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陆家和长安周家世代交好,当我带着一干人等从扬州水路而来,以世交之女的身份往京城周家做客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其实是未来的女主人来了。
府中下人都待我极为热络,更不要提周家伯父伯母了。我的衣食住行听说比之府中的少爷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家是宰辅之家,陆家是将门之府,两家的交情还是从两代以前从龙时结下的。我和周府二少爷的亲事是幼时便定下的,两人虽除了五六岁时见过一面便分隔两地,不过听阿爹阿娘说,周家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少爷是极好的,周二少爷小小年纪已经是举人之身,而且颇有才名,是个良配。反正都要嫁人,嫁给个知根知底的倒也不错。虽多年未见,但也收到过几封周渊写来的信,信中文采斐然,特别是还有几首清新可爱的小诗,倒令我对这个未婚夫有不小的期待。我家爹爹贵为将军,镇守一方,颇得圣上恩宠,但于文墨却并不很通,当初若不是周世伯帮忙,我的名字可能就是铁锤、长枪之类的了。所以当周伯父流露出结亲的意图,阿爹阿娘自是满口答应。
前些日子,我爹爹平定了西南夷之乱,圣上龙颜大悦,下诏书让他进京接受犒赏,我便央着爹爹带我同来。
来京后,周家邀我做客,在爹爹的默许下,我便去了,正好,我也想见见那个被称为长安才子,能写一手好诗的周家哥哥。
【二】
我是将门之女,京中那些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我不屑为之,对于订亲之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向来有话直说。在周府住了几日,自是见到了周二哥哥,长得虽没有风华绝代,但也是英俊挺拔,对我彬彬有礼,使我十分熨帖。我就当众夸了他一夸,倒把旁边的周家侍女逗笑了。不出几日,说陆小姐见了未婚夫就毫无矜持之态,恨不得扑上去的传言就在周府里流传开了。我对此嗤之以鼻,这些女子表面上羞答答的,背后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说出来啊,就像阿爹阿娘那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世间诸般苦,全由一念生。为乐若浮云,忧扰缠作藤。欲求锦上花,莫如安处居。万千荣辱意,但笑且随风。”我如愿又得到了周二哥哥的诗,虽然他口上说诗词乃小道,儒家经典才是经世致用的大道,但也从不忍拂了我的意。我虽甚是好动,却颇爱读些诗词,觉得能将天地万物容纳于小小的文字间实在是一件奇妙而美好的事情。能写出这般超脱之意的男子,怎会是一个爱慕功名的人呢,周渊哥哥一定是有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伟大理想。我拿着诗稿,有很多欣喜,又有不少羞涩。男人懂得经济之道是上进的好事,但是日常生活中也须得有调剂的乐趣,在我看来,写写诗,赏赏花就很好,看来日后我得多撺掇着周二哥哥不务正业了,因为周伯母都说他读书太用功了,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夫婿变成一个书呆子,那多无趣呀。
阿爹说,等我明年及了笄,我俩的婚事就可以提上议程了,趁着这段来周府小住的日子,我得好好感受一下住在别人家到底什么感觉,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我得早点跟周家哥哥商量改进一下。可能有人会说我霸道,可是人生在世就是要过得舒服不是吗,我在家时父母兄长视我如珠如宝,没得嫁了人却要委曲求全,那我为什么要嫁人呢,嫁人不是为了多找一个疼爱我的人吗?
