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还在时光隧道里,雨晴坐在餐桌旁不停抽纸巾擦眼泪,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大桌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在洪颖眼里,雨晴一直是个活得没心没肺,活泼开朗的女人,从没见过雨晴如此林黛玉般模样,看来这次体验真的触及伤心事了。
洪颖盛了一碗汤给雨晴,忽然觉得特饿,见雨晴不啃声自己只好闷头吃饭。其他同学同样默不作声,整个餐厅只有碗筷声和喝汤声。
大家再次默然走进教室,场地灯火通明,空荡荡没有一把椅子。雨晴正纳闷,突然一阵激越的迪斯科音乐骤然响起,二十几位助教发疯似的冲进场地,疯狂跳起迪斯科。
雨晴瞬间抛却一脸阴霾,全身触电一样扭动起来,立马拉着洪颖冲进场地摇头晃脑跳起来,使劲甩头努力把自己从时光隧道中拔出来。
“生活不仅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和掌声!”导师在音乐停下这一刻抛出这句至理名言走上讲台。
也许今晚又会发生什么新故事呢?喘着粗气的雨晴汗如雨淋,站在人群中翘首以待。
“生活中,我们总会遇到各色各样选择:也许因为追求而选择,也许因为逃避而选择,也许因为相信而选择。总之,你在选择中走过这么多年,你也将在选择中继续你的生活。”
雨晴被导师如此有哲理的话语触及内心。“我在选择什么呢?”脑子空空,内心涌动,自言自语。
“可是你无论怎么选择,生活依然在继续,你从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不管你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你的体验是怎样的呢?请所有同学站到课室旁边围城一个大圈。”导师舒缓地说完这番话,又开始下一个体验。
“这是一个表达你诚实的游戏……”说完要求,导师让章韵站到场地中间做了一次示范。
雨晴两手又微微出汗,内心直打鼓,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课室灯光慢慢暗下来,墙边射灯投射到整个人圈,长长背影交织在空旷场地中间,如同深邃夜空浩瀚无穷。此刻,内外面对面出现两个人圈,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似曾相识的那位同学。
溪流潺潺音乐缓缓流淌,内外两圈人链集体向左走了一步,如同夜空群雁飞过暗淡月亮前面影影绰绰。
这一刻,出现在雨晴面前的是一位胖墩墩助教,暗淡灯光下看不清脸,轮廓依稀可见,那典型的金正恩式发型有点凌乱,那憨态可掬样子是那么真切。
雨晴微笑着看着他,这几天助教很累很辛苦,突然觉得他就像自己单位开车的小胖,总是默默无闻。此刻隐隐感受到平时只管叫他小胖,居然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好像陌生人似的,到公司两年了,都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既然有缘一起工作,愿意以什么样态度对待他呢?能不能给他全部关怀呢?雨晴带着愧疚上前拥抱助教,如同拥抱着小胖,给了一种大姐般爱护,迟迟不肯松手。
队伍向左移动一步,来到面前的居然是蒋凤。这几天课室里最不可理喻的就是她,雨晴都觉得她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此刻却在内心生起一股隐隐的痛,这样无厘头嬉闹,多么真实、多么坦荡,实实在在一个真性情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遮遮掩掩的小丑。雨晴上去紧紧抱住蒋凤,感受到蒋凤双肩在抽动,原来她已经流泪了,再坚强外表下也有一份柔软,再嘻哈样子下也有一份孤独,两个女人都彼此给以最真实的拥抱。
又走了一步,出现池文中身影。从陌生到熟悉,也是让自己心动的那个最爱哭男人,从遥远的宝岛来到上海打拼,和雨晴一样大年龄了依然单身,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没等雨晴表态,池文中眼眶早已湿润,宽厚身躯下隐藏着一颗脆弱童心。
雨晴望着此刻站在面前的池文中,想起年少时拖着鼻涕的同桌,离开老家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邻家男孩,这一幕似乎看到他长大了,来到自己面前再叙年少时的旧事吗?雨晴哭了,抱着池文中狠狠地哭了,这一别二十多年了吧,再也回不到那个年代,只能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此刻,洪颖出现在雨晴面前,和自己一样娇小,班级里最熟悉的同学,也是生活中最好的大姐,一起来自宁波。此刻凝视着洪颖,忽然发现每次有事总去麻烦洪颖,却从来没有好好正眼看过,今天仔细端详她那祥和的笑容,一股温暖油然而生,她和自己大姐一样,从来都是默默地无条件支持着自己。
雨晴想起一直帮自己做生意的大姐,不就这样吗?五味杂陈,觉得亏欠大姐大多了,不但要帮自己照顾生意,还要帮自己照顾孩子,可自己真的有关心过大姐吗?雨晴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抱着洪颖,所有姐妹情都流淌在此刻拥抱间。
一个还叫不出名字活泼可爱的女孩走到雨晴面前,带着圆圆眼镜,这不就是自己女儿吗?从小就把女儿放在寄宿学校,因为生意忙无法照顾。有时候周末回家也只能在奶奶家写作业,多少次想让雨晴陪着去看电影,总是没时间。雨晴一想起女儿就是满满地愧疚,才上初中的女儿已经很懂事,每次回家都能帮自己整理家务。没想到不经意间女儿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自己也老了呢?忧伤、无奈,一股母爱滋生心头。
“宝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爱你!”雨晴抱着那个女孩,内心却默默地呼喊着女儿,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
一位抽动嘴角爱笑的男人已然站在雨晴眼前,说话幽默又不失风度,岁月痕迹已然布满脸颊,深邃眼神总能读出走过岁月的千山万水,那不就是自己中学语文老师吗?
