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束河,我只是一个过客,行色匆匆,虽然努力要把这里的每一条小巷都用脚丈量一遍,但是除了几张小桥流水人家的照片和同行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之外,没有什么能让我念念不忘。
第二次到束河,我还是一个过客,所不同的,是只剩下我一个人来了,而且有了足够发呆的时间。从泸沽湖回来,我径直奔向束河,这是我在去泸沽湖之前就相中要用来发呆的地方,丽江太闹,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一理缠乱如麻的思绪。
绿林是一间客栈,主人是田野,很多人总是把名字弄混淆了,认为田野就是一间客栈。
这是一座古朴又传统的当地民居,如果没有院子里那两杆高昂的旗杆,如果没有旗杆上那两面猩红的旗帜,如果旗帜下没有主人突发奇想做的那柄古怪的伞,“绿林”这个名字就和这座房子显得格格不入了。
第一次到束河时探头探脑地跑进绿林看个究竟,就是被“绿林”这个名字吸引了的。主人披了一肩散发,趿着拖鞋走出来招呼我们。放着蹋蹋米般床铺的房间很随意,只简单地用染色的麻料和扎染过的棉布挂在墙壁做墙布,还有一盏把纸桨灯罩横放在地的灯。底层的走廊里乱七八糟地摆满小桌子、天文望远镜、吉他、双面小鼓、响铃。看完了这些,当时嘴上并不说些什么,心里却已经认定——就是这里了。
龙泉寺就在绿林的旁边,九鼎龙泉的泉水天天从绿林门前流过,哗哗的流水声是永远也听不厌的乐曲。
白天,当城市像拧紧了发条的钟嘀嘀哒哒转个不停的时候,束河就像天上那些晃晃悠悠的白云一样清闲。入夜之后,城市里活色生香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才刚刚展示它们的风华,束河却已经进入休息的状态,白天人来人往的石板街道此刻真安静。傍晚时下了雨,麻石板上积了湿漉漉的雨渍,不知谁家院落的灯光透了出来,在街上洒了金灿灿的一大片。天空真明亮,有飘荡的云,有皎洁的月和乍隐乍现的星,房前屋后那清澈的流水永不停息。
我不知道田野为什么要从昆明这个热闹的大城市跑来这里开这间绿林,对于一个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人来说,对于一个二十多岁正是精力旺盛的人来说,束河是宁静的,束河也是寂寞的。
第一天,我泡在阿梁的咖啡吧里忧哉悠哉就把这一天过了;第二天,我很有兴致地向阿梁的装修师傅借了自行车快乐地骑去白沙;第三天,一个人高高兴兴跑去拉市乡和蜻蜓们和山羊们和黄牛们玩了一天,回来的时候还顺便在丽江的忠义市场抱回了一大堆的菜,兴致勃勃地过了一把厨娘的瘾。第四天,玩也玩累了,休息也休息够了,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呢?去阿梁那里呆一个上午,到小沟边听一会流水,爬到后山又转回大街,跑到龙泉寺发几个小时呆,再去小兵的酒吧蹭磨一点时间,可是,天还是没有黑!好像手里握了大把的时间没有办法花得出去,郁闷得很!!
吃饭的时候田野问我:“来了几天,对这里有什么感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这里很美,很清静,但是对于一个在城市生活惯的人来说,住几天度度假还可以,如果要长期生活实在是受不了!”他咧嘴笑了起来,突然冒出一句:“你还好啊!!过几天就可以走了,我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熬。”我有些惊讶,问他:“你来了多久?”
“春节的时候来的!”
“那你怎么受得了啊?”
“痛苦是短暂的嘛!”我正要追问下去,却有客人来了,对话只好结束。
田野今天过得比我还郁闷,一天都呆在绿林里,上上网,浇浇花,逗逗卡了,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重复着。
我们在绿林正吃晚饭的时候,阿梁带着两个女孩子和蓉蓉走了进来,田野扔下饭碗陪他们聊天。李勇跟在后面撞了进来。他一见阿梁就大声嚷道:“老梁,别只顾着赚钱,钱是赚不完的,这次我一定要让你跟我们出去玩玩,大不了费用我帮你出了,不就是来回的车费和索道费吗!我要让你知道我们纳西人是说话算话的!”老梁见躲不过去,只好推托说再考虑考虑,星期一再给他答复。
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虽然我是打算了星期二就走,但如果有好玩的去处多逗留两天也无妨!反正什么时候离开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趁着小菲招呼李勇过来坐的机会,我赶紧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啊?可不可以带上我?”李勇没有想到我会提这样子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得道:“我、小荔枝、小苹果、还有我的一个朋友去玉龙雪山探路,找一些没有人去过的、风景很漂亮的地方。如果你想去的话,下次再带你去吧!”
