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40分,我准时走出公寓门。果然,她也很准时地和我出现在同一架电梯里。今天的她身穿一件咖啡色的中裙,又像每天工作时见到我那样,对我嫣然一笑。
“真准时!”
不知道她是对我还是对她自己说。我记得头几次在这架电梯邂逅她,她说的是“真巧”,在以同样的方式偶遇整整7次之后,就变成了“真准时”。
她叫麦琪,和我是同一层楼的租户。
但她大概没听过我的名字,李文杰,一个失败的自由作者。即便如此,我还是像那些作息紊乱的大作家一般,常在深夜里创作。
直到一个月前,我搬到了这里,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我每天不到十点就早早入梦,早上七点半已经对着镜子洗漱完毕,七点四十,我将在电梯里与麦琪偶遇。
发生改变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我最近在构思的小说,二是因为一家咖啡馆。
是的,就是这家“Queen书咖”,我把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咖啡馆写进了我的小说,让它以这种莫名的方式,和一宗谋杀案发生了纠缠。
那是位于长安大道路口转角的一个咖啡馆,六十来平米,外墙被紫萝藤包裹着,向东面对着人行道,立有一扇大落地窗。窗内装饰简约,一列摆满书的书架,一排干净的原木质座椅。
咖啡馆由年近五旬的王阿姨经营,除了图书和咖啡,还会顺道出售自家烤出来的面包。而麦琪就是她请来的服务员——也是唯一的一个服务员,毕竟咖啡馆每天惨淡到门可罗雀,哪怕一个服务员我都觉得太多了。
说到那里冷清,我想咖啡的味道没有特点是主要原因。但只要环境足够安静,就足以让我把它视为写作圣地。
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跟在麦琪后面大约5米远。
她总是主动跟我打招呼,我觉得那更多的是出于礼貌。因而我会对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她觉得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前面一段路正好挨着一处废弃工地,路边摞放着两排又重又厚的水泥盖板,像一座大山把人行道拦腰截断。路过的行人不得已只能从马路上绕行,但夏季雨多,让积水的马路变成了一片汪洋。
这种情况你只能忍受,因为就算你打遍所有部门的电话,也没多大作用。
有好心人将一块块青砖错落有致地摆进水里当跳岩,远远望去,就像潜在水面的一排乌龟壳子。
她一个没踩稳失去重心,那块砖头忽然晃动了一下,溅起的水把她的白色运动鞋打湿弄脏。我刚想冲过去扶住她,她又自己稳住了平衡。
“哎呀!”她吓得眉头微蹙。
“唉。”我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接近8点30分,我和麦琪前后脚走进咖啡馆,王阿姨已经早早到店里。只不过她们是来工作的,而我是来工作兼消费的。
“王阿姨早,两个菠萝面包,一杯纯牛奶,9点半再续一杯黑咖啡。”我照例坐在窗边的一个角落。然后打开笔记本,预计今天就能将我的连载小说结尾。
小说名叫《杀手的告白》。
我必须得跟你解释一下“告白”的来源。
在中文语义里,告白就是跟心动的人表白。我觉得那些表白成功的人,多半是有点儿自欺欺人的,因为他们多是知道对方也对自己有意思才敢去表白,那种表白,说是表演似乎更恰当。
而在日语里,告白的释义更为宽泛,是“说出事实或心里话”。
我的这部小说,主角是一个作家,正在写的小说名为《杀手的告白》——即是我的书名。书里的主角是个杀手,作家习惯将书里的人名用现实中的人去代入,结果在他写作的过程中,那些自己身边的人,竟然真的按照小说里杀手的名单,一个接一个死去。
案件的发生,使小说的浏览量和销量大增。警方通过调查,怀疑杀手是模仿他的小说情节杀人的,而小说中最后一个死者,就是——
“各位观众早上好,这里是《惊日奇闻》新闻栏目,现在是2019年7月1日星期一的9点整······”
电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是麦琪又按时打开电视看《惊日奇闻》,这是一档收集国内奇闻异事的栏目。麦琪每天早上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其一是一杯拿铁咖啡配早餐,其二就是《惊日奇闻》。
她右手托着下巴,时而眯起眼睛抿嘴一笑,咖啡色的短发夹在一侧耳朵后,精致的耳坠闪闪发亮。朝阳穿过窗外的紫萝藤罅隙,再穿透东边明亮的落地窗,斑驳地映在她侧脸,让她的笑容空灵得宛若水晶球里飘落的雪花,可望而不可触及。
但今天的她似乎有些惆怅,早早就关掉了电视,还偷偷地瞄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工作。
我的手指垂在键盘上,却根本不听使唤。
“我看你这半个月每天都带着电脑来,一坐就是一整天,你是个作家吗?”耳边忽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知不觉都走到我身边了,我却没察觉到。
“啊,算······算是吧。”我嗫嚅着说。
“哈?”她在尽量压低自己的笑声,“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就是吧。”我撒谎,不好意思跟她解释网络写手和作家的本质区别。
她听完笑得更加开心,在我对座坐下。连我都有点尴尬地笑起来。不过很快,她的笑容又止住了。
“可惜呀,王阿姨说下个月这个店铺就要转让了,说提前通知我,让我有个准备。”
“确实可惜。”我有些惊讶。
见我附和她的话题,她又接着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这家店,所以就问阿姨能不能低价转让给我。标价是25万,她给我的价钱是20万。而且看在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半的份上,还愿意让我分期付款。但是啊······”
她欲言又止,转头望着窗外。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俯下身子,给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绑鞋带。
我听见这席话感觉云里雾里,她说这些话究竟意义何在呢?
