自己出去,找不到回来的路也很尴尬 ,我又不知道这个小巷深处的房子具体在什么位置,问路都不知道怎么问。
下午天变阴了,不一会儿开始下雨伴着刮风,我穿了仔裤和短袖T恤,感觉有点冷,来时候想着已经入夏,又是往南方走,肯定越走越热,带的衣服都是短袖裙子,好在为了坐车方便穿了长裤,要不然我会在这个南方的初夏冻得瑟瑟发抖。
晚上走在去楼上休息的路上,我对姐姐说,得去买家厚点的衣服,冻得受不了,姐姐说,这个季节哪有厚衣服卖呀,大家都在卖夏装了,况且,小镇上卖的衣服也不怎么样,不要买了,如果不嫌弃,就穿她的衣服吧,一会儿上楼就帮我找几件试试看。
明显感觉出来,王龙妹姐姐其实还是不想让我出门,这就奇怪了,外边难道有什么不适合我看见的?为什么我一说要出去他们就很紧张?我去哪儿,她们都要陪着,说是为了我的安全,笑死,我,一个孩子的娘,好歹也是走南闯北过的,青天白日出个门,有什么不安全的?
到楼上,姐姐先去她的衣柜里帮我找衣服,找了一件又一件,可惜,姐姐属于特别瘦小的那种身材,她又喜欢修身款的,就算我当时一点不胖,还是套不上她的衣服,勉强穿了一件毛衣,也不像样啊,大夏天的我穿个毛衣?大姐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说:你先穿着,明天去街上看看买一件吧。
第二天还是没出去买,王龙妹姐姐忙得不着家,我一个人看着阿姨做毛头,看得无聊就看书,看书看得没意思就睡觉,过上了多年没有过的休闲日子。
第三天实在闷得受不了,王龙妹姐姐不知道忙什么出去了,阿中哥出去买菜了,阿姨在做毛头,我看没人关注我,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人理我,趁机一个人出了巷子。
出来巷子不远就是大街,到底是长江流域,属于先富起来的地带,小镇也是很繁华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街上的车流人海,一点不输大城市,只是置身在一片吴侬软语中,一时不知西东,姐姐说得没错,小镇是依山傍水,地形确实复杂,我只敢顺着一条街走,不敢拐弯,这样方便我原路返回。
一路走一路看,看见感兴趣的商店就进去看看,不知不觉逛了很久,没买到书也没买到合适的衣服,怕走的太远迷路,赶紧往回走。
我到老房子的时候,王龙妹姐姐一家人正在焦急地在门口打听,问邻居看见我没有,看见我回家,一家人如释重负。姐姐问我去哪里了,大家都担心坏了,让我有什么事情一定告诉她,不要单独外出,再次强调镇上挺乱的,我眼里的小镇秩序井然,一派繁华,不觉得哪里乱啊?
胎毛笔的毛头大小定了以后,该配笔杆了,王龙妹大姐拿出来一大箱的杆子,一个一个地去对口径,我觉得奇怪,我们原来的杆子都是现加工的,有多大毛头就做多大口径,不用这样一个一个地去配,提前准备这么多杆子,第一次看见。不过这样也快,更能一目了然,再也不用担心做出来的牛角花纹不好看,直接选好看的用就是了。不管怎么样,我要的是结果,只要毛笔做好,其他不重要。
毛头配好笔杆,就可以先刻字了,姐姐说要把师傅请家里来刻,阿中哥多买了不少菜,说师傅要在这里吃饭。
这样也好,不用出去了,我在原地等就可以。
刻字的师傅是一位瘦瘦的中年汉子,背着一个帆布包,在客厅的桌子前摆好了场地,开始刻字,他刻好一支,我在旁边检查核对,我发现这个师傅刻字的方法和原来的师傅太不一样,他刻的字也很好看,但只会一种字体,是规规矩矩的行楷,不像原来的师傅,可以按要求刻什么字体自己选,这个师傅刻字,竟然是先刻好一支笔上所有字的一个笔画,比如先刻横笔,,然后刻撇,再刻点啊,竖啊等等,我是不管怎么刻,只要刻的准确无误又好看就行。但是这样刻,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漏笔画,我检查很仔细了,还是有遗漏,王龙妹姐姐再检查一遍,还能检查出来这里少一点那里少一撇的。