我一听,更来劲了,这样的地方就是我一心想要去的地方哎,我怎么能错过:“为什么要下次呢?我这次就想去!你能带老梁去,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去呢?”小菲和小和也在后面附和道:“是啊!你就带她去呗!”
“主要呢!我们这次是去探路,那里很辛苦,而且海拔又高,所以……”
“你放心好了,吃苦是我的强项,我这趟出来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而且都是在四千多米的地区游荡,辛苦和海拔根本就不算问题!”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辛苦和海拔都不是问题!但是你不如下次再去吧!”
“为什么?除非你给我一个合情合理,我又能认可的理由!”既然都不是问题,干嘛就是不让我去呢!而且我和老梁也是朋友啊!他能去我也能去啊!我想不明白。
“算了!我在这里也不怕跟你明说了!”李勇被逼得没有办法,压低声音老实交待:“我之所以叫老梁去就是因为知道他是一定不会去的!我们‘四个人’是去那里探探路的!”
“哦……!哦哦!!”
呵呵!闹了半天原来我是个不知情识趣的家伙!!老梁比我这个浆糊脑袋聪明多了,老早就已经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看透,只有我这样浆糊脑袋的家伙才会不知情识趣地糊搅蛮缠。去玩是没有我的份了,我还是乖乖吃我的饭吧!一边忙着往嘴里夹菜,一边问李勇:“你吃饭没有?”
他笑笑:“我还没有吃饭呢!”
“那就在这里吃吧!不过,你看,菜都没有了!”我一边说一边把盘子里剩余的菜全扫进自己的碗里,说完,一脸坏笑地望着李勇!
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办法,又不好意思马上拔腿走人,只好坐在那里陪我们说话。说到他未来的宏图大计,李勇雄心勃勃,聊起来滔滔不绝,等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才想起来还没有吃饭呢!他站起来要走了,说:“我还没有吃饭呢,肚子很饿,我要去吃饭了!下次有机会再和你们聊!”我们窃笑不已。
阿梁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了没有多久,小利也来了。
绿林一下子来了这么些客人都坐在院子里聊天,显得挺热闹。
因为小利说要做好吃的煎饼给大家吃,所以小菲就带着我和小和去十合会馆问小苹果借面粉回来。面粉借回来后却找不到小利和田野了,我和小和急着去把厨师找回来,顺便也找找我们去借面粉的时候在路边欺负过的那个小孩,他刚才把我们追得够呛,这回要是找到他,还要好好地欺负他一次!!
小孩没有找到,我们的厨师也没有找到。
跑到乡村天空的时候,小和说我们去看看千佳吧,也不等我做出反映,径直就进去找千佳。千佳正和陈奇的夫人在聊天。我们进到里面去,发现李勇也坐在那里神聊。日本的女孩子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绵绵软软的话语听在耳里轻飘飘,好像暖风在心头柔柔吹过。刚才还陪着我大声嚷嚷的小和,一见着了千佳,声调马上低下去一半,变得乖巧又温顺。
李勇看见我们进来,心不在焉地回答了陈夫人问的问题后说:“你们慢慢聊,我还没有吃饭呢,肚子很饿,我要去吃饭了。”说完就要跑。我的声音追在后面嘬喻他道:“刚才在我们那边就说肚子饿了,说要回去吃饭,怎么又跑到这边混来了!转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吃饭啊!”陈夫人对我笑笑,轻声问:“他刚才到你们那边去了?”
“是啊!他刚才在我们那里坐了半天,说肚子饿了,要回去吃饭,谁知又跑这里神聊来了!”听着陈夫人柔软的声音,我刚才那么大声地乱嚷嚷好像显得挺没礼貌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陈夫人招呼我过去坐下,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们见过,前两天阿梁领着我在街上走的时候给我们介绍过!”
