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A君

A君是我高三时的同桌。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A君的，她在学校早就声名远扬，打架抽烟在她身上都算不了新闻，那时候我可能还是个乖孩子，虽然素未谋面但也不想认识A君。

第一次见A君是在初中升学考试的路上，她在前面上楼梯，我恰好在后面。她一步三阶，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我喊住她，她说了声谢谢，捡起手机一拐弯就不见了。那是我第一次见A君，短头发，宽松的校服，沸羊羊同款肤色，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

两个多月的假期结束了，终于迎来了开学的日子，我正式成为了高中生。我在12班，A君在一班。那时候，我对A君只是一面之缘，我心里装着暗恋三年的女生，每天都会站在窗前等她经过，然后下去骑车赶上她，载着她去学校。现在想想，青春期的孩子真的是智障。

高中的前两年真的很混，自从学会了打篮球，思想品德之类的课都被我改成了体育课，每天中午早早到学校也是为了打篮球。现在回想起高中前两年，真的很佩服自己的抗晒能力，六月太阳正盛，每天中午一点就有三五个人在水泥地的操场打篮球，不用问，肯定有我，所以我到现在看起来还有点像奥巴马远房亲戚。

高三学校分班，按名次归属班级。我可能倒了八辈子霉，坐到了A君的旁边。我一直狂言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唯独认识A君，我愿意重来一次。

A君还是短头发，我一米八120斤，她一米七120斤，我常说她是胖子。A君在人前总是一副阳光笑脸，但其实她有万千心事，后来才对我讲起，总在人前搞笑的人，应该心里裂缝最多。

我是个爱唱歌的人，每天早上晨读我都滥竽充数，别人背诵课文或者公式，我在那里小声哼哼，从内地到港台，从朴树到周董。即便我小声哼哼，还是被A君听到了，她说我唱的真的好听，我说有吗，心里早已乐的直上云霄。有一次，语文老师看我口型看了十几分钟，绕到我背后发现我真的在唱歌，从此以后，她晨读多了个任务就是偷偷把耳朵凑过来听我在干什么，而我，语文老师在的时候都会认认真真，毕竟，我只有一条命。

那时候林俊杰刚出一首歌叫做《醉赤壁》，里面有句歌词我很喜欢:“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我对着A君唱了至少八百遍，她当真了。有一段时间，她不跟我说话，干啥都在躲着我，而作为青春期的智障少年，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在这莫名其妙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就是我和A君终于被班主任分开了，因为我们总爱窃窃私语。终于有一天，A君递给我一张纸条，她说愿意接受我，我被人推入了爱河。

A君写字很好看，她之前发过文章，可惜她为了一些事情弃文从理。有一天，A君买了一本笔记本，里面写了很多她的事她的心思，末了，她留下一句话，让我也写点想说的。那本笔记本，成了我们的纽带，高兴的情绪在里面，失落的难过在里面，吵架的怒气在里面。有一次放学，A君让我把她闺蜜送回家，身为青春期的智障少年，我一口回绝了，A君表示莫名其妙。A君高一的班主任正好是我家楼上的邻居，然后我们就有了共同话题，他们把班主任叫“煤气罐”，而我则跟她讲了“煤气罐”家里漏雨时一家人趟在水里做饭的情形，我们被各自的故事逗得哈哈大笑。

有一天A君说要跟我分手，没有说理由，只在笔记本上留下一段话，然后对我视而不见。体育课的时候我偷偷溜回教室，有几个请假的人在写作业，我拿出笔记本，写下让她不要离开的句子，悄悄放到她的书包，回到操场，坐在树下发呆。

有一天晚饭我在教室吃包子，A君突然说你能不能出去吃，我提着包子夺门而逃。那可能是我和A君唯一的吵架吧。分手危机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A君又给我写了个纸条，说明了原因，我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个妹妹。A君经历的事，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遇到，即便我也经历过很多苦难的时刻。

高三的后半程大家都紧张起来，A君其实很聪明，至少她还能给我讲数学题。我每天中午早早到学校不再是去操场打球，而是在教室啃着冰棍背生物背语文，A君许愿要和我去一个地方的学校。六月来的像变天一样快，总觉得模拟试卷还没做完就被拉来高考了。

成绩出来了，A君去了北京，我差八分上本科。大学毕业好几年的表哥让我上个大专，再专升本，我跟我妈说我要复读。我和A君终于正式的分手了，以为互相再也见不到了。其实A君高考前就说过要分手。有一天晚上我心神不宁，非要跑去找她，我妈坐在门口不让我去，大吵一架之后，我终于夺门而出，在小县城夏日夜晚的街道骑车飞奔。我到她家门前，不敢敲门也不敢喊她，给她发短信，她让我回去，说自己不在家，可我却听到了她的声音，我在她家门前，止住了心里的汹涌洪水。

复读的一年，更加辛苦。每天披星戴月，晨读爱打盹的我总是被班主任老丁揪着鬓角的头发站起来，他说，数学公式抓紧背。秋天校园的树叶又一次变黄落下，我想起刚和A君做同桌时常常被她偷听唱歌。冬天皑皑白雪盖住了南边的山，我想起寒假陪A君去补习班，买了奶茶暖在怀里等她下课。六月转眼就到，我考去了山东的学校，不太知名的理工科大学，离北京两个多小时高铁。