我环顾店里,店里除了那个头戴棒球帽,手穿真皮手套的男人,一声不吭坐在门边的角落闷头看书,就只剩下我了。想必她是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才主动和我吐露这些话的。
此情此景,正常的男人都会说一些鼓励或者安慰女孩的话,但我脱口而出的却是——
“既然没有足够的资金,那就别好高骛远了嘛。”
“啊?”她大感意外地看着我,笑容也渐渐变得僵硬,“那不好意思,肯定是打搅你写作了。”
她起身离开。窗外的男生也系好了鞋带,挽着女生走了。
我就是有这种不近人情的臭毛病,任何话从我嘴里吐出来,都像隔夜变质的咖啡难以下咽。
我只好埋头续写,刚刚写到最后一个死者,小说里最后一个被杀的人,就是作家经常去的咖啡馆里的服务员。
这是位于长安大道街口的“Queen书咖”。我这次的的目标,就是这家咖啡馆的女服务员。
我先介绍我自己吧,我是个即将自首的职业杀手,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我能成为顶尖杀手的主要因素,便是了无牵挂。
大部分人喜欢名和利,为此忙碌终生。其实一件事并不需要有长久的喜爱才值得你去做,它能一辈子不引起你的厌恶,便值得你奋斗一生。
这就叫兴趣,兴趣不能维持长久的爱,却能保证一辈子不厌恶。而当一个杀人不留痕的顶尖杀手,便是我的兴趣,我无牵挂,只有兴趣。
我至今从未失手,被我处理掉的人,都只能算在警方的失踪名单上。但我也没预料到,我有一天会决定自首,而这将是我作为杀手的最后一单生意。
除掉她,是中间人K派给我的任务,按照常理,中间人是不会透露委托人身份的,我也不会主动去打听,这是这行的职业操守。这样一来,哪怕交易的任意一方被捕,另一方也不需要为此承担风险。
但这件任务不一样,它引起了我对委托人浓厚的兴趣。
“要我用他指定的手法,将杀人的过程详细记录下来?”我颇感意外。
“对,倒也不用特别有文采,只要写下来就行。”K抽了一口烟,接着说,“他说最好把你能想到的杀人手法统统写下来,他不仅会按照人数付你双倍价钱,还能让你的名字名垂杀手史。”
“哦?这倒有意思,委托人是干什么的?”我举起杯子大口吞下半杯橙汁。
K对我打破行规的问题似乎并不在意,显然他心里也对委托人十分好奇。
“好像是个作家,在写一本有关杀手的书,需要灵感。”
“你告诉过他我了无牵挂,不在乎名利,做杀手只是一种兴趣吗?”我抓起女孩的资料和照片,细细端详着。从女孩的打扮来看,似乎是个咖啡厅服务员。
“当然说过,但是他说其实你有牵挂。”
“嗯?”我抬起头盯着K满是刀疤的脸。
“他说你的牵挂,就是那些被你杀死,却至今没被发现的人。并且,你也许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去自首,然后把你杀过的人全部公之于众,解除你的牵挂。而这——”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他说这就是你翘首以盼的绝佳机会,你接下这单,绝对会有自首的心。”
一股奇妙的感觉从我内心油然而生。我的心就如同一颗即将被遗弃的、形状扭曲的废弃齿轮,意外地被安放到了无比啮合的位置。
“怎么样,这果汁合你胃口吗?”