“她是阿梁的朋友!”千佳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
“哦!我和阿梁是老乡,说一样的话!”我不太自然地坐着,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话,只好低了头尽量少说话。
小和自顾着小声和千佳说着话,请千佳一定去绿林玩。
想起阿梁说的故事,我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陈夫人来,她头上扎了一条藏青色的缎子头巾,把一头秀发包在下面,肩上披了同色的披肩,皮肤白晰,瘦瘦弱弱的样子,秀气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小巧的眼镜。陈夫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端庄娴淑。见我那样子看她,微微一笑,指着袖口说:“我怕冷,所以穿了挺多衣服,还要再披一件披肩!”我知道自己又失态了,脸上有点发热,坐了一会就拉着小和告辞离开。
陈夫人我是见过的。
那天,当我一个人背着包包从泸沽湖回到束河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傍晚八点了。阿梁的咖啡吧里亮着灯,门却是锁上的。不知道阿梁在不在?我推了推门,推门的声音惊扰了屋里的人,有人应声出来开门,是阿梁。原来他的咖啡吧已经差不多装修好了,这两天都在营业。
阿梁帮我把在绿林住宿的事安顿好后,领着我去吃饭,途中就遇着了陈奇和陈夫人,阿梁介绍说:“这是乡村天空的陈奇和他的夫人!”当时只是很有礼貌地互相打个招呼,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直到后来听阿梁说起他们的故事,心里不禁对他们的幸福肃然起敬!
乡村天空是陈奇送给陈夫人的一份礼物,为了准备这份礼物,陈奇耗了一年的时间装修乡村天空。陈奇本身就是一个设计师,所以乡村天空里面的所以东西都经过他精心设计、用心挑选。每一件小摆设,每一处的装潢都盈满了陈奇浓浓的爱意。
这样完美的故事应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的,就像童话里说的‘从此,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当他们搬来这里后,陈夫人没有办法适应这里的气候,虽然她喜欢这里,为这里的一切而感动。
听说陈奇现在想把乡村天空转让出去。他舍得吗?我傻傻地自己问自己,乡村天空如他十月怀胎的孩子啊!
既然厨师找不到了,借来的面粉不能浪费哎!那么我们自己当厨师好了!那么大的一盘面粉,我可以做包子!可以做馒头!可以做面条!可以做煎饼!还可以做一些古古怪怪的小动物!例如兔子啦、蝴蝶啦……我和小和一边往回走一边乐呵呵地数着,小的时候最爱用面粉捏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玩了,现在光想想就已经够兴奋、够诱人的了!!
宝贝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那天夜里带着珠珠飞落在绿林。我问宝贝;“你从哪里来啊?”
“我从天上来!!我是从天上飞来的女孩!”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我暗自好笑,只得转问另一个个问题。
“你知道《南方都市报》的余少镭吗?”这个名字我倒是知道的。“就是写鬼故事的那个,配图上的很多漫画就是我画的!”可是我还是很好奇她到底是哪里人。
在厨房里,她给我解释了半天关于她的家族成员地理分布的复杂性,我一心顾着搅拌我手里那盆准备用来做煎饼的面粉糊糊,越听脑袋越糊涂,最后只好承认,宝贝如她给田野画的那幅漫画里那个带着祥云在天上飞的女孩一样,是从天上飞来的!
虽然以前吃了不少我妹妹做的煎饼,但是因为有饼来张口之便,所以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学师,现在夸下了海口要做煎饼给大家吃,如果做得不好实在是大大地丢了自己的脸面,因此在厨房里里紧张得手忙脚乱。珠珠走进厨房视察了一圈后,不紧不慢地说:“我最会做煎饼了,我以前经常做!”。她的话差点把我给乐坏了!在煎了一个黑呼呼的面粉饼饼之后,我赶紧把掌厨的大任卸下给她,然后逃之夭夭,发誓再也不进厨房了!
我们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弄着煎饼的时候,田野和小利领着一帮人回来了。听说晚上要烤田鸡,我跑去偷偷地问小菲,小菲指着院子角落的一个大水缸说:“是啊!里面有四十八只田鸡!”
“四十八只?是在市场上买的吗?”我听了直咋舌头。
“是田野让我爸今天送来的!都是在田里捉的!”
院子中间的大坑被人点起了篝火。平常这个火坑是用来烤乳猪的,用来烤田鸡好像有点大材小用之嫌。
小和怕田鸡怕得要命,在那里叽哩呱啦乱喊乱叫,离得远远的,不肯用手接触那些滑溜溜的生物。其他的人顾着围了那堆篝火玩,只有小菲蹲在地上干活。我走过去自告奋勇要帮忙,小菲很是高兴:“你不怕?”
