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父母婚后一年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大大的眼睛乌黑明亮,有着长长的睫毛,白嫩的皮肤,高挺的鼻子,五官精致,漂亮的像个芭比娃娃,粉嫩粉嫩的。两口子高兴极了,可没过多少时日却发现女儿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哭声洪亮,精神头也不怎么好,哭起来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一副奄奄的样子。抱去县城医院里检查后被告知这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
这消息对于这个小家庭,无异于晴天霹雳,谁也想不到孩子会这样,感觉就像天要塌了一般!治吧,家里没钱穷的有上顿没下顿。况且,当时医学也不发达,何况只是个小小的县城,希望渺茫。两口子一愁莫展,赶巧村里人牵线搭桥,说某某家远方亲戚不能生养因此一直想抱养个孩子,知道这个情况也依然愿意接受,于是六月父母就把女儿送给了这户人家,自此再也没了音信,生死不知。
第一个孩子的事情给六月父母蒙了阴影,按说这种事儿是不会发生的,新生婴儿先天心脏问题这种事在当时发生的概率极低,不大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就出现这种情况。六月母亲意识到可能与自己平日饮酒过多有关,便收敛了些。
随后在第二年的腊月初八生了个眉清目秀的男娃。因前院六月大伯家的堂哥取名海峰,于是六月哥便取名海乐,大海的海,快乐的乐。六月哥在出生不久后也是生了一场大病,类似于热毒之类的,来势凶猛,开始只是在身上长出蚕豆大小的红斑,渐渐扩散到巴掌大,并且还在不断的蔓延乃至更大的范围,具体病症不甚清楚。庆幸当时找到了一位见多识广的郎中用独特的法子给治好了。此后有些小小的贫血症状,偶尔会有头疼的小毛病,长大之后才慢慢好了。
与此同时,六月的爷爷奶奶在两年内先后过世,六月的爷爷是食道癌,死前月余食不下咽,每天只能吃一点点流食,走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六月奶奶则是在别人家串门子闲聊天时突然走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像睡着了一般,很是安详。
一年后的夏天六月母亲生下了六月,八十年代的中国政府早已实行计划生育,为了生六月,六月母亲怀孕时经常东躲西藏,生下六月后更是被罚了二胎和强制性结扎,在肚子上留下一道浅浅长长的刀疤。而后东借西凑的交了罚款使本就贫困的家更是揭不开锅,当初分家时这家里就家徒四壁,在六月爷爷奶奶去逝时更是背了不少的债务,因此六月父母除了地里庄稼活还烧过砖窑,去城里做小工,卖烧饼,摆地摊卖水果等等。
夏天气候炎热,农作物生长的很快,在中原地带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靠地吃饭,冬闲夏忙。六月父母忙起来地里活时顾不得六月,六月母亲自出了月子后就开始和六月父母父亲一起忙着地里活。大一点的六月哥已有三岁,已经可以在村子里到处跑着找小伙伴们玩了,六月就只能被父母随身带在身边做农活,太阳大了放家里,天气凉快了放地里。
有一次等六月父母忙完农活回到家时,只见六月哥和隔壁两岁多的亚东一起围在六月跟前,而六月抽抽噎噎的,连哭都没了力气,两边脸上全是红红的巴掌印。六月父母搞清楚状况后才弄明白是六月湿了尿布一直的哭,两个孩子不懂怎么哄就一左一右的打脸,下手也没个轻重,打的六月两边脸上红肿一片。
六月两三岁时,六月父母每天东奔西走的外出做工,便时常把六月寄放在六月大伯家。六月大伯大娘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活,不能时时看顾。六月眼前见不着大人就四处乱跑,晃荡在马路上满村子的找父母,找不到就会一个人在村里的马路上呜呜的哭着,六月年龄小话说不清楚也表达的不顺溜,一边哭一边拉着同村子的人,“我找你妈,我找你妈……”。这些不算笑话的笑话是六月大了以后,在母亲同别人聊起自己家里的谈资笑料时知道的。
六月母亲是个极喜欢小孩子的,以前在家当姑娘时就很喜欢抱别家小孩,现在自己有了儿子,还长得眉清目秀,六月母亲就变着法的打扮,给六月哥留着长长的头发,每天梳着各种样式的小辫子,穿着花花的小裙子,可爱的走到哪里都被误以为是小姑娘。六月哥由于年纪小,没有太多的男女生观念,直到在六七岁时被送到学校上学后才坚决要改头换面,因为在学校里同学们本以为六月哥是个女生,可当他去上厕所时却往男厕所里跑。因此同学又全都笑话六月哥,明明是男生,却一副女孩子的穿着打扮。六月哥这才回家死活不依的去剪掉了长发。