大一刚开学就是十一假期，我拿着积攒的一千块钱去了济南天津北京，拜访了老同学，看望了A君。A君在南站接我，问我吃饭没，我说没有，A君带我去吉野家买了一份套餐。刚进城的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吉野家这么个玩意，套餐里的蔬菜另外放了个盘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一直没敢吃。从吉野家出来，A君问我吃饱了没有，我说饱了，她问我吃完没，我说好像有个菜没吃，A君一路都在痛斥我的浪费行为，她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去吃吉野家。玩了一天，晚上A君说:“我现在没钱，下次你来我有钱了请你吃大餐。”这一顿大餐，可能我再也没机会吃到了。

再见到A君，是去年的五一，准确来说是四月末，当时我正好在北京。每次说到四月，我总会想起“四月是你的谎言”。久未联系的A君发消息给我说她回北京了，有没有时间去转转，思考了一下，我答应了。虽然我有女朋友，可是我还是想去见A君一面，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明知是错的也要去做。我出了什刹海地铁站，天气很好，没有看到A君，旁边的椅子上有一个穿着灰色丝袜的女生也在等人，跟我一样不时看看屏幕，等人群中冒出一副熟悉的面孔。

A君终于来了，比以前瘦了不少，她说自己正在努力减到一百斤。我和她从什刹海的巷子进去，她在一家扇子店买了一把扇子，她说那家店的老板和我们是老乡。拐角过去有一家冷饮店，我给A君买了一杯芒果汁，她说自己最爱吃芒果，后来我去超市买了两个，却发觉闻起来有点臭。

我和A君走在什刹海边的街道，酒吧里正在放悲情的歌曲，A君一边走一边默默流泪，我拿出纸巾给她，她擦干眼泪，笑了一下说对不起。隔了一天，我又去找A君，请她吃呷哺，她说要喝酒，我就买了啤酒和她一起喝。吃到一半来了个电话，A君接起，知道对方是谁后开始在电话里吵架，四周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拿起包就往外走，我跟了上去。A君一边走一边争吵，五月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眼泪晶莹剔透仿佛一颗珍珠。至于发生了什么，我心里早就有了定论，但是我从来不开口问她，我知道，她会跟我说。走过一个大楼的拐角，A君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对着电话骂，这让我觉得电话那头的男人真的很欠揍。

A君终于挂了电话，哭的快要虚脱，像一个橡皮人，靠在我的身上，我说送她回学校吧，她不肯，“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走。”我叫了车，A君坐在后排靠着我的肩膀不断流泪，我说你别哭了，我的纸都不够用了。好死不死，我买的电影票是《春娇救志明》，我只是看了一眼评分就买了。后来，剧情很浪漫，志明求婚成功，可是A君眼睛却哭肿了。A君打开安全门，坐在台阶上点起了一支香烟，我坐在旁边，无言以对，偶尔路过的人打量了一眼便匆匆下楼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终于把A君送回了学校，坐在一人环抱那么粗的树下，她终于开口讲起了她的故事。她说那个人是她在我之后第二个动心的人，她苦心付出一切，最后那个人却跟了其他女人，我想规劝两句，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己趟进去的水只能自己趟出来，别人只能干看着。虽然很心疼她，泪眼婆娑，但是我和A君都心知肚明，我俩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而且，我有女朋友，我听着A君的遭遇发誓自己不能做那样的男人。

有一天晚上A君发来微信说她已经来大姨妈十天了，还没停下来的意思，问我怎么办，我让她第二天去医院，她却执意不去。晚上忙完，我买了红糖，拿开水冲开装进保温杯，从永泰庄坐地铁给她送了过去。A君穿着一件黑色的睡衣下来了，她说自己从来不喝红糖水，但是我这么远送来，她就喝了，我说那我给你个拥抱，可能以后抱不到了，没想到一语成谶，我认识她五年，只和她拥抱过这一次。

A君和我去玉渊潭公园看花，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她又说起以前，流着泪点燃了一支烟。我总说这支抽完不许再抽，却没有阻拦她点燃下一支，我理解她的感受，我知道她需要个出口。其实我是很讨厌别人吸烟的，因为我不吸烟，所以我抵制二手烟，唯独对A君，我毫无原则。一下午的时间，A君都在玩王者荣耀，沉迷游戏可以短暂忘掉伤心事。

六月份女朋友来北京玩，终于东窗事发，如果我不删掉和A君的聊天记录，可能还不会那么严重，可是我删了，我的女朋友陷入了无限的瞎想，开始和我吵架冷战。六月末回学校毕业答辩，女朋友和我在KTV当着朋友的面面对面痛哭，最后我删掉了A君的一切联系方式，女朋友才算勉强原谅了我。

删掉A君之前，我发了条短信:“对不起”，A君回了一句:“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我看完，点了删除。我和A君，从此沦落天涯各自一方了。女朋友的怀疑是人之常情，我的浑也是彻彻底底的浑，本来因为A君的遭遇发誓要让女朋友不受伤害，结果回头我就给了她一记耳光，造化弄人。

A君之前跟我说过她毕业以后想去上海，北京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那些熟悉的街道，她不想再多走一次。我曾答应过A君，她离开的时候去车站送她，但是最后我也没去，我不能再辜负我女朋友一次了。

知道A君离开是因为她发了一条微博:“北京，再见，再见！”六月底的北京让人燥热难安，A君一个人踏上了旅程。最后的告别，都是默不作声的，我再也不会去想她，也不会再去想起以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干脆一点转身，擦干夜晚的眼泪等天明。祝福A君，希望她也能找到一个热爱她包容她的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