“我才不怕,以前读书上生物课的时候就是拿青蛙做实验的!”昨天做菜的三条鱼都是我自己刨的呢!这几只田鸡怎么能难倒我!我得意地想。
老薛说杀田鸡是他的强项,把这工作交给他就好了,我们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把杀田鸡的工具一古脑塞到他的面前。老薛看了看我们的工具,问有没有剪刀,我们说没有,用小刀就可以了,他说没有剪刀不会杀,他不干了,把活还给我们!他是没事做,逗我们玩呐!!气得我和小菲一边杀田鸡一边嘀嘀咕咕地骂,一帮大男人在那里无所事事,却让我们两个小女子干这种两手拈腥的活!
看我们在那里一边干活一边嘀咕,老薛坐不住了,走过来往桌子旁边一坐,说:“小和,把田鸡拿过来,我来杀!”小和赶紧用钳子夹了一只田鸡,远远地递给他。老薛的牛皮真不是吹的,干活真麻利,一会儿功夫,成绩就赶过我和小菲。
宝贝说田鸡太可怜了,捉过老薛递给她玩的田鸡跑到门外要放生,惹得小菲急了,人未站起来,声音就追了出去:“不要放了!不要放了!”这些田鸡是她爸爸很辛苦才捉到的。
宝贝、珠珠站在大门外和杜森在说悄悄话,我隐约听得好像是说有什么很好玩的活动,杜森明天要带她们去玩。这两天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郁闷了,不知道他们有些什么好玩的节目,反正问一下又不会吃亏。我径直走过去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珠珠指着杜森说:“他说明天他的房子要竖起来了,很好玩的,叫我们明天去看!”
“竖房子?什么是竖房子?”我听得糊里糊涂。
“竖房子就是上梁,会举行一个仪式,然后摆酒席请全村的人吃酒,晚上还会有打坝!”杜森解释道。
虽然明天原定再去一次白沙,但是,白沙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去,这样好玩的节目可不是经常能遇上的,我怎么能错过呢!因为担心明天会走错地方,我们让杜森领着去竖房子的地方看看。杜森叫上老薛,一行人摸黑往九鼎龙潭的方向走去。
我这几天入夜后就乖乖跑回来绿林,不敢夜里在陌生的地方瞎逛。现在走在夜里才发现,夜——黑得如此透彻,一两米开外的景物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也许是因为天空被乌云遮盖严实了,所以才会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月亮。这几天的天气不稳定,忽然下雨,忽然又出太阳,而且云分外多。
这里的天空,云彩特别丰富,因为云彩的变幻无穷,一天可以遇到不同的天气。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蓝天,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朵乌云,再跑过来一朵,像凑热闹似的,堆到一起的云越来越多,当乌云堆成黑压压的一大片的时候,天空就噼呖啪啦下起雨来。温度也骤然降了很多,人们纷纷跑回家要加衣服。过了一会儿,太阳从云隙里露出半边脸,乌云雨变成了太阳雨,蓝天在厚厚的云层里撕开一个大口子,透出一块湛湛的蓝,一不留神,天上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跑得无影无踪了,蓝天、太阳依然悠闲。偶尔会有几朵很美的云朵在天上散步,天气又热起来。这样的天气,一天里能重复很多次,每次都让人觉得新鲜。老梁曾打趣说:他坐在阳光里的时候,热得想把上衣脱光;当把凳子搬到没有阳光的地方,冷得想把毛衣穿上。
老薛的视力最好,他快步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白的是石头,反光的是水,黑的就是泥地!”云南的雨季要来临了,现在一天能下上两场雨,泥地上积了很多一圈一圈的小水坑。我几乎是踩着老薛的脚印往前走。过了九鼎龙潭不远的山脚边,有一幢房子正在修建,老薛领着我们走进去。
原来这里是老薛他们的房子!我第一次到束河的时候和朋友们跑到这边玩,房子里的人站在门口招呼我们进去参观,我们怀疑可能是个陷井,赶紧就溜了。招呼我们的那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老薛和杜森呢!当时离得远,没有看清楚。我偷偷看他们,他们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怎么可能会认得我呢!我暗自好笑。
“这里是你们俩的房子?”我问杜森。
“是我们三个人的,我们把这里租下来了。”杜森指着排放在工地上的木框架说:“明天就是要把这些框架竖起来上梁。”
“三个人?”
