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第一次注意到晶晶时，她已在他前面坐了半个学期。这个中途转学来的女孩安静得让人忽视了她的存在。
那是初二下学期的一天，历史老师宣布期中考试成绩，他第一个叫的是“晶晶，100分”，晶晶去领了考卷往回走；“高子，98分”，老师的话音未落，教室里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高子一愣，马上明白了，这是两年来首次有人打破他在各门学科上的全面垄断，同学们发自内心地高兴！于是高子也鼓起了掌。晶晶惊愕得不知所措，他走过去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她红着脸回了一笑，那一刻，高子的心猛然漏跳了半拍，这笑容那么清秀、那么可爱，要命的是，太纯真了！
从此，桌前纤细的背影多了些不一样。她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轻轻一甩，几缕发丝扫过他桌面，高子的心便会涌起一阵柔软。
他们的交流始终很少，她安静、他沉默，但默契却在绵长的日子里渐渐滋长。少年的心事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并不急着破土而出。
初中毕业后，经过一个长长的暑假，高子的个头一下蹿上来，长过了一米七。晶晶也变了，纤瘦如故，却有了亭亭玉立的韵味。他们被分在同一个班，竟然还是前后座，晶晶第一眼看到他时眼里闪过惊喜的小火苗。
高中的课程排得很紧，压力比初中时大了许多。不久，高子明显感到了晶晶的吃力，每节自习课，她几乎都一直低着头在做题，偶尔她会转头向高子求助，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把每道物理、数学题都讲得很细，看她从茫然到眼睛一亮，低低地说声“哦，知道了”是一种秘而不宣的乐趣。
一学年下来，高子的成绩保持在第一，晶晶却退到了第六名。那天回校拿学生手册，他看到晶晶打开成绩单后迅速黯然的表情，心里一紧，走回座位用笔敲敲她的背。她木然地转过身来，他问：“怎么了？看你都蔫了。”她抿了抿嘴唇，他想安慰几句，告诉她别太在意，却说不出口。
隔壁班有人早恋了！这消息悄然而迅速地在同学们中传播开来，带着神秘和兴奋。高子不以为然，他认为恋爱不是这个年龄段的身心可以承受的事情。但是某一天，当他看到晶晶领口边缘不小心露出的细细的肩带时，猛然一惊，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她的皮肤和侧面的线条也似乎更加温润了，笑的时候仍然那么纯真，却多了几分娇艳。
等我们高三毕业吧！高子是这么想的。
分离来得比想像的要快得多。首先是他们的座位被调开了，高子一直怀疑老师是故意的。那天本不过是组与组之间正常的调换，可是也许他不该在放下自己的桌子后心情大好对正在搬家的晶晶嚷“快过来呀！”40多岁的女班主任的眼神像利剑一样在他俩之间扫来扫去。当时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几天之后，他俩被完全隔开在教室的两个角落。
那天高子本来把整首“春江花月夜”背熟了，可是当晶晶搬起课桌离去后，他的脑子像被洗刷过一般，一个句子都记不起来。
然后，他们分班了。再之后，高子得了一场病，休学去乡间疗养。
乡间的日子时光很漫长，他读《百年孤独》，读《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少年开始思索人生的终极哲学问题。在形而上的奥秘与烦恼之间，晶晶纯真的笑容让他愈发思念。
从好友的来信中，他得知有位才子给晶晶写了情书，晶晶没有接受。他不担心，他相信晶晶会等他。
她的高考结束了，他没想到的是，晶晶会和几位同学主动到乡下来看望他。他带着他们到户外去看田野和山村。
晶晶的鞋带散了，她弯腰系紧，于是他停下来等她。他们渐渐地落在同学们的后面，不交谈，只是慢慢往前走。他叫了声“晶晶”，她侧头望着他，黑眸里有星星点点的期待，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辫，她的脸红了。前面的同学在叫他们，他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便匆匆跑掉了。
几周后放榜，晶晶考上了不错的大学，高子也回到学校开始寒窗苦读。他没有多少时间给晶晶写信，只跟她要了一张照片放在床头。来日方长啊，他对照片里微笑着的女孩说。
等待的日子煎熬而甜蜜，秋去冬来，寒假已至，晶晶回来了。在一个凛冽的冬夜，高子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也准备着第二日与晶晶的重逢，他甚至在准备一次正式的隽永的表白，一切却忽然终结于此。
晶晶和父母一起煤气中毒，没有救过来。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据说煤气中毒走了的人，脸色会保持红润。高子在江边烧了一篇长长的祭文，看着水逝灰飞，明月相伴，他想，晶晶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仍然是位美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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