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作者: 甜白酒 | 来源:发表于2017-11-02 19:40 被阅读418次
    长相思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芬芳馥郁,萦萦绕绕,扰人清梦。
    对镜梳妆,慵整衣裳,推窗倚望,邂逅春天。
    东风送暖,阳气生发。百草青青,园柳亭亭。水文新绿,鱼陟负冰,蜇虫嬉笑。
    这般明媚的春光,难免春风吹得人心旌摇曳。


    《青青河畔草》列《古诗十九首》第二首,思妇自述寂寞之作。

    诗篇采用第三人称,在《十九首》里是绝无仅有的。镜头由河畔草、园中柳的外围春景开始,缓缓拉近到楼上窗边的美人,再拉近到给美人特写、局部特写。

    通篇排偶,环环紧扣,前后呼应。

    开篇六句连用叠字,自然生动,描述效果上各有侧重,并不重复,只觉得美好的画面跃然浮现眼前。描述植物的生机茂盛上,草之“青青”侧重颜色,柳之“郁郁”侧重形态;描述女子的美丽风姿上,“盈盈”强调仪态,“皎皎”强调光彩,“娥娥”强调娇艳,“纤纤”着重细节刻画。每一句都在刻画女子之美,后一句又是都是对前句描述效果的强化。

    蓬勃的春天,天生丽质的姿容,善于打扮的举动,隐隐能觉察出她的不安分。随后身份的揭示和心意的昭示,便不觉唐突和不合情理。

    “皎皎”指皮肤洁白,“素手”指洁白的手指。白皙的美人啊,想来就觉得赏心悦目。

    你看,在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人们以肤白为妍的主流审美好似未曾变过。

    《诗经》以月光比喻女子肤白“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菩萨蛮》描述江南卖酒女子“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红楼梦》形容薛宝钗“雪白的一段酥臂”。

    再看,风姿绰约的美人正“当窗牖”。

    长久以来,古人对“窗”别有情怀。

    也许如李商隐之“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或苏东坡之“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或晏殊之“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亦或曹雪芹之“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窗下期盼、思念、伤心,窗前浅眠、欢腾、夜梦,倚窗,守窗,念窗。回顾历代诗词曲赋,以“窗”寄情者,俯首皆是,不一而足。

    美人临窗。想来便是一幅画。

    你看,“一枝艳艳文窗外,梨花凉弄影”;

    你看,“舞榭欹倾基尚在,文窗窈窕纱犹绿”。

    或庭园,或阁楼,一方小小的居室,一扇雕花的木窗,帘幔床帏被褥一铺,便划出一个女子自己的小天地,仿若便能储藏起一个女子所有的情感,收容所有故事。

    临窗远眺,春意盎然。

    撩人的春色里,蓬勃的情感,喷薄的欲望,心底隐秘的期盼,情不自禁便抽枝发芽,肆意生长,枝繁叶茂。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真,所以动人。

    坦诚地面对人性,坦诚描述情感,坦诚地表达欲望。

    良人久行不归,“空床独难守”,不过是坦诚地倾诉,爱情和欲望。

    当然,《十九首》内涵丰厚,联系微妙。这首诗不是只讲娼家女的寂寞挣扎,同样可以以此缩放、由此引出人生的课题——独处与寂寞。人,生而孤独,很多时候却畏惧独处。独处是和自己相处,是认识自我、思考人生极其重要的途径;做人、谋事,很多时候,需要甘于寂寞,远隔热闹繁华,孤独、清贫、艰苦,要一个人坚守走过漫长岁月。这些都是我们一生中不可避免的境况,也是描绘人生的必选题,怎么选择,就成了值得我们深思的课题。

    不过此时,我只想说说爱情。

    诗篇文辞清新、情感炙热,在《十九首》清冷的色调里划过一抹明媚——娼家女从良后的故事,较之寻常闺怨,想来多了几分旖旎,难免思绪翩翩。

    风尘女子,和寻常人家的女子是不大一样的,有些恣意不羁,有些活泼大胆,少了几分循规蹈矩,多了几分风情趣味,丰富的故事底色不过是曲折无常的命运。


    她很早便听说过他的才名,常吟他的诗:“开帘风动竹,疑似故人来。”