“是的,我们三个人,我们是朋友,一个来自广州,一个来自上海,一个来自北京,这里将来会是一间旅馆!”
“你们在这里开旅馆?你们都搬来这里生活?谁是广州的?老薛是上海的?”真是有趣的一个组合,中国三大城市的人跑到束河合伙开一间旅馆!
“我们轮着在这里照管一段时间啊!我是广州的,上海的朋友现在没有来这里。”
“我从北京来!”老薛插上一句。
“我是陕西人,在广州生活了十五年了!”杜森解释道。
难怪杜森今天晚上这么开心,和珠珠她们聊个不停,对珠珠她们提出的所有问题(包括‘为什么不把屋旁的苹果树移到别的地方啊!它们会被压死的’这样的问题),是既充满耐心又充满爱心地一一解答,原来他和珠珠是陕西的老乡。在广州的十五年生活不但没有磨去他的一点点乡情,反而变得更浓烈,我这个广州老乡来了好几天了,也没有见他这么殷勤地对待过。回绿林后,杜森不忘叮嘱我:“小妹,竖房子是明天早上七点钟开始,你帮忙带她们俩过去哦!”
绿林今晚真热闹!大家围在院子里聊天、喝酒、吃烤田鸡。
这样热闹的场面老梁没有赶上,真有点可惜!小和说以前老梁每晚都来的。记得第一次到束河的时候,我就是在绿林认识了老梁。那天,我正要到绿林的楼上看房间,忽然木梯旁边的门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我吓了一跳,心略定后还是和他打了声招呼。等我看完房间下来,同行的香港朋友正和刚才那人在聊着,一问,原来他是澳门人,本来是到云南来玩的,来到束河后,看中了这块地方,于是决定不走了,留在这里开了一间叫雅尔加夫阳光的咖啡吧,叫阿梁。大家都是说广东话,算来也是老乡。因为他的咖啡吧正在装修,所以暂时住在绿林。临去泸沽湖前,我们在丽江又遇到阿梁,曾拜托了他帮我在束河找住宿的地方,回来了,自然而然径直上他的咖啡吧找他。
宝贝和珠珠不吃田鸡,只坐了一会就准备上楼休息。刚才宝贝答应了会跳舞给我们看,容容问宝贝还跳不跳舞了?宝贝说大家都在忙着,没有时间看吧!我们赶紧应和道:“给我们五分钟时间,我们马上清场。”
刚才还围成一团闹哄哄的人们,不消一分钟的时间,全部各就各位,摆出了三好观众的样子等待看表演。一楼的外廊充当了临时的舞台。
宝贝说要跳印度舞,田野和珠珠从电脑里选了一曲印度音乐。
妖媚的印度之音倾泻而出,迷人的舞蹈开始了。宝贝的舞蹈是迷惑人的舞蹈,舞蹈刚开始的时候,台下还有些交头接耳的细碎之声,渐渐地,只听得那怘惑人心的音乐。人们屏息静气,迷醉在随音乐舒展的舞蹈里。随着乐音渐浓,宝贝像是在音乐里慢慢融化,柔软的身姿轻巧灵动,音乐的每一个音符附在她身体的每一下舞动上,她的身体和乐曲一起旋转。音乐好像一支神奇的魔术棒,它轻轻一响,天上飞来的安琪儿摇身一变,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印度舞姬,她流动的眼波勾魂摄魄,人们如痴如醉。她含笑的唇仿佛要跟谁说几句悄悄话,却又把珠玉般的声音含在嘴里,不舍得说出来。这声音和情景,像在梦中似地搅成一团,沁人心脾,令人神迷心醉。我们观看着,忘记了一切。
一舞终罢,宝贝靠在旁边的沙发大口大口喘着气,人们愣了半响,神魂才回到脑子里,拼命地鼓掌。
舍不得宝贝和她的舞蹈,大伙央求着宝贝不要让舞蹈停下来。热情的现代舞,优美的古典舞,宝贝一曲接着一曲跳下去,直到她疲累得跳不动。
