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创世与灭世的故事，用三个视角来展示一个宏大的图景。八鸣山的视角主要是这个灭世与创世交错的圣地：大岳役横跨四千年的历史，每一章节都是完整的一幕戏剧。潼渊戒生的视角是八鸣山最重要的一位主人公的成长经历。第三个视角是浮世的视角，一幕世家与各方势力交错的宏大世界。

浮世 · 修罗境（二）

—— 百里卓川

“啊……好大的来头……”大汉看到红袍少年翩然而下，吸了一口气，已从这一身打扮中认出了对方的分量，只是转念又想到了自己额头上的那一脚，不仅又追问：“难不成，那一脚是你所为？”

红袍少年突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十有八九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即便这样他还念念不忘额头上的一脚，如果说是借此找茬，想插上一手，是不是也过于刻意，有些拙劣了。

“我不曾在你额上做什么，那是另有他人。”说着红袍少年微微瞥了一眼一直默然不语的被他称为狐妖的青衣女子。

“哦，那看来就是你了！”大汉随着红袍少年的眼光，注意到了身边不远的青衣女子，一脸严肃的说道：“请问这位姑娘，你为什么踩我的脸！硬生生坏了我的好事，把我从醉——”。

大汉还想说什么，但似乎下来的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中道出，便卡了一下壳，喘了一口大气接上了另外一句话：“把我从醉——意中惊醒？并且还是踩人脑门的方法，是否有些……哎呀，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大汉摸额头的手，顺着脸滑下，不仅发现自己脸上也尽是污垢，一脸愕然又再涌上神色。

那青衣女子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阁下醉酒熏熏，四处游荡。怕是撒着酒疯惹人厌，触了霉头，又胡乱被人扔到这里，占了我落脚的地方。自己倒霉罢了。”

“你这叫什么话！”大汉愤愤然提高了声音，双手却因为青衣女子的话语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腰身，只摸到空空荡荡，不仅脸色凄然，“哎……还真是，银子，剑都丢了！”

“阁下既然有自己的麻烦，能否抽身自去？”红袍少年站在旁边观察了许久，发现这大汉似乎与狐妖并无关系，可言行举止仍然怪异，虽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天下之大，总有万一，这次行动事关死水岭的‘禁地律令’，他不想有什么闪失，所以能让这个怪人自己走掉，就不愿动武。

大汉原地盘衡两下，突然又高亢起来：“不行！坏了我这等好事！憋得我难受！还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大汉的法字一出口，八个人就动了。

最前面的两个人左手短剑已出，右手长刀贴腕，皆是反握，刀身剑身并不刺出，而是护佑双臂，让整个身形冲到了前面。

一刹那贴近之后，以舞拳之势挥动双手，臂下的双刃便随着拳路被带动起来，在破风之声中，电光火石的划向大汉的咽喉。

“这就要杀人？”大汉惊异的吼叫着，似乎显得措手不及，却将前胸一收，躲过了第一个人的攻击，只是前行者力竭下落之时，第二个人便从他的背后越出，以同样的姿势追星揽月一般奔向他的颈部。

“至于吗！”大汉再叫，再退，再将将避过。而那两人却并不罢休，各自借力再起，连环突进，不是咽喉要道，就是胸腔心脏，拳刃合一毫不停息。于此同时其他六人，两两一组，以同样的方式，一拥而上，堵住了大汉剩下的三面。

所以大汉已没了退路。可红袍少年却担心起他的八个随从。

自他刚才发现纠缠不清，断然在暗中发出一个指令，八个随从四个面中，正面两方位的突进一失败他就开始担心了。这八个人即便在盛佑家的内院也是拔了尖的，平时办事极少失手。常常在一招半式内解决问题。也是基于这个理由他给的暗号才是只要一面先动，解决了问题则罢，一旦有误才三面补上。

没想到的是失误出来了，补上却迟缓了很多。

大汉躲闪正面的攻击，看起来张皇失措，手忙脚乱，但移动之间拙劣的表象下却是自身正面的扑朔迷离。他用怪异的方式腾挪身体，把交战之正面不停的变动，而这八个人的联手杀招最重要的的就是精准的抓住敌人的四面八方，一旦失之毫厘，联手的绝妙就可能变成自戕的危险。

所以，剩下的三组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找准了时机，在正面将“一面看客”发动到极致之后，启动了“八方迎宾”。

在对敌中发动八方迎宾的内院护卫从来没有失手的经验，因为失手就意味着死亡。这一招是不留后路的必杀技，所以要破它就意味着你死我亡。四十年前盛佑家埋伏左家的第一高手左子恒，便想用这一招做了断，结果反而了断了盛佑家的八个栋梁。

但这样的事少之又少，八方迎客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仍然代表着敌人的命断黄泉。可这一次红袍少年担心了，因为这发动不是预料的，反而是被动的，而且被动到了极点。

起初他以为一面看客足以对付这个来路不明的大汉，毕竟一般的高手，这一面就足以应对。但心思细密的他依然没有让其他三面原地待命，而是伺机待动。万事小心，这是他做事的风格。

