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艳 | 恰我沦至情深时

作者: 望及 | 来源:发表于2017-10-14 03:29 被阅读115次
    来源:花瓣网

    一、又是一年百花开

    雾湿杏花,蜡泪凝结在烛台里,像一滩浓稠的血水。

    司琴担忧着看着我,欲言又止,南风起,花窗轻盈扇动,她动身去关窗。

    我放下毛笔,把一沓竹简移到朱红几案的一旁,刚站起,天旋地转,双腿发麻,如万千蚂蚁噬体。

    司琴听到声响,碎步跑来扶我,双眼碧波荡漾,哽咽着说:“娘娘,万万不可同自己身子过不去啊,你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

    窗又被风推开,冰冷月光如雨,我瞧见院子的杏花开得正美,不禁入了神。

    已是夜阑时分,司琴取来披风拢在我肩,她怯怯地说:“王……去了西宫娘娘……那里。”

    “不必和我汇报。”两天没有说话,我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杏叶随风浮动,一霎满地残花,我冷笑一声,世间美好之物多如繁星飞絮,却从来,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

    又是一年百花开,王上独爱春天,常在初春时节去民间探访民情,时而会寄回来几幅百花图,栩栩如生,似有浮香暗涌。

    众人皆称王上宠西宫娘娘夏迎春,便连带春天一并喜爱了。

    好像没人记得,我叫钟离春。

    离春,离春。本就是个不吉利的名字。

    二、往事若如鼎,我亦愿负重前行

    须臾浮生,我已忘记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东宫娘娘,不过是个名号,无人把我当娘娘,除了司琴。

    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碧玉年华,入宫不过一年,不懂什么礼节,初次见面是在一个寒冬,她得罪了琪明仪,被打了五十大板,还要在浆衣房做一年苦力。

    我依稀记得她看到我模样时的惊慌失措,像见到什么妖魔鬼怪,之后许知晓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跪地求饶,我没有追究,把她留在了身边。

    希望她能一直保持如此,不要变得虚与委蛇和谎话连篇。

    这宫殿是一堵墙,只要王上看重你,你便是百般美艳,而司琴是我的镜子,就像王当年说的,“寡人视你为镜,捧之,护之。”

    细想之,久远得像是雾里看花,隔江赏景。

    当年我走投无路,家乡被赵国侵占,战乱不停,迫不得已入宫求见他。

    高高在上的王,美人左拥右抱,莺莺燕燕之音,丝竹管弦之声,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样的天子,我何必在这里受气,齐国既亡,江山君臣百姓共墓,不过一把火的事。

    我心寒不已,大喊一声,“悲哉悲哉!”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周遭静得仿佛能看见浮岚游动,似身处深山,寂静得骇人,我哆嗦着,怕一语落地,人头也落地。

    王上愣了一下,一半疑惑,一半嘲笑地看着我,他从台阶上走下来,身材颀长,暗红衣袍垂地,气势压人。

    “继续说。”他声音浑厚沉重。

    他越走越近,我便越把脸埋低,后来说着说着,愈是气愤王的不作为,便挺直腰盯着他。

    “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可悲可哀。”我用尽所有力量说尽心中所言,如若今天要死于此,我也不能让自己有遗憾。

    我音刚落,宫殿众人全都“扑通”跪地,把脑袋沉入手臂里,吓得瑟瑟发抖,犹如惊弓之鸟。我开始后怕,心脏似要从嗓眼子跳出来,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少顷,王大笑,“钟离春,好一个巾帼女子。”他颇为欣赏地望着我,毫不避忌我的容颜,我也底气十足地道了谢。

    齐宣王,在民间恶名贯耳,残暴纵情美色,不顾黎明百姓,不过我想,他还算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至那日起,我便常与王共商讨伐大计,我与他总是意见相左,有一次吵到掀桌翻椅笔墨尽洒,他指着大门让我滚,书殿跪了一地宫女,连气都不敢喘,粉嫩嫩的服饰,像落了一地桃花。