宝贝对田野说:“一个人只有自己丰足了,才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不要怕成为小丑,我曾经问我的老师,当小丑多难堪啊!人人都在嘈笑他,我的老师说,小丑其实是最伟大的人,他看到那么多人笑得那么开心,就知道自己是个丰足的人,因为只有他自己笑得很开心,才有能力让别人也笑得那么开心。”这个精灵般的女孩,她真的是从天上飞来的吗?宝贝说她是从天上来的,再过几年就要飞回天上去了。虽然吃了一惊,但是我们无语,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一丝的忧伤。
小兵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好赶上了这场舞会,他穿着一身的唐装,坐在舞台边石级上,近距离地看这场舞蹈。在没有认识他之前,就已经听过小兵的名字,他和他的巴利还有他的龙门客栈、他的酒吧在束河是很出名的。
我今天下午百无聊奈地逛到大石桥的时候,小兵正和他的巴利坐在大石桥上晒太阳。我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看到我手里拿着的干花,问:“从哪里来的?”“我从后山上采来的。”我看了一下手里那束干巴巴的植物,笑笑:“我看到很多人都有这种干花的。”
“别人有的东西我那里都没有,我那里有的东西别人都没有!”小兵不以为然地说。都是别人没有的东西?那我一定要上去看看了。小兵说:“那就上去看看吧!”小兵的酒吧和写着龙门客栈的布幡一样张扬。
第一次到束河的时候,我就很想走进这座墙上开了一个大洞的酒吧里面看一看,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开一间这么酷的酒吧。可是隐隐中有一种感觉,觉得里面的世界是离我很遥远、很遥远的世界,不是我可以触摸得到的,所以一直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愿轻易去接近。
在酒吧外的晒谷场转了一圈,我拾级而上,楼梯两侧钉了很多照片,照片里的人在笑。对着楼梯的两边墙角,用竹篓装了两棵张牙舞爪的干树,树上的干果浑身是刺,顶端裂开,像是露着牙齿在笑。楼上用铁丝网、用镂空的雕栏隔成几个小间。有几只很漂亮的鸟挂在上面,这鸟做得真像!我心里赞美道,忍不住伸手抚摸一下,手像触电似的弹了回来,这几只鸟是真的!它们曾经站在枝头歌唱,它们曾经向同伴炫耀那身出色的华表,但是现在它们一动也不动,它们成了一具标本。我惊诧地问小兵:“这些鸟是你从山上打来的吗?”
“不是的,是从学校的实验室里买来的!”小兵解释道。
“哦!”我轻轻嘘出一口闷气。想起刚才看到钉在墙上的几份小童助学资助资料,我很是好奇:“那几个孩子是你资助的吗?”
“是几个朋友一起资助的!”小兵给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转身坐在墙洞上的一条横木头,一边喝茶,一边回答我的问题。巴利乖乖地伏在地上,它长着狼的样子,却有家犬的温驯。
“有一出电影,主人公有一个朋友,是一个哑巴,叫巴利。巴利对主人公很忠诚,不论主人公遇到什么困难,巴利都和他一起渡过,不离不弃。”他慢悠悠地说。
“所以你叫它巴利?”
“是的,为了巴利的忠诚!觉得我这里怎么样啊?”