【三】
在周府的日子与在家里并无不同,就是感觉周围的人多是讨好,不像在家中那么自然,应该是相处时日太短吧。这天上午,春光明媚,我和几个小丫鬟约好在花园里踢毽子。我们直玩得满头大汗方歇,有一个小丫鬟就提议去花园西边的亭子里喝茶,顺便赏赏那几株刚开的海棠花。花园的西边我还没去过,到了那边,果然有几株盛开的海棠,迎风飘摇着鲜妍可爱的花朵。一时间,我倒忘了要喝茶,兴致颇高地在花间漫步,淡红的花瓣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散发出迷人的妩媚,让我整个人都沉醉了。我踮起脚尖,伸手牵过一枝高处的花束,想要凑过去闻一闻,这一扯就看到了花后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一个年轻男子临窗而立,正望向我这里。
我一惊之下便松了手,花枝颤颤巍巍地弹了回去,掩映住那个男子的面庞,若隐若现中,大致能看出那是个长相俊逸出众的少年。
周府的几个小丫鬟一下子围了过来,奉周伯母之命侍候我的阿颂朝那边看了一眼说:“小姐别怕,那是我家大少爷。”“大少爷。”我暗自嘀咕了一声,又朝那边看去,那人还是定定地站着望向这边,一动也未动。是了,周渊哥哥排行第二,上面是该还有个哥哥,但我来这么多天,周府里的各位嫡庶少爷小姐我都一一打过照面,就是不见这位大少爷,神神秘秘的。“既是大少爷在这里,那我们便回避吧。”
丫鬟阿雅轻笑道:“陆小姐别担心,大少爷他看不见,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我心头一震,陡然觉得这独立于二楼窗前的出尘少年显得那样单薄孤弱。阿雅见我出神,还以为我不信,接着说道:“大少爷每天倒有大半天是这样站着的,我们府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小姐自在赏花便好,不必在意。”其他丫鬟也跟着附和。这几个小丫头说话时也不知道压低一点声音,这样随意在背后议论别人真的好吗,看来大家对这大少爷并不是很敬畏啊。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那人真的听不见吗。我疑惑地又看了看那边,只见他仍保持那个姿势站立着,脸上毫无波澜。算了,人家肯定没听到,不然身为主子,怎么能忍受下面人这么议论他。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注视”着,我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因此,就带着那群聒噪的小丫头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四】
周家大少爷叫周涉,与二少爷周渊乃是一母同胞,不幸在五岁时由于意外伤了眼睛,自此性情大变,整日躲在自己房中,不喜见人,不爱说话,渐渐地,便在府里没了存在感。我听阿颂说完这些,遗憾地摇摇头,真是可惜了,看着一表人才的,却目不能视,虽生于富贵之家,但终归不能出仕,难以立业。我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幼时对这个周家大少爷还有一点印象,那时候他眼睛还未瞎,还和她一起玩过,性子还是很不错的。“唉!”我叹了口气,想象得出,周伯母一定很心痛。以后有机会,要让周二哥哥多带他大哥出去散散心。
朱雀街上店铺林立,人声鼎沸,我带着阿颂四处走走看看,乐得自在。春闱快开始了,周二哥哥最近忙着功课,也没时间陪我,我只能自娱自乐了。我准备给周家伯母买样礼物,她的寿辰就快到了。选完了礼物又逛到了书铺里,我看到铺子里有卖周二哥哥的诗集,大感兴趣,原来周二哥哥都出书啦,我心里美滋滋的,便买了一本回去看。
回去之后,拿着诗集,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花园西边的那个亭子里,想就着海棠花读那本诗集。我朝周涉的屋子望了一眼,窗户是开着的,但里面空空如也。我舒了口气,幸好他不在,便摊开诗集读了起来。正读得津津有味,忽听得海棠花树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我合上书,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觉得这琴音十分清朗,如清风拂面,明月入怀,在这繁花似锦的日子里触动了我的心弦。这弹琴之人,定是个胸怀宽广磊落之人。终是禁不住好奇,我便循着琴音寻了过去。
海棠花树尽头,置着一方石桌,周家大少爷正端坐着弹琴,他双眸合起,手指翻飞,一身白衣,宛如谪仙。我一时看呆了,前几次见他,他都临窗而立,面无表情,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给人更多的感觉便是惋惜和惧怕。今天的他,合起双眼,便显得眉目柔和,无端使人想要亲近。他的五官十分精致,眉目如画,是个极英俊的少年。和周渊哥哥相比,我心中一惊,我竟不自觉地把他和周渊哥哥相比,我摇摇头,把这些杂念驱除出脑海,便想蹑手蹑脚地离开,免得打扰到他。但是我一转身,便听得他低沉好听的声音:“既然来了,便略坐坐吧。”