    翌日,宫里皆沸沸扬扬,似出了什么大事,我上前打听,吓着小宫人,她惊愕地上下打量我一眼,嫌弃地后退一步,因不知我是什么身份,瞬间便换回那张虚伪的笑脸,说:“王欲立钟离春为无盐将军,三日后同淳于髡将军带兵去收复鄄邑,许多大臣极力反对,称历史上没有女子上战场的道理……”

    我露出了笑意,没有逗留,迈开大步子想去与大臣争论,快到的时候,我想既是王上说出口的话,便是一言九鼎。

    出征前一晚,天气忽然转凉,一弯细月悬与半空,投在沉黑的夜空不过是一笔错画的勾,在“呼呼”风中,他站立于城墙上,与夜色融为一体,长袍猎猎,底下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都像是跳动的心脏,也许微弱,但是存在。

    一转眼,我凯旋而归时,已有秋意,旁侧的树叶开始泛黄,却依旧美不胜收。

    战场上,我一再被敌方羞辱,咄咄逼人,难听至极,我面若潮红,长矛滴血,离我仅是分毫,“砰”一声冷兵器的猛烈碰撞,淳于髡抵在我前方,大吼一句:“将军,别中计呀,敌军想你恼羞成怒,急躁便会有漏洞!”

    那场战役,我虽夺回鄄邑,但也险点丢了性命,从小到大,我跟随爹爹学习行兵之术,精通《周易》,我以为大战靠的是一腔视死如归的热血,实则非也。

    急中出错,怒火自焚,原来是这个道理。

    临淄城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敲锣打鼓之阵势,迎接我军回朝。王上站在人群的尽头,尤其显眼,他听着淳于髡将军对我赞不绝口之言,脸上露出一抹不经意的微笑。

    我兴奋走上前,恭敬上前抱拳行礼,十分骄傲地问他:“王上,我可有让你失望?”

    他长眸瞥我一眼,一抖衣襟,分明是十分佩服我,可就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一群人也糯糯地紧跟着。

    当夜,酒宴之上,觥筹交错,王上一派豪迈地赏了众士兵,奇珍异宝,加爵封地,他手上攥紧那空酒樽,脸色微红,敛了平日的锐气,他问我,“无盐将军,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我愣了愣,心想金银珠宝未免太俗气,但一时还没想好要什么,忽然一位老臣从席位中走到大殿上,神情严肃,花白的眉毛紧紧蹙着,他中气十足地说:“王上,容老臣斗胆说句,女子上战场本不适合,即使这次无盐将军大获全胜,但落下了笑柄,别的诸侯国皆以大齐无男子,小看了我们呀。”

    瞬间,细细碎碎的杂音“嗡”一声萦绕在大殿之内,像夏日聒噪的蝉鸣声,让人头晕目眩,奇怪的打量目光又一次聚集在我身上。

    王上收起嘴边的笑意,凌厉一望,开口道:“无盐将军听旨!”

    大殿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着,我心领神会,亦心如死灰,跪在地上听候发落,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行跪拜之礼。

    “无盐将军文能匡君,武能安邦,寡人封你为王后,三日后封后大典!”他将我扶起,没见到我在眼中打转的泪水,他小声询问我可愿意。

    我想起出征前的那夜,王上在城墙上当着万家星火问我,可愿意成为他的王后,与他辅助江山。

    “我的长相……我若为后,岂不成为天下人的笑话?”我倒吸一口凉气,心神不稳,想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那又如何,美人千万,这般慧根的,也唯你而已。”

    那晚,王上勃然大怒,骂责那些所谓忠心耿耿的大臣实则是蛀虫之害,有人怯目,有人叹气,有人不甘,有人嗤笑,好好一个庆功宴被搅得天翻地覆,那晚,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西宫娘娘夏迎春,那个美艳至极的女人。

    一颦一笑足以勾人魂魄,远山露莲般容颜,一袭红妆衬得她肌肤似雪般圣美。

    王上见了她后,笑意蔓延至眼角,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温顺乖巧得似个不经世事的孩童,他随着她离了席,留下我们目目相觑,不知所措。

    众人在唉声叹气中也慢慢离场,热闹欢喜的酒宴忽然变得冷清,我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还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烛灯在陪伴着我。

    一个公公卑躬屈膝地行至我身侧,低眉顺眼地询问:“将军,今日凯旋,被封后,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可怎么……面带愁容?”