“这是你自己设计的?”这里散发着一种慵懒、萎糜、颓废的氛围,不是我所喜欢的,我一向喜欢简单、宽敞、明亮的环境。
“是我们一帮朋友的杰作!”显然,小兵是很满意这份杰作的。
“这里位置不错!”每个人看待东西的感觉都不一样,我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
“只是位置不错吗?”小兵对这样的回答一点也不满意。
“当然,这里的设计也很好!”这里的设计的确非常特别,里面的东西是别人没有的,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氛围。虽然钉在墙上的那几页资料为这里带来一点阳光,但是撑不起这里沉沉的灰色。
有客人上来了,我们结束了这样的对话。酒吧里没有其他人招呼客人,小兵一边给客人拿啤酒,一边说:他这里是全束河唯一没有请小工的地方,而他的龙门客栈也是没有金镶玉的地方。
月亮终于从云隙里露出脸来,好像在兴致勃勃地看着这群可爱的人究竟在干些什么。
群众的晚会现在才正式开始,大家乱七八糟地唱歌,一首又一首的老歌被人们从记忆的角落翻了出来,毕竟是年代久远了,才唱了开头几句就谁也接不下去了,惹来哄堂大笑。
“我在马路边,捡到两分钱,交到警查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快乐地说了声:叔叔再见!……”
“小燕子,穿花衣,飞到东来飞到西,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当我们唱起这首小时候的经典名歌的时候,东北汉子小兵先生在旁边配上天真烂漫的儿童舞蹈,然后伸出五个手指头说:“咱仨……”把我们笑翻在地。
田野用他自己写的一首歌〈我想有个老伴〉为这美丽的夜,画上完满的句号。
昨天大家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虽然很疲累,但是心里惦记着竖房子的仪式,因此当闹钟踏正六点“呤呤……”响起来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急冲冲梳洗一遍,然后大力拍宝贝和田野的门,把他们从梦里叫醒。
束河的日子过得很慵懒,清晨六点半了,石板街上只有廖廖的一两个人。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吹过来的风凉凉的,空气有点湿润。天边的云浓浓密密,太阳隐在后面刚透出半边脸,马上又被云层吞没了。
其他的人也还没有到,竖房子的地方一片空寂。屋主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我,高兴地打着招呼:“这么早啊!他们都还没有来呢!可能要晚一点了!”过了一会,田野、宝贝和珠珠、杜森、老薛、还有蓉蓉也到了。昨晚临走时,小兵还郑重其事地交待:明天的竖房子仪式每一个人都要准时到哦,谁要是起不来我就挨个把他叫醒,谁要是不去我就跟谁不客气!这会儿仪式快要开始了,却连小兵的人影也看不到。
以前竖房子一般是请了全村里的人一起帮忙,村里像过节一样热闹,而现在一般都是从外面请人来。屋主人先找人把房基用石头垒好,在需要立梁柱的地方留好位置,然后请木匠把梁柱的框架嵌好,并准备好所有竖房子时需要用的横梁。要把沉重的梁柱竖起来,需要很多人手,这次屋主人请了差不多五十多人来竖房子。人们用绳子把已经嵌好的梁柱从地上拉起来,想尽办法令它们竖直在指定的位置。在两座梁柱之间用横梁嵌接起来,所有的梁柱的镶嵌不用一根铁钉。像是搭积木似的,一座房子的主体框架被搭建出来了。在旁边看竖房子很有意思,那些木柱的颜色看上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它轻得很,随便走上去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把它们举起来。当看到五十多个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令它立在那里,觉得好像有点不可思议。
竖房子要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主人家备了馒头、包子和茶水供大家享用。村里各家各户的妇人,背着牦牛皮做的背篓来了,背篓里装着红糖和大米等,作为上梁仪式的贺礼,送到主人家。
主体框架搭好后,要请法师来举行一个上梁的仪式。法师命人在在每一根梁柱上贴上红纸,然后用绘有图腾的红布把一块横梁装饰好,横梁的两头各系一条红绳,在女主人奉上贡品拜祭后,法师开始做法事。他怀里抱着一只公鸡,嘴里念着祭文,并把公鸡蹭到正中的四根木柱上祈福。祈福完毕,家里有点辈份的男丁爬到屋梁上,把系在横梁上的红绳向上拉,负责放鞭炮的人走过来把鞭炮点燃。
两串鞭炮霹雳啪啦在半空炸响,围观的人们四散而逃。当硝烟弥散后,横梁已经被固定在屋顶上了。坐在屋顶上的人把准备好的吉祥物(米、硬币、糖果、豆等)仿似天女散花一样抛洒下来,刚散开的大人和小孩哄又围了上来,争着、抢着捡糖果、捡硬币。谁捡着了,就会给谁带来好福气。
仪式过后,主人家在村里摆宴席,请全村的人吃饭。住在这里的客人也被邀请了去。被请来吃饭的客人真多,摆宴席的地方一时容不下,只好安排客人分批吃饭。这样热闹的场景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大家都很高兴,一边吃饭,一边开心地聊天,饭吃完了还恋恋不舍想多坐一会。这时走过来一个小伙子,很是抱歉地请我们到外面去坐,外面还有客人排着队等着吃饭呢!这样的宴席晚上会再重复一次。
宝贝和珠珠今天晚上要回去了,后天蓉蓉、小利和我也要离开了,一时间仿佛大家都要离开似的,我伤感地对田野说:“这两天走的人真多!”田野笑笑说:“来的人也很多啊!”是的,有人离开了,但又有人来了,人来人往都是朋友,热闹过后是寂寞还是安宁也就看各人的修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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