【五】
“花色如月影竞投,惹我情思乐复愁。一朵玉颜含笑过,却留香风不回眸。”念着念着,我一把合上纸扔到一边,回身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周二哥哥给你写了那么多的诗,你怎么又收了其他人的诗,好不知羞。我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心虚了起来。
我闭着眼睛又想起方才的事。我被周涉叫住,便略带尴尬地在他前方的一个石凳上坐了。我正打算开口跟他问个好,寒暄一下,毕竟我们还没正式打过招呼。谁知被他抢了先,他问我:“陆姑娘也喜欢诗?”我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诗集,又看了看他那合上的双眼,心中惊奇,这人莫非有读心术。正不知如何开口,耳边又想起他的声音:“你方才在那边念诗,我听见了。”我惊讶于他的好耳力,那么远就能认出我也是因为声音喽。对了,他怎么会认识我的声音呢?我在脑子里回忆,可记忆中只有踢毽子那次,在他楼下赏了会儿花,话都没说几句吧,他就记住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闷了一会儿,我被热得有点透不过气来,认命般钻出被窝,看着被我扔在一旁的纸,叹了口气,把它抚平折好,夹进了一本我不怎么看的书里。这个男人,虽然看着冷淡,但性格其实也还不错,见我喜欢诗,还写了首给我,算了,他平时哪都去不了,肯定很寂寞,当然见到一个人就想拉住说说话吧。
【六】
又是一个艳阳天,我倚在临床的矮榻上看屋外廊下挂着的鸟笼,笼中一只画眉鸟不断地扑楞着翅膀,时而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鸣叫。阿颂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床边给我整理衣服,一边感叹道:“今年的春天天气可真好,往年这时候还要下几场雨的,把那些个刚开的花啊朵啊都给打落了,肯定是因为小姐来了,老天爷都舍不得让小姐看那满地残红呢!”我知道她这是在逗我开心,可是我今日怏怏的,心里堵得紧,头靠在窗棂上没有动弹。阿颂纳闷地过来问道:“小姐平日里都活泼得很,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天气都不闹着出去玩儿?”她顺着我的视线往外看去,便看到了笼中的画眉鸟。阿颂自以为了然地一笑:“小姐是心疼这只画眉鸟了?这是二少爷买来逗您开心的,它刚来还不太适应,等过几天就不会再闹了,定会给小姐唱好听的歌呢!”是这样吗,过几天就不会闹了吗?不知怎的,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周涉的模样,他的内心真的如他那风淡云轻的面容一样平静吗?笼中之鸟犹作困兽之斗,那他呢,在失明之初是否也如这柔弱的鸟儿一般无助彷徨呢?我最近是魔怔了,老是想到他,我们明明只说过一次话而已啊。我从袖中掏出两张纸笺,展开在阳光下,同样的内容,不同的字迹,让我简单的脑筋第一次有了不够用的痛苦。
当周渊哥哥拿着他新写的一首诗来找我时,我是很开心的,他说这几天为了复习功课冷落了我,十分过意不去,就写了诗给我赔罪。但是当我看到诗的内容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花色如月影竞投,惹我情思乐复愁。一朵玉颜含笑过,却留香风不回眸。”这分明,分明是……
周涉、周渊,兄弟两个的身影在我眼前交织,我苦恼地闭了闭眼,虽然理智告诉我,应该相信周渊哥哥,但是那日海棠树林中那一袭白衣又让我不忍怀疑。我突然觉得,任凭是谁造了假,我都不愿意看到。我又默默念了一遍诗,心中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七】
我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为了弄个明白,我左思右想了好几天,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周渊的才名远播,冒用他人诗词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便决定试探周涉。若周涉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大不了以后跟他保持距离就好了,反正他也不出门,拿了弟弟的诗稿自娱自乐也就随他去吧。但若是周渊盗了周涉的诗稿,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摇摇头,应该不会吧。周涉五岁上便瞎了眼,于读书上肯定很费力,怎么能比得过在太学刻苦读书的弟弟呢!
