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木心先生一年

作者: 妧枍 | 来源:发表于2019-08-18 00:56 被阅读4次

    1

    木心先生是偶然间发现的,得益于一位珍贵的老朋友东哥。那个下午,听他眉飞色舞地讲了一下午木心,并赠送我《文学回忆录》上下部和《素履之往》。

    当时的我,每日坚持着看佛学书籍,已觉受益良多。拾起木心先生的文字后,有种招架不住又止不住读的意愿。如木心先生的一位读者写道,“你这个老头儿,坏得很”。他以文字为剑,三言两语,一招命中人心里的要害处。《道德经》里讲,“众妙之门,玄之又玄”。在某些时代,又会出现一些先知,带着透露天机的使命,一点点地讲给你听。

    木心先生,在我的眼里,就是这样一位先知。他知道的太多了。

    某天,我遇到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那天晚上,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到在乌镇水边的廊桥上,木心先生戴着他常戴的线绒帽,穿着笔挺的黑色毛呢大衣,杵着手杖,端坐着。眼神像没有被污染过的湖水一般清新透亮。他看上去特别亲切,我在他面前蹲下身,认真地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梦里后来有他去世,举办了一个庄严肃穆的葬礼。醒来后,我感觉非常非常地震惊。我曾读过释伽牟尼的智慧,读过林语堂钱钟书张爱玲,也非常仰慕柏拉图,但在我的人生经历里,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位跟平常的饮食生活没有干系的人,更别提是剧里的角色或者作家。也经常有读者提到会梦到木心先生。所以,木心先生真的坏的很,他竟能轻易进入别人的梦境。我这么容易不服气的人,也入戏了!

    木心在《最后一课》里提到“冷贤”。

    “所谓’冷‘,就是你决绝了的朋友,别再玩了。不可以的。决绝了,不要再来往,再来往,完了,自己下去了。人就怕这种关系,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后来炒了点豆子,又送过去(送过去,碗没有拿回来,又吵)。小市民,庸人,都是这样子。”

    “‘贤‘,就是绝交后不要同人去作对,放各自的活路。他们要堕落,很好,悬崖深渊,前程万里。他们如果有良知,知,他们会失眠。”先生打趣说:“我已经是绝交的熟练工人了。”

    先生一辈子是孤独的,率性而真实。他曾在文化革命里,被自己的学生出卖,也眼看着自己的老师林风眠被处置。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比我们在这“繁荣盛世”里的多。而风雨于他,像不存在的事物,他能在囚牢里写出“骑着白马下地狱,叼着纸烟进天堂”的句子。

    2

    新旧事物交替,似乎与他无关,雨里,光里,他都不在意,所以人们评价,“他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人“。梭罗在瓦尔登湖待了两年写下《瓦尔登湖》,而木心先生,像是被一个隐形的瓦尔登湖罩着,随时随地,心似明镜,也随时随地写下一本又一本智慧和极致的真善美。

    曾有书友问我,同时看佛学和木心先生的书,思想会不会打架。当然不会。它们要到达的目的是很相似的。如果去细细了解先生的一生,你就会觉得,他的生活方式和通透的人生态度,已经是一个修行中的活佛。《文学回忆录》里木心提到,“研究佛经,是东方智者和知识分子的一个底。”

    然后,在《文学回忆录》第九讲《东方的圣经》里,木心先生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题目和回答。

    “三思考题:

    如果不凭借宗教,艺术能达到饱和崇高的境界吗?

    艺术这么伟大,为什么要依附宗教?

    宗教衰亡了,艺术自由了,独立了,艺术是否更伟大?

    三题可有一解:

    宗教是父母,艺术是孩子。艺术在童年时靠父母,长大后,就很难管。艺术到了哀乐中年,渐渐老去,宗教管不着了。艺术是单身汉,它只有一个朋友:哲学。

    以下是艺术与哲学的对话——

    艺术:我是有父母的,你怎么没有?

    哲学:我是私生子。

    艺术:一点传说也没有吗?