这就麻烦了,万一在这里没有检查出来,拿回郑州被客户看出来,还得送回来返工,耽误了交货时间,又得和客户一番沟通。理解的人说等等没关系,又不急用,遇上难缠的,马上翻脸,已经等了一个月,还得再等一个月?确实说不过去。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可已经来了,只能这样了。想打个电话给赵总汇报一下 ,又没有机会,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呀,既来之,则安之吧。
毛笔制作很慢,我又不确定以后还能不能合作,只能等着做完了全部带回去,一转眼在王龙妹家已经住了七八天,很挂念两岁的娃,不知道他爹能把他带成啥样。
姐姐似乎看出我想家了,主动说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办公室有电话,随便用,打长途没关系的,只管打,跨省长途一分钟一块多,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没什么事,就不打了,姐姐一再坚持,让我打电话问问孩子,毕竟小孩子第一次离开妈妈这么长时间。
盛情难却,我也真的很想娃,就去拿起了话机,姐姐关上门出去了,说不打扰我打电话,阿中哥开玩笑说别一听见孩子的声音就哭得哇哇叫,还送了一包纸巾过来。
这一家人,是真的好的没话说。如果以后不好好合作,我自己都感觉对不起这么多天的鸡鸭鱼肉。
按计划,还要买一些锦盒回去,姐姐打电话找人送,通过几天的相处,我已经能听出一些当地方言,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出是在讨价还价,最后定了价格,比我预期的要便宜。姐姐放下电话,给我报了一个价格,居然一分没有加,这也让我很意外。我原来想着他们不让我出门,不让我接触当地人,肯定是怕我打听价格,但是她又没加价,这我就不懂了。
(三)
做胎毛笔生意以来,出差很多次,第一次出差时间这么久,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家庭住了这么久,虽然王龙妹姐姐一家热情依旧,我也不想再久留了。
成年人为了生意,自然会鼓涨起热情招待我,但是孩子已经受不了了,我听见王龙妹姐姐的女儿悄悄问她妈妈:阿姨什么时候走啊?
那孩子是个社牛,说一口相对标准的普通话,刚见面就非常得体地打招呼,自我介绍自带幽默感,很喜欢陪我聊天,放学回来帮我带镇上一种特产糕点,但是,我占了她的卧室,她只能住奶奶的房间,她奶奶,那位做胎毛笔的老师傅,是位非常孝顺的老人,老师傅的老母亲,一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九十高龄老人就和她住一间房,王龙妹姐姐的女儿不止一次掩着鼻子说,阿太小便太臭了。小姑娘关心我什么时候走,其实就是想住回自己房间,可是,我带了一百多份儿胎毛过来,想等全部加工好了带回去,毕竟第一次合作,我必须全程监管着才放心,而他们一家表现热情,却又遮遮掩掩,也让我不能完全放心。
由于做胎毛笔毛头的时间最长,我建议先配好笔杆再把字刻上,这样毛头做好直接装上,再修一下笔头,整个胎毛笔就做好了。正是因为先刻字,暴露了这边刻字工艺的弊端,我开始犹豫要不要长久合作,毕竟,如果合作的话,后边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管怎么说,既来之,则安之,事情不办妥当,我得坚持再住几天。
可是,刻字师傅的几句话,让我改了主意。
