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儿我很爱去天台。乡下的自建房,几乎都带着一个天台。
那会儿我家隔壁是老祖宗的坟地,坟头上长一溜陈年老竹,枝头弯下来,正好搭在天台上。我拿家里的柴火削了一把大宝剑,还编了红穗子,没事儿的时候在天台上瞎舞一通,就着坟头那几根老竹幻想自己在演十面埋伏。
后来周围的自建楼越来越多,以前望出去能看见的青瓦屋顶,都变成了高高低低的天台。有一次我躲在天堂上抽烟,一边把烟头往坟头上扔一边默念老祖宗别生气,就看见我奶奶从屋子后面绕过去喂狗。一条老狗,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老得趴在坟头后边不愿挪窝了。奶奶端着一碗剩菜倒进它碗里,它都懒得站起来吠两声。奶奶回屋了,我还趴天台上看着它,吃着吃着狗眼往上一瞄,跟我对视了一小会儿。
其实它不一定是瞄我,它太老了,我怀疑它的视力范围。但就是那会儿,我突然想去别人家的天台看一看,是不是也有条被人遗忘的老狗,或者一个没有顶棚的粪坑。说穿了,天太热,闲得慌,偷窥是个带劲儿又不费事的消遣。
我们那儿,村不像村街不像街的,民风不怎么淳朴,邻里也不怎么温情。像我这种不爱叫人拽了吧唧的小孩儿,不仅大人不待见,也没几个小孩愿意跟我玩儿。找不着谁来邀请我。当我从漫长的午觉里醒来,已经七点了,太阳还挂在山头上挣扎,干活的人们刚回家,野跑的孩子还没踪影。我操着正步出了门,一副醒瞌睡的样子晃荡到隔壁院子,挑了一座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房子。李奶奶就跟孙子住,此刻正一个人站菜地里摘葱。
我蹭到他们家大门口,喊了一声:“李奶奶我去找哥玩一会儿!”然后装作没听见李奶奶回的那声他不在家,唰地冲进了楼道。
他们家天台挺干净的,没晒粮食。我赶紧趴着往外望,没有老狗,后面是一条水沟,边上愣着一棵光照不足的桃树,病歪歪的。
嘿,还不错,明年上这儿摘桃吃。
没来得及观察其他的,李奶奶呼哧带喘的声音出现在楼下。我赶在她上来之前跑下楼,又吼了一声“诶我哥不在家啊”就跑出了门。
继续以溜达的姿态往前走,下一个目标很快出现了。我又一样的借口光速冲进屋子,这回比较惨,大爷跑得比李奶奶快,我还没上天台就被迫逃离作案未遂现场了。
一个傍晚的时间,我就这么上了几家天台,四处观摩一番,回到家的时候我亲奶奶已经从坟头上收拾好竹条等着我了。人来告状,说我进人家乱串,话里话外的意思怀疑我顺人家东西。我一边挨揍一边想着,老祖宗一定是对我往坟头上扔烟头生气了,化身为奶奶手里的竹条抽我一顿泄愤。
于是挨完揍我又去爷爷兜里顺了两根烟,抽完往坟头一扔,老祖宗啊叫你不厚道,抽我。
本来也没多大事,无奈人心叵测,就这一会儿功夫我手脚不干净的名声就有模有样地传了出去。我一听那帮小孩儿兴奋又鄙视地骂着我就来气,跟我挑衅呢,就是找揍。在外面揍完别人,回家就挨奶奶揍,揍来揍去皮都厚了一层。
不服气,就故意找别人不痛快。我没事儿就挑人在家的时候故意在门外晃着,就让他们烦着又不好意思让我走开。我都能想象出来我一走他们就去检查屋里零钱罐的那股子怂劲儿了,活该,让你们乱嚼舌头。
其实我作为一个小孩还是挺靠谱的。也就打架多了点,偷东西还真没干过,就受不了他们这种无中生有还风生水起的兴奋感。可像我这么牛逼的小孩一般也都比较倒霉,这事儿在我的报复下愣是传到年底还没消停。我爸妈回来过年的时候一听就火了,扯着我就站在北风呼啸的院子里一顿狂骂,打我的工具依然是坟头上的竹条。唉,我家老祖宗真是小气得不行了。
那时候我缩着手臂站院子里看我爸抽我,我浑身都疼,疼得都开始无聊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嗓门儿也越来越大。
这么吵嚷的情况下,我竟然听见一声细微的狗吠。我悄悄瞄了一眼老坟头,那条都不知道还会不会站起来的老狗竟然挪到坟前来了,缩在竹子根上,还是趴着,正看着我轻声吠着。
这次我没怀疑它的视力范围,它肯定是在看我。我装着躲竹条转了个身,正面看着它。我爸被我的动作刺激得更来劲了,又是一波汹涌而来的狂揍。
老狗卧的地儿旁边还散着几根烟屁股,它就这么看着我,时不时吠两声。在它狗生的余年里我还能给它来这么一场戏看,也算对得起它了。我突然觉得,我这辈子的愤怒应该都在我与老狗这阵对视里用完了。
虽然,那会儿我还真的就是个小孩儿。不过,也没人能估计一辈子多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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