而在家里有了六月后,左邻右舍的都说这两个孩子生的有点颠倒,六月哥生的像女孩,身板瘦弱,肤色白净,柳眉粉唇。六月倒长的像男孩,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后来在六月再大点之后,大家都说六月哥长的像母亲,肤白人也秀气。六月的脸型和五官则长的更像父亲,脸型椭圆外圆内方,一双浓密的剑眉,大大的眼睛,长着肉乎乎的小翘鼻儿,整张脸肉肉的婴儿肥显得脸庞又圆又大。在六月记事后,六月母亲常常打趣六月:“这脸又黑又圆,若是上戏台子唱戏,演那个包青天的角色正好合适,都不用化妆了。”也会半开玩笑的说道:“俺们家闺女本来就是超生的黑户,现在长得这么黑,还真是一点没叫错。”
六月从小怕冷,每到了冬天身体就凉的不行,穿再多似乎也不顶用,手脚从早到晚冰冰凉凉的,晚上即使睡在被窝里身子也凉的像石头一样,要睡到半夜才能堪堪热起来。由于整个冬天缺少大人的细心看护,六月的手指,脚指,耳朵,脸颊开始生长冻疮,起初时痒痒的,红红的像疱疹一样,慢慢转变为淤青暗紫的疙瘩,然后开始溃烂。又因脸颊长时间裸露在外,冻疮生的格外严重,直到第二年夏天才逐渐结痂,脱落,自此两边的脸颊留下了永久性,暗紫色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而冻疮这东西,一旦长一次就很容易年年复发,六月母亲事后也想过许多办法,用别人说的所谓偏方,诸如:樱桃泡酒涂抹,麦苗煮水擦洗,或烧糊的胡萝卜皮热敷等等,依旧不管用,六月母亲见办法都试了个遍也没见好转,只能尽量让六月少出门。可惜,冻疮依旧止不住。此后,每每从秋凉开始,六月便裹的像粽子一样,也依旧止不住的会在手脚,耳朵,脸上生出冻疮。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气温回暖,屋外光秃的树枝冒出新芽时,冻疮才会慢慢结痂、愈合,年复一年。此后,和六月母亲相熟的人看到六月脸上的冻疮就会多嘴说上几句,女孩子长冻疮可得仔细些,小心落了疤痕。六月母亲性格一向大大咧咧,便会笑着打趣:“好女脸上一块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了还债家里缩衣紧食,六月小时候就没有穿过新衣服,平日里都是穿六月哥小时候留下来的衣服,六月哥比六月大三岁,穿起来大小正好合适就是不好看。六月小时候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六月哥穿旧的衣服,裤子,甚至鞋子。只有在过年时六月母亲会拿自己的旧衣服去裁缝铺改做成六月的新衣,这样也能让六月高兴很久。
在六月四岁左右能够朦胧的记得,自己和家人一起在大伯家院子里曾照过两张全家福的照片,全身上下都穿着哥哥曾经穿过的衣裳,裤子。头发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嘴里吮吸着食指,略往上扬的脸颊烙着深浅不一的冻疮疤痕,当天还下着绵绵细雨。此后这照片便挂在六月大伯家客厅的相框里面,六月家这些零碎的物件从来就放不住,没多久就会不见了踪影。
自此,自六月懂得爱美之后,真真是对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无比的嫌弃。在晚上睡着的梦里会梦到自己有一条漂亮的红色蓬蓬裙,穿在身上像公主那样漂亮,六月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有一条那样的红裙子,只是不知道放哪里了,很多次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也依旧没找到,为此六月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不得不承认可能是自己记差了,自此六月便有了裙子情结,长大后看见漂亮的裙子就想买回家,一条又一条。
在六月懵懂的童年,无数个傍晚,一家人吃过饭后,六月和六月哥会围坐在母亲旁边,听着母亲说起曾经的过往。有些是结婚以前的少不更事,有些是结婚后的家长里短。说起那些与公婆叔姑间曾经发生过的争斗历史,说公婆是个偏心的,喜欢小儿子不待见六月父亲,所以连带的不待见这一家子,所以即是在后来有了六月哥,也从来没有抱过这个孙子。说起以前这一家子人经常合起伙的欺负她,当初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吵了多少架,甚至有一次对方人多势众,自个一个人打不过被逼急了,六月母亲拿着个挖地用的四个铁齿儿的铁耙子,就那么爬上了房顶,扬言要拆了房子。
每每提起这些家长里短,六月母亲咬牙切齿地恼怒六月父亲没出息,帮不到自己,不为自己出头。六月父亲每每听到这些,也只是在一旁默默的不出声,平静的面庞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既不生气,也不理论。