我默然不语,一口气干了杯里的橙汁,抓起资料,塞进背包里。
“味道不错。”我转身离开酒吧。
我在车内围绕着咖啡厅蹲点,只用了一天,便摸清了这个女孩的基本情况。
单身独居,公寓就在上班的咖啡馆附近,早上8点左右出门,8点30分准时到店里上班,似乎很喜欢9点播出的一档电视节目,因为她在我观察的三天里,每天都趴在吧台同一个位置准时收看,甚至有一次,还为此把客人点的咖啡弄错而受到了责备。
其后一整天都平平无奇,或许是地理位置不好,咖啡馆的生意大部分时间都略显冷淡,倒是有一个年轻人很特别,每天都猫在窗边位置敲键盘。因为他和目标人物总是一起来店里,我刚开始还把他错认为是目标的男朋友。
他是一个潜在的不定性因素。
女孩每天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把桌子上的杯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到了6点左右,她会点一份外卖,工作到8点咖啡厅关门,独自一人顺着长安大道回家。
但与其说摸清,不如说是确认,因为委托人给的资料上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甚至要求我在长安大道旁的废弃工地动手。因为他知道目标在晚上回家时,必定会因为那里的路况减速慢行,那就是我绝佳的动手时机。
经过我实地确认后,确实如此。因为人行道被占用,马路又积水,行人路过此处必定会格外小心。
这个作家,为了看到自己完美的作品,甚至连怎么处理尸体,以及怎么向警方自首,都非常周到地帮我想好了。说实话,这处理尸体的手法甚至比我能做到的要更加具有想象力。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作家要比我这杀手变态得多了。
带着这丝丝不安,我决定就在今天动手,尽早了结这件事。我戴着棒球帽和皮手套,一大早来到店里,点了一杯果汁加早餐,随手从书架上找来一本小说,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为行动的安全性做最后准备。
电视响了起来,原来她每天准时收看的是一档高人气的趣闻节目,叫《惊日奇闻》。但是另一个有趣的东西更加吸引我,便是那个不定性因素——他在直勾勾地紧盯着我的猎物。
那警惕而又青涩的眼神,我一眼便能看出,他在暗恋她。
读书和写作,就像是人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只需要一支笔,就能把任何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了,所以写作者总喜欢把现实里的人,搬进自己的作品里,以此恨他所恨,爱他所爱。
在被人骂时,他又耍赖皮地说:“是书里的人干的,不是我!”
我这个故事的结尾遇到了瓶颈,一时难以为继。挠破了头皮,也不知道该如何结尾,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不知怎么,麦琪的困扰似乎也一直困扰着我。难道是因为听到这家咖啡馆就要转让,所以我的潜意识不想让我结束小说离开这里吗?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走过了下午15时。
其实我心里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这家咖啡馆,却又说不出太多的理由。最多是老板娘热情大方,经常送我免费的牛奶,或是店里环境清静舒适,适合我这种不喜欢热闹的人,凡此一类的理由。
再就是女服务员麦琪,每次看见她那恬然的微笑,就如同寒夜中接过一杯热咖啡似的温暖。
喜欢一样事物本就不需要太多理由,它不让你感到讨厌,已经值得你去喜欢。
但是20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凑齐的,更何况麦琪这种租住在单身公寓里的女孩。我又环顾了一下店里,依旧没有什么人,只有那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从早上一直看书到现在。
生意不好自然是王阿姨转让的根本原因。但是,就如同J·K·罗琳让一间本平庸的“大象咖啡馆”变得声名鹊起,名和利总是互为因果难以分开,让咖啡店能维持下去的手段,无非借助这两样东西。
麦琪看起来心事重重,时而盯着手机,似乎在看新闻或小说,时而在我前后的空座位打转,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杯具。我和麦琪,注定是对咖啡馆的命运无可奈何。
而我这时才发现,角落那个人似乎一直在偷偷观察着我们,他是看我,还是看麦琪呢?