刻字师傅的工作也很细致,加上还接的有别的活儿,王龙妹姐姐打了几次电话才约到他,第一次来了两个小时,就刻了二十多支笔,中间又检查出几支刻错的,如果只是遗漏了笔画,补上就可以了,但是有的字错了,就只能换笔杆重新刻,这样更麻烦。
忙到中午,师傅留下吃饭,席间,他说漏了嘴,也不能算是说漏了嘴,他们认为我听不懂当地方言,根本就是当着我的面在谈论,只有专门和我说话的时候,才切换成普通话,他们想不到的是,我已经可以听出大概意思了,只是不方便接话。
原来,这个镇上做毛笔的师傅很多,上规模的已经有几家,他们起步早,配套更完善,有的已经配了电脑刻字机,而且还开发了新的胎发纪念品——胎毛画,胎毛印章等等。
我终于明白王龙妹姐姐一家为什么遮遮掩掩地,为什么一再强调我不能外出,我是她们好不容易挖来的客户啊,不能让别人给顺走了。
镇子是千年古镇,建筑错错落落,杂乱无章,居民区的小巷套着小巷,做胎毛笔的师傅家又没有挂着大招牌大门头,他们分散在镇子的角角落落,我一个外地人,就算凭着对本地方言的一知半解可以打听出来,这次也没打算去打听,毕竟,在王龙妹姐姐家吃吃喝喝住了好几天,真要甩了他们去找别人合作,我良心上过不去,但是要长期合作,看来不可能了,这次,就这样吧。
刻字师傅和阿中哥喝了点酒,一时间高谈阔论起来,我在旁边坐着,心里很快有了主意,他们那么想要长期合作,一定会用心去做这第一批胎毛笔,我没必要在这里盯到底了,做好多少先带回去多少,剩下的他们做好后帮我发给特快专递就行了,邮政的特快专递,还是值得信任的。
我去找王龙妹姐姐,告诉她我想尽快回去了,姐姐热情地挽留多玩几天,这几天只顾忙着做毛笔 ,都没出去玩过呢,她越热情挽留,我越是坚决要走,成年人的客套显得很可笑,她的女儿在旁边开始欣喜若狂,当知道我要等车票定好才能走的时候,很快有些失望了,大人要是能像孩子一样心里有什么就表达出来该多好,王龙妹姐姐一边虚张声势地热情,一边打电话找人帮我买车票。
阿中哥喝得半醉,正好刻字师傅推杯换盏海阔天空地聊着,一听说我要回去,马上说,不行,不行,还有一道很好吃的菜没有做,要吃了再走,晚上就做。
刻字师傅站起来伸张正义一般说:你一个年轻女人,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千万不要出去东走西走的,万一出什么事,我们也承担不起不是,你就在家该吃吃该玩玩,有啥事就听阿中和龙妹的安排就是了。
说到最后,提高了生声音,脸色变得很严肃说:上个月这里还出了凶杀案,一个外地女孩被劫财劫色还没了命!
我知道他们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可是又不得不陪着演,只好作惊恐状说:那可太恐怖了,我得赶紧走了。
阿中哥托湖州的亲戚帮忙买了买了车票,又找了一辆车,而且,他们夫妻执意跟我到湖州送我上火车,虽然我一再拒绝,他们还是坚持要送,这个人情只能继续欠了。
我们下午到的湖州,我要赶的是晚上十点多的火车,时间还早,王龙妹姐姐说带我看看湖州的风景,有一处园林,一点不比苏州园林差,就是名气没打出去。
于是一行人就去了那个园林,名字我已经忘了,风景确实不错,但是我心里有事,难以享受当下的美景,他们也是为了陪我,看风景就成了任务,我是为了配合他们,他们是为了陪我,成年人的心思,善于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逛了不知所以的园林,王龙妹姐姐又说要去看看丝绸,到了湖州不去买点太遗憾了,我对丝绸不敢兴趣,可是不由分说又被拉到了一家丝绸店,王龙妹姐姐一会儿就选了好几件,有孩子的夏天套装,老人的上衣,还有一条宽大的裙子,又买了一块布料。结完账,直接把衣服放进了我的背包,原来是给我买的呀!