六月母亲是个好胜要强的性子,为此吃了不少的亏,胜在嘴皮子厉害,吵架斗狠不落下风。有一次据六月母亲的讲述,六月爷爷奶奶被六月母亲气的狠了,一家子给六月父亲煽风点火,说这媳妇不能老惯着,她说天是天,说地是地,那以后就没你好日子过。意思就是要重振夫纲,不能被媳妇牵着鼻子走。让六月父亲把自己媳妇给狠狠的打一顿,看她以后还敢在这个家里耀武扬威。
于是,六月父亲就在又一次的家庭纷争上对六月母亲动了手,其结果是六月母亲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六月父亲怎么劝怎么哄也不管事儿,眼瞅着这样下去要出人命,六月父亲没了辙,知道这事闹大了。于是跑到了丈人家请来了丈母娘,当着丈母娘的面磕头认错,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这事才就此揭过。自此以后,打从六月记事起,家里的事全权由母亲说了算,父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再是憋屈难过,父亲顶多气的离家出走,没过多久又会自己回来。
六月母亲说起当时的苦日子,结婚后家徒四壁没吃没穿,两位老人去世后还留下了诸多债务,若不是自己好强,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又觉这日子要是不过了独留下两个孩子太可怜,早就和六月父亲离了婚。每每在一家人吃过晚饭后,闲来无事时,六月母亲就会提起这些过往的经历,深觉自己为了这个家付出和牺牲太多,提起这家人总是愤恨不平。
而六月父亲在一旁就那么听着,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直到六月母亲骂骂咧咧的说些更难听的字眼时,六月父亲顶多就是斜着眼睛看一眼六月母亲,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而单从一个“哼”字,六月无从分辨这其中的意思究竟是对母亲观点的认同还是不认同,总之六月对于爷爷奶奶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母亲,从没有在父亲的嘴里主动提起或说起过。也因母亲的说词,六月和哥哥从小就知道自家和叔叔家不对付,和姑姑、小叔也不对付,平日里碰面互不说话。
六月母亲还同六月说,“你爹重男轻女,生你哥时高兴的不得了,平日里天天抱在怀里不撒手,生怕给哭到了。轮到生你的时候,放在那里没人管,我抱起来哄一哄,你爹就会在一旁说着“哭着是她的活……”六月听到这话暼向一旁听着的父亲,父亲也只斜斜的看了母亲一眼没做声。
偶尔六月母亲也会聊一些其他的趣闻,比如在外面见到什么好笑的人或事情,又或是拿自己的姓氏和六月父亲的姓氏做比较。说自己的姓是武则天的武姓,自己算是武则天的后人,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的唯一一个女皇帝,堪为女子中的楷模。哪像你们吴姓,在历史上最有名气的也就是个吴三桂,还是个通敌叛国的主儿,为了一个女人倒戈相向。然后又说起吴姓的由来,传说吴姓本来是姓天的,后来被天上的神仙知道后不乐意了,说这个姓太大了不合规矩,于是命人把天字上面加了一个口字,于是天姓从此便姓了吴……
六月母亲每次聊起天不管说的是什么事情都能夸夸其谈,绘声绘色,虽说学历不高但这对于一个会聊天的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妨碍,还能时不时的吐出些咬文嚼字的成语或歇后语。于是兄妹俩个每每也听的津津有味。
六月母亲有肚子痛的毛病,主要是肚子不能见凉气,每每吃过饭后若是不小心见了凉气什么的就会肚子痛,一边躺在床上拿着薄毯盖着肚子,一边习惯性的讲起过往,然后没多久肚子暖热了放上一个长长的响屁后,肚子便不疼了。一开始六月和六月哥每次听到母亲放屁,都会忍不住偷笑,后来习以为常也就不觉的有什么了。而后六月母亲每逢有人说些什么可以治肚子痛的偏方啥的,就会回来告诉六月父亲应该用什么东西,什么办法,怎么样给做出来。最后六月母亲试了无数的办法:诸如用布块缝个小枕头套子,里面放上粗盐,加热了之后热敷;如用面糊糊包上个鹅蛋放在火堆里烧熟了扒出来趁热吃;还有用陈刺蛋什么的……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办法凑了效果,居然给治好了,在几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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