也许是故事写多了,把我自己都弄得神经兮兮的。
我低下头继续写作。故事该如何结尾,在片刻的憩息后,思路突然变得无比清晰,结局呼之欲出,竟不到三个小时已经接近完工——作家察觉到自己可能患有精神分裂,极有可能是另一个人格雇佣杀手杀害了他身边的人。
我打算把最后一个悬念留到今晚完结,因为我肚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看了看时间,接近七点,是正式和这里说告别的时候了。
“再见!”我付款时对麦琪说,这还是这一整个月,我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再见,期待您再次光临。”她冷淡的回答,让我把其他话都咽了下去。
经过那个男人时,我才知道他看的是一个日本女推理作家的书。我本以为他会抬起头看我,但他没有。出到门口我又下意识往店里眺了眺,他依旧沉迷在自己的小说里。
那本小说翻过了五分之四,看来他确实是在看小说。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故事的结局我已经定好了,现在还是心满意足地大吃一顿吧。
那个小子终于走了,再不走,我可能不得不把他也一起办了。
老实说,我从发现他暗恋这个女孩起,就无心再看这本书。直到我发现我的这个猎物其实也反过来暗恋着这个小子时,这本书已经让我完全难以下咽了。
我这说法源于我作为杀手的敏锐嗅觉。
从她看电视时,我就察觉到女孩似乎在偷偷观察着这小子。她看都不看我邻桌的桌子一眼,却把他临近桌子上的杯具擦了一遍又一遍,其一是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其二是想借机偷瞄那小子在电脑上写的东西。
我相信她这段日子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倒是这个愣小子,像个木头人似的,女孩憋了一肚子苦水来跟他诉苦,却换他来一句“既然没有足够的资金,那就别这么好高骛远了嘛”。
弄得我嘴里的果汁都差点喷出来。
不过幸好他是个木头人,否则他们要是发现了彼此的情愫,今晚来个幽会,那就完全打乱我的计划了。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我特意把手里根本就没看几页的书翻到了后面,还在他经过时故意不抬头,假装在认真看书。
眼看就到八点,我现在必须先离开咖啡店,躲在预定地点伏击我的目标。
我躲在废弃工地附近无人的暗处,静静等待着。直到下班归来的女孩准时出现在我的视野,我马上尾随在她后面。她低头看手机看得很入迷,似乎是在看网络小说,丝毫未注意到我已经在慢慢靠近了她。
前面的人行道被摞的高高的水泥盖板占用,她从积水的马路经过时,必定会放缓脚步。果然,她放下手机打开了闪光灯。
我捏着用氯仿沾湿的毛巾,敏捷地出现在她后面。她还没来得及反抗,身体已经绵软下来。她的手机掉在地上,原来,她正在看一部网络小说——《杀手的告白》。
按照委托人的说明书,我把女孩的尸体拖进工地,放进制作水泥盖板的模板里。女孩很安详地躺在里面,就像婴儿躺在襁褓里,微弱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幕中十分清楚。
委托人处理尸体的办法,是将女孩用水泥封存,做成路边随处可见的水泥盖板。让它随着施工队的工人之手,隐迹在某个无人知晓的下水道口。
我必须承认,这种毁尸灭迹着实高明。但不知为何,面对着这具活生生的躯体,我却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怜悯。同样是杀人,我为何唯独对这种活埋一个昏睡的人难以下手呢?
因为我感受不见她的挣扎吗?
也许委托人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认定我完成这个作品后,会想自首。我想他内心早已将我的自首,看做他小说最圆满的结尾。
往后几天,我一遍又一遍地梦见我回到这个废弃工地,听那一堆冷冰冰的水泥盖板发出女孩的哀嚎哭泣。
梦中的我,将水泥盖板一块接一块地打碎,却没有发现女孩的尸体。但那些被我打碎的碎片,却依旧哀嚎个不停,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赢了。几天后我屈服了,我拿出作家委托人劝我自首的纸条,拨通了上面电视台的号码。
我完成了我杀手生涯最后一个作品,我也将成为他作家生涯最杰出一个作品。
我说出我是一个职业杀手,要直接找他们新闻主编通电话时,他们自然不会也不敢拒绝我的要求。
“你说你是一个职业杀手,将杀人的过程写成了一本半自传小说,现在还想做一个现场采访?”电话里是《惊日奇闻》栏目的主编。
“是的。”
“拜托,你这种恶作剧的电话我们可接得多了,借新闻炒作自己。”她将信将疑。
于是我用冷冰冰的语气,将我行凶的过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但我没有讲出死者的身份,我想把结局留到他们挖出尸体时。工地的水泥板上,依然看得见血迹——我不经意留下的马脚,没想到为我的自首提供了方便。
或许在杀她的那一刻,我便想到了这一天。
电话那边先是死一般的静默。
“你······”那边终于开口,“你打电话给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愿意接受你们的独家采访,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采访时先问我给出的问题,随后想怎么问都随便你们。”
“这新闻可会引爆网络!”电话里有另一个人附和。
“好,你把地址给我们,我们马上就赶到!”