我从花市上买了一盆君子兰,专门拿到周涉楼下的花园空地上,栽起来。我拒绝了阿颂的帮忙,坚持自己一个人种。我在种的时候周涉就站在二楼的窗前,眼睛还是直直地望向我这边。我心里暗笑,这个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耳朵可厉害了。一点也不比眼睛看到的少,他能骗过小丫鬟,可骗不了我。我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呢还是个虚伪的人。
我种好了花,站起来擦汗,假装不经意间看到他,然后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喊他:“周大哥,你在啊,你要不要下来坐坐,今天天气还不错。”阿颂惊讶地看着我招呼着被我一叫就下来的大少爷,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大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陆小姐跟大少爷很熟吗?
我才顾不上阿颂心里想什么,笑眯眯地把一杯清茶送到周涉手边,然后说道:“周大哥,我从集市上买了一盆君子兰,刚刚把它栽在附近的空地上了,我看你们读书人不是很喜欢兰花吗,还称它为四君子之一,我也想风雅一回,你帮我写一首诗讲讲我今天种花的事好吗?”周涉闭着眼睛,嘴角含笑地看着我半晌没说话,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睛在玩味地看着我,顿时便有些心虚。直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我了,他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让阿渊写?”“周二哥最近要准备考试嘛,我不好打扰他。”他默了默,便叫小厮拿笔墨来。
在我震惊的目光下,周涉以一手极好看的字极优雅,极从容地写出了一首咏兰诗:“我种兰芝于西园,春来花发着幽处。人笑栽来无所益,效法屈老异流俗。谁知兰为王者香,似淡似隐魂如故。采之欲佩谁与归,徘徊杳杳红尘路。”他写完后便静静地坐着不说话,我呆了好久才问他:“周大哥,大隐隐于市,就是你吗?”他笑了笑:“小丫头一个,知道什么隐不隐的。”“你别瞧不起人!”我气鼓鼓地说。
“我这个瞎子,除了写写诗人也做不了什么了,姑娘和我坐久了定会闷的,还是早些回去吧。”他话题转得太快,我一时来不及适应,他便要起身走了。
我急急地在他背后喊道:“梁帝萧宇生而目眇,最后成就王朝霸业,周大哥文采飞扬,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周涉脚步一顿,终是走了。
我把君子兰又挖了出来,重新装回盆子里带回了房。我闷闷看着窗台上的君子兰,心想,我真的看起来那么好动吗,人家都觉得我坐不住了,是不是显得太不淑女了,看来以后得改一改了。周渊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长缨妹妹最近都没来找我,在忙什么呢?”我打起精神笑道:“还不是怕影响你春闱,渊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读书虽然重要,但我更怕妹妹闷得慌,想着来陪你玩儿会。”我瞥见窗台上的君子兰,心中一动,便说道:“这几日我种了一盆君子兰,渊哥哥你看长的可好了,不如渊哥哥以此为题吟首诗可好?”周渊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亏我还想着妹妹会闷得慌,特地赶来陪陪妹妹,你倒好,还要考我。”“渊哥哥才思敏捷,这个难不倒你吧,就当我考你好啦,给我个面子呗。”周渊颇为头疼,这个妹妹哪里都好,就是太爱诗词了,自己倒不见怎么写,就爱让他写,看来是之前把他惯坏了。周渊摊摊手:“妹妹有所不知,我方才读书读得头都疼了,这会儿文思枯竭,写出诗来也是强弩之末,倒不如妹妹宽限我两日,待我细细构思,定给妹妹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那好吧,我等你的答复。”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陷入深思。阿渊哥哥,我的未婚夫婿,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八】
我做了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那就是瞒着阿颂偷偷派我从自己家带来的丫鬟阿戈跟踪周渊哥哥。因为我发现,其实我对他的了解除了别人嘴里的介绍和几封幼时的书信便再无其他,近来的一连串事情让我急于想要对他了解更多,来推翻自己内心不该有的猜想。
跟踪的结果不仅没有解除我的疑惑,反而使之更甚。我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去西苑拜访周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找他就能知道答案。