王龙妹姐姐说,衣服有送我婆婆的我家儿子的还有送我的家居服,布料是送我老公的,不知道买什么好,就买了布料,让我自己找地方加工,她一再强调,这里的丝绸特别好,夏天穿很凉爽不沾身 舒服得很。
时间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王龙妹姐姐又约了她家亲戚一起吃饭,她的亲戚,一位更加热情的姐姐,刚见面就把我夸得七荤八素,我一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样子,不觉走路已经开始趾高气昂。
那位姐姐带我们去了一家饭店,说那里的什么什么都很好吃,一定要尝尝,到了鱼米之乡,不吃这些相当于白来。
王龙妹姐姐让她的亲戚全权负责点菜,那位姐们儿很不客气地点了一大桌,那是我第一次吃那样的菜系,非常精致的小盘小碗,一小份一小份的上,每样菜正好一人一筷子,上来一个菜,王龙妹姐姐和她家亲戚都迅速伸出筷子帮我夹菜,一左一右往我碗里放,菜不停地上,我不停地吃吃吃,我都无法计算上了多少种菜,一定不下二十个,吃得大家都吃不下了还在上。
想想下一步的合作,看看眼前的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我心里的愧疚又多了好几分,合作肯定是不容易了,我是做生意的,不是攀亲戚来的,生意可以讲情义,但情义不能代替生意。
出了饭店距离上车时间还早,我想提前去车站等着,让他们都回去,大家不同意了,非得看着我上火车,这待遇,我自己亲老公都不会给的。
时间还早,王龙妹姐姐提出去一个什么湖边走走,说那里和西湖有一拼,还是那句话,除了名气没有西湖大,别的都不差。
走了一圈,我们在湖边凉亭坐下,王龙妹姐姐让我感觉一下,是不是凉风习习,看看湖面,是不是水波荡漾,是不是很西湖,我赶紧说,是的是的,真的不相上下。
湖边有卖枇杷的,我刚看了一眼,王龙妹姐姐马上跑去就买,动作麻利地捡了一大袋子,我以为她要带回,结果,她说让我带回家给家人尝尝。
这人情,眼看是越欠越多,我的心开始严重不安 ,心里开始盘算,要不下次还找他们做吧,做几次再换去别人家?心里有个声音很快说:不合适,她家刻字落后,容易出错,会带来很多麻烦,不好给客户交代!
回到郑州,赵总再次检查了我带回来的胎毛笔成品,又发现几支有错误的,虽然仅仅是某个字少了一撇或者一捺,但这支笔就没法交给客户了,人家花钱给孩子做的纪念品,你把名字都刻错了,肯定不可以。
没办法,只好返工,这几样意味着要延期交工,客户满意度降低,还要给客户解释说好话,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个。我认真反复查看了那些胎毛笔,错误还是难以避免,看来,这样刻字确实存在问题。
赵总说,不能再去王龙妹那里加工了,实在不行,还去原来的地方,麻烦就麻烦吧,咱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不能怕麻烦。
过了一个月,眼看又到了加工的时间,从情义上说,我希望再去王龙妹那里加工一两次,吃了人家的饭,拿了人家的礼物,受人恩惠,无以为报,只能多给点生意做。
赵总站在生意的立场上,坚决不同意,如果王龙妹家也是电脑刻字,那就没有一点问题,可是看目前的情况,她家不可能上电脑刻字,或者,她可以拿到有电脑刻字机的同行那里去做,但是,综合考量下来,她家还是不合适,做胎毛笔这一行,她家刚起步,很多东西还没摸着门道。
正在我纠结的时候,又有一个湖州姐姐打来电话,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家做的很专业,说要去考察,她马上说可以,然后很快快递过来的基本画册,不仅有胎毛笔的,该有婴儿手足印的,胎毛画的,胎毛印章,胎毛吊坠,手链,挂件等等,非常的全,这正是我们一直想要寻找的合作伙伴,不带任何犹豫的,我们马上出发去了她家,随后几年,一直和她们保持很好的合作,这是后话。
王龙妹姐姐估计算着我们到了加工的时候,却不见我去,一天一个电话地打过来,说房间都给我准备好了,还帮我买了新拖鞋和睡衣,秋天的螃蟹最好吃,阿中哥做螃蟹很拿手,等去了一定多吃点......
一开始我还能编点借口,后来实在不忍心,只好说了实情,王龙妹姐姐吃了一惊,然后沉默了一下,说,那好那好,没关系没关系。
所有的没关系,背后其实都是有关系,她一定很生气一定很失望,废了那么多心思,生意还是跑了,换了谁都不开心。
王龙妹姐姐的态度还是好的,阿中哥后来打来好几个电话,直接骂我:张骞文,你们看中的就是利益,就是利益,一点情义都不讲。
最后一次电话,阿中哥很粗暴地说:张骞文,很荣幸跟着你学会了,什么是利,什么是义!
我什么都没说,默默等他说完,慢慢挂断了电话。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我心里的愧疚还是没有散去,站在双方的立场上,谁都没有错,大家都是草根阶层,都是为了生存,谁也没有侵犯谁的利益,生意上的合作,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有几个人放着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不要,选一个落后好几步的去陪着掉队,然后一起被竞争对手打败?
事情放在今天,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然后,然后会好好赔个礼道个歉返送一份礼物,不管对方怎么想,至少自己先稍稍心安一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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