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摆渡】M小姐的爱情羹肴

文/笠翁公子

M小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自己的高跟鞋，一只手拎着一双高达十二厘米的恨天高，拖着一双和自己强势外形并不相符的粉色兔耳朵棉拖鞋往客厅走。

我将黏在电视上丝毫不减当年风韵的发哥脸上的视线挪过去，瞥了一眼她的脚，扔给她一支百多邦软膏，“又磨破脚后跟啦？啧。”

“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小小的职员，公司的要求再困难也得硬着头皮完成啊......”她精致的妆容下难掩疲惫，自个儿抹药膏，还没一会儿就没了声。

我昨晚上刷完套卷打完游戏睡下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左右，隐隐约约还听到客厅里传来她和公司助理商议今天各种繁杂事务的打电话声，今天一大早去上早自习的时候发现身旁被子早就凉了。

我心疼得摸了摸她的脸，结果将原本一回来就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女子惊醒。

她抖了抖身子，睁开眼用一种复杂的神色望着我，终于将她这些天在我面前欲言又止了无数遍的话倾吐了出来，连带着这几日她烦闷的心情以及突然如此拼命的原因：

“我分手了。”她说。

我一时间有些惊诧，下意识说道：“不可能。”

缓过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看她的神色，曾经无论如何都散发出耀眼夺目光辉的脸庞此刻就像是蒙了一层纱的夜明珠，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我却分明能够通过那一层虚假穿透她的一切哀伤。

【灵魂摆渡】M小姐的爱情羹肴

一

抱歉我不是男的，性取向也没任何问题，众位看官不必忧心，我们原本只是舍友，现在更是朋友。

同为金融学专业学生，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学金融的一块料，也许是和金钱有仇，她总是自嘲道自己从小到大抽奖就没有一次抽中过、炒股炒到生活费全无、连走个路也能丢钱，想赚点小钱，结果运营公众号惨遭失败、知乎简书头条什么的全都试过，一无所获，就连转发锦鲤也丝毫拯救不了她薄弱的气运。

她最后认了，说，有时候赚钱啊，讲究的是一个机遇，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有。

当时我两还是霸着专业数一数二宝座的优等生，初入校园时怀揣着一心读研到更好更棒的沿海城市的愿景。因成绩优异性格互补，再加上兴趣爱好相似，我们在极短的时间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样迅速结下的友情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她时常欠揍得叹气，表现得十分忧心。

但我知道她根本不在意。

她很好看性子很好，追她的人一大把，但毫无例外全都拒绝了。她是个随心随性如风一般的女子，根本没有人握得住。她从偏远山区而来，是一朵蒲公英，没有人知道将会飞向何方。友情牵绊不了她，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不行。

那么，亲情呢？我有时候在想。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给自己的家人打电话，更没有见过他们。当我的母亲从家里大包小包带各种各样的衣服和零食来慰问我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默默无声。

我没问，她也不说。

上大学的这几年，我们努力学习，我为的是能够考到更好的城市继续我的学业，她为的是......本来我是知道的，但后来，我也不知道。四年来斩获大大小小奖学金助学金的她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考研的志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小城市，连带着那些铁盒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诉别离。

当时的我还在备战考研，根本无暇顾及她，现在想来真是欠揍，如果当时我问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许会告诉我事情的首尾，告诉我为什么她之后再也没收到过类似的包裹，又为什么放弃了意愿选择了默默离开。我想安慰她，想抱她，想温暖她，但也许现在，女强人一般将心思层层包裹的她已经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灵魂摆渡】M小姐的爱情羹肴

二

我当时以为我们的塑料姐妹情就这样随着大学四年的匆匆离去断了，结果没想到，当我顺利考研到大城市的时候，在街上偶遇了也在找租房的她。

于是我们这段原以为说散就散的友情开始以我们意想不到的速度变得坚固起来。我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合租了一个小小的出租房，我念我的书，她打她的工，由于眼光见地开始变得不同，聊天时什么都聊得来，并能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再加上四年舍友生活的磨合，过的还算愉快。

我去上早自习，提前起来做早餐，在桌子上摆好一式两份的爱心早餐，顺便用保温盒准备好她的午餐。她胃不好，忙起来的时候总是忘记吃东西，于是本来被我妈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学会了下厨。

每次我妈来看我的时候总是心疼得下厨做好几道美味的菜，顺便嘱咐我俩要互相照应。我妈做的家常菜特好吃，红烧排骨、翡翠肉末、青椒肉丝什么的极大满足了我对家乡的怀念。有的时候我会看见M小姐偷偷揩一下眼角，心中还在犹疑着要不要告诉老妈，她做的菜好吃的让我的朋友都吃哭了。但想着我妈极其容易翘尾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下次她再做出什么满汉全席吃也吃不完。

我遇见她时她的事业才刚起头，看起来根本无心花前月下，我以为注定单身的我会和没人配得上的她就这样过着幸福的小日子，结果又一天就在饭桌前听到她说：“我恋爱了。”

当时我的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刚想说这次的饭我怎么又烧糊了，听到这话猛地吐了出来。她皱皱秀眉。“怎么，不相信？”

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真是个打击，我瞪圆了眼睛，现在想起来和听到她分手时是近乎一模一样的震惊。“我觉得，没有多少人配得上你......”所以你一旦恋爱就会惊天动地，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一旦分手，也将会翻天倒海。

【灵魂摆渡】M小姐的爱情羹肴

三

我始终觉得自己就是个妈宝，除了学习上有点主见之外被妈妈毁天灭地宠爱着，沿着她希望我走的道路前行着，一步一步丝毫不敢踏错一步。上大学、考研、出国深造、回国工作，除了高考失利考到一个小城市这一步出了差错之外，其余都按部就班，我的命运就这样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密安排着。更恐怖的是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潜意识里认为如果没有这些安排自己也许会碌碌无为。