    天大喜事?

    是天大的笑话。

    “原因公公与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吗?”我饮尽樽里最后一口酒,大步走出这里。

    从那日起,我便了然,王上对我的只是利用,我是一枚棋子,帮他稳固江山,仅此而已。

    三、许应是满目疮痍

    齐宣王六年期间,齐国与燕国大战,一箭飞羽携着烽火而回,首战告捷,我终于可以舒心地歇息了。

    那段时间,我常常以王后的身份参与战略部署,渐渐的,一些看不起我的老臣也对我改了观。

    刚当上王后的那一年,我仍上战场,死里逃生过几回,曾沉迷于行军打仗中,也曾厌倦这种居无定所,担惊受怕的日子,有一次被冷剑刺穿胸膛,手臂上的伤口,可瞧见白骨森森,战袍被血染红,像极了那日的泣血夕阳,赵国大败,我性命堪忧,被抬回营中时,迷迷糊糊看到一碗杏仁羹。

    医师看到我在笑,想转移我注意力,问我想到了什么。

    我脑袋一片清明,嘴里却道不出一个字。

    我想说,我最爱的是杏仁羹在这里,我怎么舍得死呢。

    后来我再没有上过战场了,原因无他,只是右手的筋脉被切断了,即使后来痊愈,也没有办法握剑,我只是觉得可惜。

    司琴捧水前来,用木梳帮我打理头发,笑着说起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我倒没怎么听,宫里的奇闻异事我不感兴趣,只是这个小丫头好奇得很,一有空就到处打听,还吱吱喳喳地与我分享。

    她说的最多的便是,“娘娘,王又去西宫娘娘那里了!”

    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仿佛她是那个不得宠的妃子。

    我向来不在乎王上去了哪里,或者说听多了便麻木了。

    一到战事吃紧的时候,王上便来我这里,一张牛皮战争地形图铺在几案上,我们争吵激烈,我拿着小旗子移动在我认为的可埋伏之地,他推倒旗子,说我荒谬。

    我冷静下来,不再与他争论,他眸子倒映着温暖的烛花,却还是那么清冷,疏离。

    十二月末梢的夜,我再次见到了西宫娘娘夏迎春,我与她平日里没有任何交集,似乎互相看不起,她得了王上特旨,不必给我请安,这正好,我也不用看她的脸色。

    夏迎春喊我一声姐姐,不得我同意,便坐了下来,一副东宫主人的模样,她惹人怜的黛眉娇目如清墨细细描绘上去的,她扫了一眼我的寝宫,让宫人退下,终于再开了口。

    “姐姐,在东宫久了,你许是忘记自己是谁了,齐国最丑女子钟离春,声称不屑美貌,如今却终日锦衣绣袄,浓妆艳抹,是东施效颦,还是心有爱人呢?”

    她声音如春日缓缓流淌的泉水,流经心田,该是万物复苏,可如今我的原野所望之处皆是寸土不生。

    我握紧拳头,扯得旧伤生疼,我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

    “姐姐,你该明白,爱你的只是齐宣王而已。”