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我才被他的小厮引了进去。他的院子里种着一大片竹子,除此之外,就剩下几株兰花,不过看起来倒像是刚种下不久的。他的房间布置也简单,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名贵的陈设,跟他弟弟周渊的房间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看着这些朴素的陈设,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涩。别人的房间都是一股香味,而他的房里却一股药味。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书桌前,书桌上散着不少文稿,我拿起一些看了看,有我之前在周渊的诗集里看到过的也有没看到过的,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因为我知道我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
周涉从里间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半晌,他轻轻吐出几个字:“你想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我突然感到生气极了,转过头恨恨地望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他:“既然你凡事都神机妙算,那你可曾算到一切都有被拆穿的那一天!”他极轻地笑了:“我不想让人知道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扬起手就想打他,他低下眉头,认输般说道:“只是我不想骗你。”
【九】
我连东西都没有收拾,只派人跟周家伯母禀告了一声便回了京城的将军府。爹爹见到我冲进来的样子吓了一跳。我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哭的惊天动地。爹爹还以为谁欺负了我,心疼的不得了,抖着身子一叠连声地叫人拿他的大刀来。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制止了爹爹的拼命架势。待我一五一十地跟爹爹说了事情的经过并且表示要退亲时,爹爹难得没有直接发怒,而是紧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爹爹对我说:“阿缨啊,爹爹也没料到他们家会有这种事,爹爹印象里周老弟还是一个非常耿直的人啊,这不应该啊。”我爹爹不知道的是,官场险恶,人心是会变的。然后爹爹就说出了一句我料想不到会从他这个大老粗嘴里说出的话:“若是真的,那周涉就是周家的弃子,要想跟周渊退亲容易,再要跟周涉结亲可就难了。”我都来不及继续悲伤,就被爹爹说得面红耳赤:“谁说要跟周涉结亲了,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爹爹叹了口气,为周涉说起了话:“像周家那样的门第,若成为弃子,日子肯定不好过,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做就能不做的。这孩子应该过的也挺辛苦的。若是你和周渊退亲,不知这孩子会不会被迁怒。”我心里一惊,开始为周家的那个白衣少年郎担忧了起来。
' 【十】
真被爹爹说中了,据隔了几天才回到将军府的阿戈说,从爹爹表露出退亲的意思之后,周渊就和周涉闹了起来,周家伯父还把周涉关了起来。我一想到那个双目失明的少年还要被一个人关着,无人照料,就难过的寝食难安。我求爹爹救救他,爹爹虽满口答应,却一直都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周涉托阿颂带来的一封信,信中劝我不要再管周家的腌臜事,叫我要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让我勿再留恋,另觅良人。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展开信纸给他回信。信中,我告诉他,爹爹告诉我,原来一开始,和我定亲的人是他,我的良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我告诉他,我心悦他,除了他不会再找别人。我告诉他,以后我会学会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一起弹琴,一起写诗,不会再咋咋呼呼,冒冒失失。我告诉他,眼睛看不见没事,我愿意做他的眼睛。
粱史记:梁帝二十五年,周家长子周涉待帝出巡时于官道鸣琴,琴声悱恻,动人心弦,令帝潸然泪下,引为知己。周涉遂献《平夷十策》,圣心大悦,召周涉为兰台令,自此常伴帝侧,为国家民生献计献策,终履宰执之位。周涉受命是年,娶征西大将军陆淮之女陆长缨,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是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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