可随后“八方迎宾”发动之艰难，却完全超出了他的小心。没有任何武技的蛛丝马迹，也没有仙法与幻术的影子，甚至元真精三气除了天然流动，也不见任何异动。可就是这么个从里到外都普通不过的手舞足蹈，这大汉到底是怎么利用它躲避一面看客的连续猛攻的？

八方迎客毕竟是敌不亡，我则灰飞烟灭的必杀技。这八个人毕竟是朝夕陪伴的亲随。虽然盛佑家从来等级分明，且都有赴死的决心，但红袍少年却不愿把自己暗中已经当做朋友的身边人送入没有把握的危险之中，即便这危险看起来只是一种不安而已。

所以，红袍少年催动了真气，传达了改变攻击的指令。

所以，一面看客后的这八方迎宾，在中途却急变成了守式的“斩蛟龙”。

“一面看客”是起式，四面之中任何一面都可单独启动，用来对付一般的敌人也可，用来定四面后发动更为猛烈的八方迎宾亦行。

“八方迎宾”是攻式，除非万不得已，为了发挥这攻式的最大效用，一般都在一面看客后发动。

“斩蛟龙”是守式，也是在定了八方之后，威力能发挥到最大，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一面看客的后手。用来对付群体敌人，或者出于各种原因不愿近战，只想远击的敌人。所以，这一招，有活路。

八个人，八个方位，各自攻势一缓，本来拳刃合一的武器，这时却一抖手之间飞了出去。左手短剑化作直矢，右臂弯刀变作飞轮，呼啸着代替它们的主人扑向了大汉。

这一招虽说是守式，却也威力不俗。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要拿出十分精神来应对。

大汉叹了口气，于是破风震荡之声骤起，兵器交接之音大作。一时之间他的周围竟然沙石扰动，尘土飞扬。吓得站在远端本不会被波及的看热闹的人群，不仅又推推搡搡的往后面退了十几步。而那八件兵器，就在这纷纷乱乱之中，散做几十节，借着一击的余力，零落在了四处。

“凌空剑气？！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声怒斥之后，红袍少年飞了起来，他把双臂向身后一展，本没有武器的双手，竟凭空抓出了短剑和弯刀。

“这个可不好惹……”那大汉嘟囔着，突然一个纵身向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青衣女子电光火石的飞去，一声走字，不等那女子反应，右手搭其肩膀，一个登天式便一起飞到了半空。

红袍少年冷哼一声，认准腾空的轨迹，左手短剑便嗖的一声甩了出去，这个抛剑的手势，力贯千钧，要是打中，不管多大的能耐，也必定受阻。

可大汉像是知道这一招的厉害，并不去迎，一沉身形，竟然降到不远处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群之中。一时间这人群便炸了锅。想是大家也知道那红袍少年的厉害，这大汉钻进来，明显是让他们做挡箭牌。一时间你推我搡，前面看懂了的拼命往后钻，后面不明道理的拼命的往前看，两相冲撞吆喝咒骂，人群如沸了锅的水，燥乱四溅。

红袍少年被这下流手段彻底激怒了，他恨恨说道：“你要背这批人命债，那我就成全了你！”

说罢，左手一扬，短剑即刻改变了路线，带着哨声向人海扎去，同时右臂也不闲置，一个挥舞，贴在臂下的新月弯刀，带起旋转的破空声，化作激烈的飞轮，劈头盖脸便横入人群。

眼看便是一场屠杀，却在眨眼之间被一个人影化解了。

时间太短，短到这个人影接住了下落的短剑，再止住破风的飞轮给人的感觉就在同一时间。

如果时间是用一眨眼来衡量，没有人能说这两件事情不是同时发生。可如果你能把时间的单位再缩小十倍，便能勉强看清来的人影是连续，而不是同时解决了这两个问题。

红袍少年就有这样的本事，虽然只是模模糊糊，但他确实跟得上这个人影。所以他又动了，动的更快，她为了追击大汉而滞在半空中的身形，稍一调整，就如翱空鹰隼，下击猎物一般，扑向那个刚刚抓住他弯刀的人影。

“拿来！”随着一声怒叱，红袍少年已经到了人影的身边，足够他催动真气，隔空取物。

那人影似乎并不想为了这手上的短剑弯刀而与红袍少年正面对抗，由着对方真气催动，带走了自己的兵器。

他随后轻点地面，一个侧移，把自己迅速拉出了搏斗的距离，不等红袍少年反应，便抱拳大声说道：“在下夏云城都尉，请世子稍安勿躁！”

红袍少年刚想继续发难，一听这个称谓，便不好再动手了，他恨恨的哼了一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还惦念那狐妖和大汉，不仅缓缓说道：“既然是城都尉，为何不去追那恶徒，反而要拦住我的去路！难不成你们是一伙的？”

夏云城都尉这时已经站定，他一身武人打扮，外套一个简便的短袍，右胸上绣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夏云。这字迹的样式，大小，显示了来者的官职是一个仅次于管督的城都尉。他看面貌大概有三十多岁，虽是武士，眉眼间却给人平实随和之感。五官匀称，鼻梁不高，颧骨不突，头顶上灰色纶巾结了一个武士常有的发髻，脸上神色从容有度，不温不火，不高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