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仲一生最感遗憾的是没有生养一个儿子,他老婆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女儿。等到小女儿降生的时候,连仲被村干部要求做了绝术手术,他自此也彻底死了心,一切认命。常言道,女儿也是传后人,他终于不再去想什么儿子了。
连仲在渔业队里当小组长,瘦瘦高高的个儿,剪着平头,脸色微黑,脖子上的喉结格外突出,一笑就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他时常下意识地咳嗽,似乎嘴里的痰老咳不尽,于是有人给他送了个外号“鸭子客”,那意思不言而喻。
连仲是一个勤劳而精警的人,每天天还没亮他就到湖里去转一圈,有时顺便割上一担青草,在我们刚刚起床的时候,就看见他拖着被露水沾湿的裤腿从湖野里回来。他二目如炬,鹰隼一般的目光似乎总将别人心里的小九九看透。孩子们瞒着他在湖里钓了鱼或抓了鱼,他总会不期而至地来到人家家里,像是嗅着鱼腥的猫,若无其事地走上一遭,俨然是对主人的一种威吓与警告。人家便在心底骂:这个鸭子客太精明了,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
连家的大女儿海棠比我大了两岁,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懂事早熟的女孩子。海棠留着齐耳的短发,一笑脸上就露出一对酒窝,明眸皓齿,皮肤白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每天放学回来,她总会帮忙干一些家务活,洗衣、做饭、割猪草、带妹妹、择菜……,什么活儿都干,像个小大人般忙忙碌碌的样子。也正是她的早熟,在我们面前,她总是透着一股威严。
海棠刚上初中便辍了学,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大男孩来到了他们家。这个情况很快被消息灵通的六娃获得,他急匆匆地来找我,嬉笑着说,“海棠要谈男朋友了呢,咱们赶紧去看看热闹!”我有些吃惊,暗想,海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要谈朋友结婚了呢?架不住六娃的撺掇,怀了一颗好奇之心,我们很快像平时一样来到海棠家串门。
看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海棠的脸一下变得绯红。那时候,她穿着一条连衣裙,正坐在堂屋的竹床上。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不用问,两个人正在交谈,那种美好的气氛一下被我们冲淡了。这时候,六娃的三姐忽然在门外喊一声,“六伢,你干什么呢?回家!”六娃白了一眼三姐,但还是识趣地离开了海棠家。我也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紧跟着六娃出了门,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真的长大了!不是么?从小一起的玩伴海棠今天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芍药是连家的老二,她皮肤微黑,高颧骨,尖下巴,与人说话间常露出两粒兔牙。她穿衣不太讲究,有时穿着姐姐亦或爸爸的破衣服,与男孩子一起满场疯。她脱掉球鞋,赤了脚,爬到柳树上掏鸟窝,爬到柿子树上摘柿饼,爬到桑树上摘乌泡,身手敏捷,上下自如,像是一只顽皮的猴子。连仲逢人也说,“我家二姑娘可最像我,她就是男孩子的性格,可惜是个女儿身!”
三姑娘芙蓉是四姐妹中最秀气的一个,圆圆的脸庞,薄薄的嘴唇,丰腴的胸脯,中等的身材,看上去娇小玲珑。事实上,在学校时,芙蓉就常常受到班主任的宠爱。中年男人模仿着她的语气,嗲声嗲气地同她调笑。班主任的行为常常惹得班上的男生不满,女生心怀嫉妒,可是这些想法只能隐藏在心底,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芙蓉后来留在母校当了一名小学教师,嫁给了同村一个叫根生的男孩。我们至今仍记得她“三胖”的诨名。
杏花是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当年连仲满怀了希望,企盼着最小的一个孩子能是个小子,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也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对于杏花,连仲疼爱有加,一般说来,在一个家庭当中,老幺总要受到父母的格外看顾,也是人之常情吧!杏花性格比较温顺,剪着前刘海的短发,鹅蛋脸庞,给人一种温默可亲的感觉。
许多年后,我回到家乡,过去的老房子再也看不到,只有根生一家在附近做了新房子,那一天芙蓉去了学校,我也并未与她谋面,至于她的姊妹,我上高中进城了以后,从此便再也没有见到。前两年,听人说连仲和他的老婆相继去世,我颇有几分伤感。世道沉浮,人世沧桑,回首往事,四姐妹一家人的身影仍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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