    不是田辟疆,我一直知道。

    我的王忍辱负重,去讨好一个让他恶心的人,实在值得被后人歌颂。

    我的寝宫离后花园很近,一睁眼就是百花争艳,我的寝宫里没有任何镜子,走在宫里,都是谄媚问好的人,许久了,许久没人对我的外貌有过任何评价。

    我欣喜地忘记了,忘记儿时小伙伴用石子砸我身上,仿佛我是罪不可赦的杀人犯;忘记了常年喜笑颜开的媒婆见到我后,愁容密布,急急绕道而行;忘记了别的女子皆是学习刺绣,琴棋书画,而我被爹爹赶去学行军之道,他嫌弃地望着我,说:“学得再好,也没人敢娶你,倒不如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还能为家族赢得一时好名声。”

    夏迎春想让我承认自己输了,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得到王上的青睐,从头到尾的,只有利用,物尽其用,用其之尽。

    我居高临下,把竹简扔到她的脸上,“啪”的一声,她漂亮的脸蛋立即变得通红,她看似柔弱,却心如坚石,不吵不闹,只是淡淡地瞧着我。

    “倘若你成了王后,便来杀了我。”我命人把她赶了出去,之后双腿酸软地瘫在地上。

    意料之中的,王来了,怒火冲天,似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司琴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爬在我脚边让我同王上认错,我昂着头,即使是刀锋落下,我都不曾眨眼,更何况他。

    那天夜里,忽有一场风雪来,门外“呼呼”作响,似狼嚎,似鬼啼,屋里虽有暖炉,却依然抵不过寒风的侵蚀,我手脚冰凉,他暗沉眸色如凛冽山风,皆是杀人之心,巴掌即将落下,我阖目,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到。

    他的声音如冰渣子一般,扎入我心,又寒又疼,“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妄想动寡人的妻!”

    “嘭”一声,门被紧紧关上。

    我撕裂所有的绫罗绸缎,打翻胭脂水粉,屋里香气馥郁,呛得我眼泪直流,衣袖的纱被桌角勾住,我手用力一挥,“嘶”一声,裂了一个大口子。

    我狂笑不已,像疯了一般。

    王后是辅助江山,妻子是相伴余生。

    从一开始,他问的便是,可愿成为我的后。

    我抱着这份感动独行在冷冰冰的宫中,我以为我有了底气可对抗一切,实则是没有遇上寒冬,他给的温暖,不值一提。

    自我安慰罢了。

    次日,我桌上摆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杏仁露,司琴说是王上派人送来的。

    “娘娘,你别伤心了,王上还是很在意你的,你看这一大早的,便送来你最爱的杏仁露了。”司琴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昨晚只是我和王上的小吵小闹。

    我冷笑,尽是疲惫,君王,呵,君王之心,人尽皆知。

    果然,不一会,公公便传我上朝面见赵国将军廉颇,他这次特来前来与齐国联盟抗秦,他与我在战场上有几次交手,似乎对我甚是敬佩。

    我喝下杏仁露,竟觉得无滋无味,一不小心打翻了瓷碗,满地疮痍。

    四、算来不过浮生一梦

    燕齐战火不休,打打停停,拖苦了沿途百姓,所幸齐国一直战胜,这年春,燕国派使臣前来商和。

    一纸尺素,燕国将议和地方定在东莱。

    东莱是个好地方,青山环绕,溪水缓缓,似碧城仙居,王上借说探访民情,带领一行人前往东莱。

    第一次,他带上了我,我问他为何,他说你不想会一会交手多年的敌人吗?

    在王的心里,我大概不是个女人。

    东莱庭院层层交错,绮陌相横,我们居住的院子较为清净,信白石的花径蜿蜒通往一竹园,潺潺泉水如粼粼月色抚摸着土红色秋山,颇得我心。

    这夜,天上乌云密布,风游动,显出闪闪零星,浓春之时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花蜜味,我一人立于湖边,而后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我惊愕于我竟凭着脚步声便知是他来了。

    我和王像挚友,亦像仇敌,可以相对无言,也可以为一件事争执不休。

    他神色浅淡,嘴角笑涡一陷,开口道:“寡人与你相识那么久,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意什么,不管是无盐将军,亦或是王后,都是寡人一意孤行,那么现在,寡人给你个选择……”

    他忽而一顿,轻笑一声:“能否舍情决意,继续陪寡人走下去?”