当年自己选择上中专放弃读高中,老师多么希望自己能上大学,一次一次到家里来劝说自己,劝说爸妈,可自己却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每当看到大学生时,总能想起老师那一年暑假来自己家的情景,现在是多么的后悔。
今天,我终于看见您--我的语文老师,您精致的脸庞已然不见,那浓郁的黑发早已斑驳稀拉。雨晴抱着他,满是对不起却说不出一个字,那久违的愧疚就让我好好抱抱您,宽慰曾经的希冀,师恩难忘!
向左再走一步,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导师突然又让自己再向左一步,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擦肩而过。雨晴扭头再去看刚才经过那一位到底是谁?到底失去了谁?生命从来没有停留,生活从来都在不经意间流失,多少人就这样匆匆地在自己身边走过,没有停步,没有招呼,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也许曾经相爱过,也许曾经关心好,但是因为一些理由、原因、借口、或者所谓的事实,发生一些事情,因此错过了他们。是的,总是找理由说自己肯定是对的,不过对了,又失去了谁?破坏了什么关系,错过了什么机会,错过了什么关系呢?雨晴再一次望着他的眼睛时,换来无尽的遗憾。生活中,因为自己的固执,错过那么多机会;因为自己的理由,失去太多的曾经。雨晴泪眼婆娑,模糊了眼前的所有。
“下一个,我不能再错过”。雨晴紧紧揪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有些燥热,脚步如有千斤重,不愿向前挪动。是位老大哥站在了雨晴面前,班级年岁最大的这位大哥让雨晴想起来只会默默吸烟的老爸。特别爱读书的老爸,因为特殊年代只能留在家乡种田,养育四个孩子,生活的不容易压弯了挺拔的脊梁。现在兄弟姐妹日子好了,想让他来城里住,却始终不愿离开老家农舍,喜欢养鸡养鸭,种菜刨土豆,唯一爱好就是每天举着一根老烟杆抽着自己种的烟叶。小时候,爸爸总说自己特别像爸爸,能写文章,能跳舞唱歌,将来一定是个语文老师,这也是爸爸自己的理想。可自己理想没能让雨晴去实现,雨晴哪里能懂?今天终于明白,爸爸的老烟杆就是在吐腾着曾经的梦想。抱着老大哥,雨晴已经哭泣得没力气,内心不断呼喊着“爸爸,对不起。”
曹岚走到雨晴面前。雨晴觉得她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多么熟悉,那笑容,那身影,那双巍颤颤发抖的双手,还有充满慈祥的眼光。啊,那是我的妈,从不大声说话的妈,以前总是嫌她唠叨,总是埋怨没把自己生个明星脸,还把自己生得这么矮小。总是对妹妹好,把好吃的给妹妹,把好看的衣服给妹妹,总让自己把钱给哥哥,说哥哥要盖房子缺钱。可是自己真的有好好关心过妈妈吗?之前一味地以为妈妈偏心,突然想起自己带孩子也不容易,可自己有体谅过妈妈的辛苦和艰难吗?多少次梦萦牵绕着,总要找个机会好好照顾妈妈,一到天亮却又忘记昨日的伤痛。今天我终于能好好看看你,说声:“妈,我爱你!”而曹岚何尝不是如此,两个失声的女人拥抱在一起“呜呜”大哭。
队伍不停蠕动,飘过去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生命长河流淌着春夏秋冬,从未停歇。岁月啊,你等等我吧,我还有好多话和所有人说,雨晴完全沉浸在如痴如醉的场景中。
邱山民站到了雨晴前面,帅气的小伙子,灵动的双眸,和自己的老公有得一比。雨晴看着邱山民,想起柏井然,自己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么地恨铁不成钢,事业帮不上忙,家里不照顾孩子,又经常出去打麻将,多少次想狠狠心离婚,可看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又是那么的不忍心。今天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变成了女强人,难道不是拜老公所赐吗?又想想男人也不容易,看着一脸憔悴的邱山民,自己这么多年有在乎过他吗?雨晴一脸茫然,心痛如绞,爱不起来的男人,恨不起来的老公,该怎么办呢?雨晴突然没了眼泪,只是揪心地痛,一下子清醒。
音乐停了,队伍不动了,课室灯光慢慢亮了,生命的重复就在这里遽然停顿。雨晴苦笑一声,也许就是命吧,总想抓住,却无情溜走。
夜已深,所有人静静离开课室,没有招呼,没人说话,没有停留,只有轻轻脚步声。
此刻,雨晴特别想喝酒,这么多年只要一有纠结,就会想起喝酒。
今晚雨晴又会和谁同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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