    哲学:听说过,是怀疑。

    艺术:你生来连童年都没有?

    哲学:我们是没有神童的。

    艺术:(沉思)。

    哲学:老弟,别哀伤,哲学可以返老还童。艺术是童年在前,哲学是童年在后。艺术,你也可以寻得第二次童年啊!“

    这大段话很深奥,我没有完全读懂。只能试着理解。宗教和艺术,有一个诞生先后的顺序。释伽牟尼、耶稣和老庄等人,最先开始对宇宙觉察和思考,形成宇宙观,有了探寻真理的路径。同时,相比艺术,宗教传达的生命态度像父母一样,是严肃的或慈祥的,有着规矩,有着清规戒律。而艺术是孩子,它是纯真烂漫的,是没有固定形态的,无拘无束的。所以“难管”,也往往孤独。

    那哲学呢,它是“私生子”,它的诞生没有来源。佛经、圣经里或许有一些生命哲学式拷问,而到如今,更多是需要践行和躬体力行的处世学问。哲学的思辨和各种学说,或许跟佛经和圣经里思考的问题有一丝丝交集,却已经是自成体系的壮丽景色。不像艺术,和宗教还能相互映衬。哲学没有神童也可以理解为,生长过程中的孩子是不会在生命的起初就倒回去不走了的。

    3

    知乎、简书等平台,包括生活中遇到的书友,总有一些人会来挑战先生的文字。中文系的学生在知乎上都会批评木心先生,说他口述的《文学回忆录》并没有文学史该有的严谨,容易误导人。还列举希腊神话中的一些英雄名字作为例子,提到这样的叫法是“不入行”的。先生曾提过,喜欢蒙田的不事体系。英雄姓氏本是无伤大雅的,我觉得这类读者本末倒置了。木心先生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有趣的思想,他也没有要求自己像钱穆写《中国文学史》一样,以学者的身份力求字词上的一丝不苟。他是不拘泥于形式的,帮读者挑出了好书。而我们看到很多学者的作品,有着科学精神的严谨,看完仍然无从下手,不知所云。

    也有读者进入不了先生的文字里,因误读提出无来由的粗鲁批评,怀疑他的遣词造句。也有人因他的个人经历,形成刻板印象,认为他给自己营造了一个美好世界。我想说,木心先生营造的这个世界,不是属于他的私人玩具,是能共享于大众的文化遗产。如果读者以玩具的心态去怀疑,很可能错失一个珍贵的引路人。

    4

    是的,于我而言,先生是一个文学的引路人,是能解决从人生观、世界观到宇宙观困惑的老者,是一位说话犀利的真性情朋友。

    且摘他在《最后一课》里提到的两段话。

    “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和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和艺术,又是要死的——太阳,将会冷却,地球在太阳系毁灭之前,就要出现冰河期,人类无法生存。可是末日看来还远,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

    “古代,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类到了现代,一切错误,全是明知故犯。现代人的聪明,是一个个都没有”一时糊涂“的状态,倒是有‘虽千万人我往矣’的犯罪勇气。现代人中,恐怕只有白痴、神经病患者,可能质朴厚道的。正常人多数是精灵古怪,监守自盗。”

    木心先生对生死有种悲观中的通透。常人对死亡总是恐惧的,也是禁忌的。

    加上最近有亲人去世,心生感慨。他僵硬而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改变不是很大。几天繁琐的葬礼仪式,更像以疲劳和喧嚣冲洗活着的人的悲伤,令其对恐惧遗忘。人有其植物的一面,身体器官需要良好运转,人也有非植物的一面,会思考,会行走,会与自然互动。我们现代的神经科学、医学和量子力学,都在探索那个叫做“本质“的”幽灵“。本体论和认识论指向了一条找不到出路的迷宫。木心提前下了一个非常悲观的结论,“都是毁灭前的景观”。

    对于普通人来说,谈不上悲观和乐观吧。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读木心先生一年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kmls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