    似有温温水雾遮了眼,我冷冷开口:“这种选择,不要也罢。你明知我不会离开。”

    良辰美景霎时间成了黄沙迷人眼,我们连一次和睦共处的时光都没有,可这竟然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好好看对方的机会了。

    那晚的王温柔得不像话,满目的湖水涟漪圈圈,不再泛起寒光,多年的战事让曾经霸气盖世的男人白了头,我曾想用我一生去替他解忧,也曾想象自己会在寂寥中终其一生,英雄迟暮,君王也会一夜消瘦。

    半夜,庭院来来往往皆是焦急的宫人,提着一盏盏灯笼经过,速度之快,犹如鬼魅。

    司琴扶我起床后,打开房门,随便找了一位小宫女询问情况。

    “出大事了!西宫娘娘被燕国刺客伤了,生死未卜,你是没见到王上得知消息的那副模样,丢了魂一样,脸色都青了,刺客当场被抓,之后自刎……”司琴手里的帕子悠悠落地,她愣愣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夏迎春被短刃刺穿腹部,据说流血不止,生死间徘徊,王上日夜相伴,亲自照顾了三天,她才堪堪脱离危险。等我再见到王上,已是三天后,他面色苍白,眼神呆滞,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寡人真的怀疑是你干的,可惜不是,来人!把贱婢司琴给我抓起来!”

    平地洪雷炸耳,一时目眩,我怒红了眼,拔剑对着他,这把剑是他送我的,初上战场,他说它会护我平安。

    “你是不是非要夺走我的至亲,才能弥补你至爱被伤的痛!”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一个贱婢,死十次都不为过!”他离我剑仅仅分毫,我只要稍稍用力,他必死无疑。

    他们说,司琴是燕国从小培养的守奴,一生只做一件事,去别国收取情报,这次和燕国人里应外合,刺杀夏迎春,为了挫杀齐国的气势,打击齐宣王。

    证据呢?!

    我问他们,证据何在!!

    “娘娘,王说了,宁错一万。”

    司琴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因为当我赶往刑房时,她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一滩血,那张绣着杏花的手帕淹在血泊中,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宫人忙扶我起来,他们说地上凉,娘娘小心身子。

    司琴惨死,无人究其原因,我为她伤心流泪,竟有人担心我哭坏了身子,可笑之极。

    王在哪里,哪里就是牢笼,这个最美的东莱从此成了我的人间地狱。

    我钟离春一生,为齐国献出一切,为平民得罪了不少权贵,敢在朝堂之上撵退佞臣,敢罢了让王纵情声色的女乐,敢拆渐台,敢上战场杀敌,独独不敢问一句,是否对得起自己。

    我不敢爱所爱,亦保不了挚友,钟离春,这个名字似乎早已经和齐国连在了一起,只怕后世对我的记载只有寥寥几字,齐国最丑王后。

    公元前314年,燕国几乎灭亡,齐国盛世烟花齐放,底下百姓欢呼雀跃,我一人站在临淄城墙上,心却毫无波澜。

    齐宣王,那个王,一直是懦弱,残暴的,我竟用了一辈子才看清。

    算来不过浮生一梦,江山多婀娜,只恨我沦至情深。

    五、以玉为约,期为余生

    钟离春一生无子嗣,去世那年,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佩,色泽碧绿通透,玉佩已经被磨得光滑,可见年岁之久。

    黄粱一梦,当年金钗之年的女孩一身戎装搭救了长她几岁的翩翩公子,他指了指她的脸蛋,眉峰一拢,女孩以为他和常人一样嫌弃她的容貌,气急败坏地大哭起来。

    他上前轻轻擦拭,和煦一笑:“你脸上粘了血迹,现在好了,我帮你抹掉, 又变好看了。”