我就在废弃工地旁候着。电视台的车,施工队的车,还有警车几乎是一起来到的。警车上下来的只有一个片警,晃了晃手里的手铐,眺了我一眼说:“就是你打电话说自己是杀手?”
看来他只把这一切当做恶作剧,语毕后他用手铐将我铐住。
我点点头,指了指手铐,“这东西其实没必要,我会打电话给媒体,就说明我不会逃跑了。”他点点头,另一边的电视台采访也已经准备就绪,似乎是他们新闻主编亲自出马来采访我,我将写好问题的纸条递给了她。
“你的身份证先拿给我,再去接受采访。”
警察接过我的身份证。
“李文杰?这名字不像一个冷血杀手嘛。”他看着身份证,对我讪笑,随后去指挥施工队破拆那些水泥盖板的行动。
工人将会把一块块难以辨认的笨重水泥盖板都卸下来,用铁锤敲碎后一一确认,看看尸体究竟封在哪一块水泥板里。
我想起我的小说的结尾,作家被确诊为精神分裂,但并不是另一个人格雇佣的杀手,而是他另一个人格就是杀手本人。
“各位观众早上好,这里是《惊日奇闻》新闻栏目组,说起杀手,大家一定觉得只存在于电影或小说这类艺术作品里。但就在刚刚,我们真的接触到一位职业杀手,这位杀手不仅杀死了无辜的人,还将杀人的过程都写成了一部半自传体小说,《杀手的告白》。”
记者握着麦克风慢慢走近我身边,按照约定,她将率先提问我准备好的问题。
“就在不久前,他还杀害了一名咖啡馆的服务员。下面,就让观众朋友跟着我亲自走近一下这个危险人物。”
她将话筒对准我,对着纸条上的问题发问:“你真的把这些都写在小说里了吗?”
“是的,完完全全写在这本小说了,这完全是一个杀手的真实告白,你不容错过。”
“那家咖啡厅是你经常去的吗?”
“每天都去。”我说完望了望警察那边,警察依旧将信将疑地朝我这边看。工人已经把过半数的水泥盖板都敲碎了,依然没发现尸体。
“请问,你为什么选择她呢?”
“因为我喜欢她,我从第一眼就知道我喜欢她了。但是我又胆小,即使每天都和她相遇,也只敢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不敢主动跟她搭话。”
我再看一眼工地那边,工人们累得气喘吁吁,正打算把最后两块盖板大卸八块。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记者和几个工作人员听了我的回答,似乎也变得有些疑惑,她看了看最后一个问题,犹豫后还是念了出来。
“假如能回到那一天,你还会这么说吗?”
“不会!”我语气坚定,“我知道我像个木头人,不解风情,才会说出那些难听又令人难堪的话,我其实很后悔。”
记者正打算问她的问题,愤怒的警察已经冲了过来,我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盖板的秘密。
“你小子!”警察抓起我的领子质问我,“你说的尸体呢?”
“尸体,什么尸体?是电视台打电话告诉你们的吧,我可没报警跟你们说过。”
“你······你说这都是骗人的?”记者也瞪着眼睛看着我。
“你猜呢?”
“臭小子,给我上车!”说完我被一把抓上了警车。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那些工人也指着我骂骂咧咧。
一切大功告成,计划无比顺利。隔着车窗,我微笑着,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我想起每个清晨,麦琪走过积水的马路时小心翼翼的身影,那让我心疼。但我打遍了能想到的所有部门的电话,都无济于事。
我想起麦琪为了那20万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却像个木头人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我想起麦琪绕着我的座位一遍又一遍地偷看我写文章,直到完结的那天我离开咖啡厅,才发现她看的居然就是我正在写的文章。
我想起那个门边打扮怪异的人,于是一个大胆奇妙的想法在我内心诞生。我知道我的故事该怎么结尾了。
我需要骗过所有人,假扮成杀手,故意在水泥盖板上留下我自己的血迹,伪造成杀人现场,借电视台为我和咖啡厅炒作。如果计划顺利,我能为麦琪清空那拦路的水泥盖板,让她再不会被泥水弄脏。
也许还能让我的小说一炮而红,让咖啡厅也像“大象咖啡馆”一样拥有名气。
而代价,就是要面临警方给我的处罚,或许会很严重?我不在乎。
因为重要的,是胆小的我能借着电视节目,那个麦琪每天早上必看的电视节目,大胆地说出我想对她说的话。
这便是故事的最终结局,这便是杀手的告白。
这,便是我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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