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果小时候很怕血。
夕惕一直记得，那时明夷宫、中孚宫联合教学，自己的师傅安贞道长深恨何以果懒散不知进取，时常罚他，气的极了还会派他大晚上去山里采药。
那一次，她和若厉贪玩，仗着“追风术”有所小成，在山间迷了路，直至月上枝头仍滞留林间，二人不过是六岁，面对浩瀚的森林，急的只会哭。
同是六岁的何以果就那样举着个火把，背着个竹筐，走到二人面前，张开了小手。
“别哭了，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回去。”
三个人，手拉着手，自山下一路走到山上，路上，火把灭了，何以果也不怕，小小的孩子拖着身后一抽一抽哭泣的两个小女孩，口中不住的安慰“我常走的，没什么好怕的，放心吧。”
不知走了多久，三人终于看到了宫中的点点灯火，何以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小大人似的擦了擦汗。若厉更是兴奋，拉着夕惕就向宫殿跑去，不留意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
何以果吓得忙去拉二人，借着月光不经意间看到了若厉手掌上涓涓冒出来的鲜血，直着倒在了挣扎着起身的夕惕身上。
夕惕清晰的记得，倒下去的那瞬间她看见那夜月笼山头，万丈银辉落在石台上，便如同今夜一样。
只不过，当年那个还不及自己高的幼童已经成长为憨厚温润的年轻道士，当年那个见血便会晕倒的瘦弱孩童，如今满身鲜血淋漓，在月色之下苦苦支撑。
刚刚李峰突然发难，何以果虽然及时回挡了，但终是有所不及，被一剑震飞，口中血腥气蔓延开来，猩红色的液体自嘴边溢出，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更可怕的是他握剑的手颤抖不已，沾满鲜血的长剑无力的自手中滑落，跌落在天外台中央。
反观李峰，虽然失了鞭子，受了一剑，却实力尚存，此刻他也在看着何以果，嘴角微微上扬“师弟，你已经受了重伤，剑也拿不起来了，早些认输休息吧”
何以果有些不甘，他经历了死生一线，好不容易大难不死，下定决心洗去骂名，难不成竟是春梦一场。
他茫然的低头，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孤零零的躺在大理石台面上，无声的诉说着凄凉，像极了它的主人，一同被这个世界抛弃。
不远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密密麻麻站了一排一排，围了一圈一圈。
他望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被鞭打抽动的猴子，不屑且麻木，喜悦且嘲讽。
芸芸弟子之中，只有三人，面上露出了与众不同的神情，夕惕的悲伤，若厉的担忧，周师兄的善意提醒，数百人中唯有这三人，唯有……
猛然，何以果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周易乾满含笑意的面容上，只见他薄唇微启，一字一顿的无声重复着“同心术。”
何以果恍然大悟。
李峰胜利在望，终是撇了君子端方的嘴脸，越发的惹人厌起来“师弟？怎么？还想要和师兄一争高……”
话音未落，一把宝剑自他腹部没入体内，剑体穿身，红色的液体顺着剑柄缓缓流出。
“你……”李峰不可置信的看着何以果，唇色雪白，双唇颤抖，话未说完人已从在半空中昏了过去。
“叔叔”李野大叫一声，飞身接住了他。
何以果无力瞩目二人，一双眼机械的寻找着利贞长老的身影。
利贞长老一直在旁观战，此刻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峰腹部涓涓冒出来的鲜血，整个人木若呆鸡，突然觉得面上一痛，寻着方向找去，只见何以果正冷着眼望着自己。利贞长老浑身一机灵，回过神来高声唱道“本场比试，最终胜利者——何以果。”
听到此处，何以果终于放心的闭上了眼，就此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晕得昏昏沉沉的，间或也会有些清醒时候，偶尔听见在他耳边哭泣，那哭声是那般哀怨，他心中也跟着伤情，奈何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无法用言语安慰那人。
有时候他也会感到有人给他换药擦脸，那人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动作轻柔、专注。
有一次他听见有人埋怨那人，道“易乾，你何必帮他？还是在决赛关键时候？”
何以果的耳朵像是进了水，模模糊糊的听到那人笑答道“他挺有趣的。”
“有趣？哪里有趣了。”前头那人似乎对自己有些忌惮，话语里有些埋怨“你不知道，那日，他在天外台看向我的表情有多恐怖，就像是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样。”
“哦？”周易乾笑意更浓，完全是打趣的语调了，何以果听得震惊不已“利贞师叔竟然怕了？有机会我也要见见到底有多可怕。”
朦胧中，何以果觉得自己的床榻一角陷下去好多，利贞长老的声音也近了些许，听着有些郁闷“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嘛，这小子能在妺手底下坚持那么久，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到，可见无妄大会上那不是他真正的实力。还有我听安贞那个事多的说，他小时候就是个不着四六的，还曾偷了中孚宫的药，不是个好东西。而且他意外升至金丹，没准其中耍了什么手段，坤元那个老好人就这么放任他不管了，可见他心思深沉&"
利贞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终下了结论道“别看他一副憨厚老实的傻子面孔，说不定他一直在隐藏实力，平常的任打任摔都是装出来的！”
何以果听得一阵胸闷气短，在心中大喊冤枉，他和妺对战一共就用了三招，统共不过几个眨眼，若不是周易乾及时赶到，他早就死了，还有偷药，进阶……真的是误会啊。
周易乾沉默不语，何以果心中焦急，不知怎的明明受到的疯言疯语多了去了，他也捱过去了，却独独在乎生怕周师兄听信了这些话。
又听利贞长老语重心长的道“你也知道，藏易阁会在你们六人之中选一人，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周易乾换药的手不停，笑道“师叔放心吧，我有信心。”
后来二人在何以果床前说了好久，后面的便多是周易乾在说了——诸如宫门钥匙放哪哪了，记得给思过牢送饭，山下送菜的汉子记得给钱等等，都是门派里杂七杂八的事，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何以果听了一会儿便受不住这些琐碎杂事，昏昏沉又陷入了梦乡。
“师傅，师傅？”
俯身看去，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抱着自己的小腿，莲藕般的胳膊惹人怜爱，于是弯腰将小小的人抱在怀中，轻轻擦拭他额上的汗珠，动作明明很温柔，声音却极不耐烦，道“喊什么啊？没看见师傅我正在泡妞吗？”
小小的人儿搂着何以果的脖子，一双圆眼忽闪忽闪的，凝神望去，瞳孔竟是绚丽的紫色。
稚嫩的孩童嘻嘻笑着，口水顺着嘴角留到了何以果白色的外衣上，“师傅抱抱。”
“这不是抱着呢嘛。”
“师傅亲亲。”
“额……男男授受不亲。”
“元元都亲。”
“元元？他亲了你？这个小兔崽子。以后不准给他亲亲。你看我都不给他亲。”
“菲菲亲师傅。”
“菲菲是女的，可以亲亲。”
“落落亲师傅。”
“落落也是女的，可以亲亲。”
“赵赵亲师傅。”
“赵赵也是女的……”
上一章：无妄大会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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