    离开之时,女孩才知道原来他是王宫里的人,来到此处是因为齐国准备与赵国开战,他逞一时英雄,从府中逃出来想深入敌营,谁知刚出门就被抓住了。

    “以玉为信物,日后来王宫寻我吧。”少年声音如清风过竹林,扫得人心痒痒。

    女孩那年十二岁,收到人生中第一份礼物,珍而重之,无人知晓她心里曾经有过一场最美的桃花雨。

    长大以后,不管多勇敢,看到这个玉佩,总是泪如雨下。

    六、夏迎春番外:甘之如饴,死而无憾

    我十八岁入宫那年,天下起鹅毛大雪,我回望着被扫净的门前雪,忽然心生悲凉,从此家人相离,我要独自一人面对所有风雪,要么死无全尸,要么恩宠无双。

    我以一支舞赢得王上青睐,一切看似理所当然,殊不知是我精心排练几个月的结果,我琴棋书画,女红,舞艺样样精通,我温柔体贴,每一件事都细心为王上考虑好,当然,除了朝廷上的事,这些才略计谋,只有那个丑陋的女人才懂的。

    我被王上称之为倾城之貌,却依旧背负一切骂名,朝廷上大臣说我狐媚惑主,民间说我红颜祸水,即使是小小的宫女也敢以鄙夷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懂,难道钟离春的爱就比我的圣洁吗?

    她愿意为王上出征打战,我何尝不愿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每次钟离春领军打仗,王上总是夜不能寐,常常一人坐在床榻边,望着窗外,明明是黑漆漆的夜,他唤人做很多的杏仁羹,摆在几案上,却连勺子都不拿起,看着它变凉,看着它凝固。

    王告诉我,他对她,只是同情。

    同情?

    王何时会同情过别人,当年凝儿为我抱不平,当他面说了几句钟离春的坏话,王目光似刃,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凝儿被判了凌迟。

    凝儿家有过百的母亲和尚未成年的弟弟,王可有过同情?

    我哭得眼睛红肿,请求网开一面,王可有过同情?

    我没有底气和王对抗,隔日便喜笑颜开地忘记所有的不愉快,不像她,可以许久不与王说话,王生气,便来我这里喝酒。

    我对王说,容颜易逝,我愿做最懂他的那个人。

    王自嘲地一笑,摇摇头,又喝了一壶酒。

    他告诉我,他终于肯定了钟离春旁边的宫女司琴是燕国守奴,因为前几日士兵曾截取过她写给燕国的信,他一直以来的怀疑是正确的。

    为何不把她揪出来?我急急询问。

    王说,你别看钟离春总是料事如神的样子,其实在感情中就是一个一根筋的白痴,唉,再等等吧。

    我知道,王心软了,怕伤害她。

    那晚,王喝醉了,安然入睡,长眸紧闭,神情静谧,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我蹲着,小声说道,王,你给我的宠爱,只怕也是为了保护她吧,你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是你软肋,让我成为最为锋芒的那个人,其实是帮她挡住了所有的危险。

    我爱他,也许是饮鸩止渴,但的确是甘之若饴,我受尽了所有的宠爱,同样的,受尽了所有的委屈。

    但是当我昏迷的那段日子里,迷迷糊糊听到他呜咽着对我说对不起时,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至少他对我的感情,不全是假的,不全是假的。

    我心满意足。

    东宫娘娘钟离春去世了,举国哀悼,王再未展过笑颜,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次年便驾崩了。

    齐宣王十九年,一个时代的沉海。

    王最后说的一段话是:“我认出她了,第一次就认出来了,只可惜我的玉佩,她早已经丢失了。她要做巾帼,我便成全她。”

    我不知是何意,但是这是王第一次用“我”来称呼自己,我想那个她,大概就是钟离春吧。

    迎春,离春。

    不知是谁在这段历史中得到了胜利。

    我不恨,不悔,如有下一世,我愿爱得再深一点。

    (完  2017 10 月14日 0 3:20)

    (故事也许不符历史,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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