但是她不一样，也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她太耀眼夺目了，风风火火来去自如，读书时想念便念得特别好，我一度怀疑本科之后那几年的专业第一是仅仅和我相差零点一个绩点的她让给我的；她思路清晰说话有条不紊，仪态俱佳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想法，认定了便会一往无前毫不畏惧。

所以我羡慕她，崇拜她，喜爱她。

她的身上种着自由，刻着与时代并不相容的疯狂，充盈着理性和智慧，那对于我而言是一道闪烁的光。

她恋爱了，那光芒更甚，我时常受不了她和男友腻歪时对本单身狗产生一万点暴击的十万伏特爱情闪电。那段时间，M小姐的男朋友接管了给她做爱心午餐的活，我有幸尝过，深觉羞愧，总悄咪咪以为她谈恋爱就是因为受不了我做的难吃的饭菜，尽管她自己并不会做菜。

现在她分手了，让我惊讶的是那些事实。那曾经隐藏在深海中游弋着的鱼终于突破海面，游走到洒满阳光的波光粼粼处。原来，她真的因为一道菜，爱上了一个人。

我这才知道那一切的真相，那些我们都不敢去倾诉的曾经终于从她血淋淋的伤口中喷发，形成一种迷离而又悲伤的过往。

【灵魂摆渡】M小姐的爱情羹肴

四

“我的妈妈，”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她，“是个天使。”

那个女人将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大山，在她父亲因病去世之后留在了山里，将女儿送出了大山去追寻属于她自己的未来，放她走让她离，不愿拖累，却将自己桎梏在牢笼里。

她太想妈妈了。

她想让母亲来，和自己住在一起，被母亲拒绝了。那个令人敬佩的母亲这样说，我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帮自己，我没要求你走多远，但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要让自己幸福。

她走了，带着母亲对她的期待，努力塑造自己，走到自己能走的极限。

在之后，她回了一趟大山，被母亲斥责，让M小姐不要管她，放心向前走，她不会是拖累的。她一时气急，怎么可能会觉得妈妈是自己的拖累？

她觉得妈妈根本不懂自己，和妈妈吵了一架。看着母亲伤心的神色，她自己心里也不好过，愤愤想着，有朝一日，我会用行动向您证明，我有多爱您。

可是没过多久，M小姐以为能够一生一世爱着的女人步入了丈夫一样的生命轨迹，因病葬于大山。

她想着好好读书好好考研的学习之路，原本她一直向往并渴求得到的，是能够让母亲安稳度过老年生活的能力，可最后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去化作了泡影。

该怎么办呢？当时的她不愿相信任何人，不愿向我倾诉，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躯壳里，吟唱着周杰伦的《蜗牛》一点一点向上爬，假装自己没有受过伤。

之后就决心放弃安逸的读书之路去闯荡大城市，因为没有了其他的顾忌，M小姐让自己在职场的洪流里不断打磨，换一条曲折的道路，总归还是会走到终点的，不是吗？她如是想，暗暗想着在自己二十五岁之前得到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东西。

再之后呢？如之前所说，悄声离开、与我邂逅，顺其自然。

工作渐渐稳定。一次聚会，同事们商量着去那个男子家里聚会，吃过他做的那道有着浓厚的妈妈味道和大山气味的家常菜，她的心突然就沦陷了。

是从小吃到大的来自深山的味道。

接下来，告白、牵手、恋爱，一气呵成。

【灵魂摆渡】M小姐的爱情羹肴

五

话题最后，她拥住我，像是终于吐出郁结已久的小心事般浑身轻松了下来，这一身的无往不利和惊艳锋芒化作了柔软的光芒：

“我曾经风风火火爱自由，因着他一道菜而沦陷，那一瞬间我恍然觉得，是了，就是那种感觉，家的感觉，家的味道......我们分手是我先提出来的，因为他质问我根本不爱他......可笑的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他的菜，还是他这个人......我提分手的时候我以为最开始我只是随意试试并不会在意，他挽留我的时候我毫不留情......可我现在，真的，有点难过。”

“那是因为你爱他呀！”我说，“我看到你谈起他这个人的时候眼中焕发出来的光，看出你瘦弱的身子被他拥住的时候骄傲和满足的神态，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你对他的菜一见钟情，那么，之后的你，对他日久生情。”

女强人般的她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我感觉自己的衬衣领微湿。

我懂她眼泪的含义。

M小姐人生落差太大，人生的规划因为母亲彻底推翻，本身自己的理智，加上职场上的打磨，让她一边渴望着感情，一边忍不住退缩。“她以为”这个词用久了就真的成为了褪不下的面具，她以为我帮不了她，就真的选择了离开；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上谁，就真的假装只是玩玩而已。

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她的不告而别，只是因为舍不得我，她将我视为朋友却不能忍受自己拖累我考研的步伐，当初我们的相遇也是她的处心积虑，来到这个我之前就想要来到的城市工作，找到我、遇见我，因为她喜欢我，因为我们约好了要再相见。

她不是一个冷血的杀手，在职场上驰骋毫不畏惧；她是一个小女人，她值得被爱。

我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祝福，你的爱情羹肴会美味香甜的，相信我。

过了不久，这个女人拿着拿着年终奖金以及升值聘书，挎着那个男人走到了我的面前，笑说：“诺，重新认识一下，这是我的爱情羹肴。”

我略过男人眼底感谢的光芒，盯着M小姐笑着说：“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