    他先前也知道她,媒婆最初说起过的:“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

    初见时,他惊为天人,只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光辉流转,明艳照人。

    她矜持浅笑:“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

    李十郎真是很会说话呢:“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你瞧他,笑言也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像是情话一样动人。

    巫山云雨,欢愉夜半,她却流泪了——我是娼妓,自知和你不配,现在以容颜得你爱恋,托身于你,一旦年老色衰,你的恩情便会转移衰减,我就会像无树可依的女萝、被丢弃的秋扇,孤苦无依。

    极欢之际,却感悲至。不过是因为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爱情的她,就像溺水者忽得浮木,害怕失去,便引燃了骨子里的悲戚和忧虑。

    他大为所动,信誓旦旦:“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

    她令侍女取来笔砚、越姬乌丝细绢,都是王府旧物。是表明自己出生并非低贱之为,亦是小心翼翼自此以身相托之举。

    他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

    海誓山盟,向来惹人热泪盈眶。

    她见过太多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背信弃义了,世道人心早看得通透。可是她却是那么笃定地、执着地选择了他、托付于他。

    那是十郎啊,是她认定的十郎啊。

    可是后来呢?是命运弄人,还是所爱非人?

    衣香鬓影过了恩爱的两年后,他被授官。她是“资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的女子啊,玲珑的心思哪里想不到相守艰难,她做了让步:“等到你三十而立还有八年。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您去挑名门望族结秦晋之好,也不晚。我就遁入空门,自此再无关系。”我只要这八年。至诚,至哀。

    他说,安心等我,相见非远。

    于是,她等他。

    等啊,等到他毁信前誓,避而不见。

    等啊,等到他携带丰厚聘礼来长安,迎娶卢氏。

    等啊,等到自己因爱生痴,由痴入病,累及全身。

    散尽钱财,处处打听。等不到你,也要找到你,一定要当面问问你。她就是这么死心眼的女子。

    那是有着侠义温度的大唐,自有游侠出手,让故事有了一抹微弱的亮色。

    黄衫豪客把他带到她面前,朝思暮想的至爱、至念、至恨化为满心凄楚:“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含恨而终。像是为爱而生太过热烈的花,为爱已拼尽一生力气,尚在明媚花期,却早早凋零。

    她是霍小玉。主动,热烈,执着,敢爱敢恨。

    他是李益。负心非本意,软弱终薄情。

    从来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却奈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的身影被哀怜的文人蒋子徵妥帖收容于唐传奇小说《太平广记》里,后明汤显祖取之写成《紫钗记》。每每思及,不禁伤悲,若两人的交集止于闻名未曾相逢,是不是小玉蹉跎一生的故事就会改写?

    历史滚滚洪流里,那么多的等待,多少能等得到想要的未来呢?鱼玄机,苏小小,李师师,杜十娘,陈圆圆,小凤仙……旧时的绝代风华远去于,那些风月场上身不由己的女子,仓皇一生,可寻得依靠,可觅得归宿,可等得良人,可有人怜惜,可有人妥帖呵护?

    恍然想起与君初见时,也是这样明媚的光景。

    身若浮萍,伶仃坎坷,风尘飘零久,幸得上苍怜惜,才使侬见君。你迎面走来,长身玉立,眉眼温柔。万物黯淡模糊。天地间,你是热,你是明,你是希望,你是绝无的救赎,你是仅有的神话……你,是唯一的光源。我的世界好似自此有了温度和色彩。

    一抹春色点燃心田,姹紫嫣红瞬间燎原。

    君非逢场作戏,我自是以身相许。

    人来人往,并不在意,自此我的眼里只有你。

    甚至,你不需要说什么,你只需要出现。

    你站在我眼前,就是烈酒一样的情话。

    隔窗见春,心似燎原。

    翘首,盼君归

    《古诗十九首》 之 隔窗见春

                            ~end~


    甜白酒话:

    1.图1来自画家周雪,致谢,比心❤;
    2.愿所有深情,都得厚待。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ngip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