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农村,每逢有红白喜事要办,除了白天办酒宴,晚上会有露天电影播放,农村里娱乐活动不多,那时候的农村没有电视,更不要说手机了。露天电影这在当时是非常受人欢迎的娱乐之一。平日里但凡听到哪家有放鞭炮的声响,村里的就知道这是有红白喜事要办了,晚上会有露天电影播放。哪怕是隔壁村子,甚至是隔壁村子的隔壁村子,也会有很多人商量着晚上早早的吃过饭,结伴前去。
每一场电影的播放,都会把播放的场地选在相对宽广空阔的地方以便容纳更多的人,等到真正开始播放的时间,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山人海。多数人全程大都是站着看的,有的人离家近些的会搬个凳子坐着看;有些艺高人胆大的会在附近找了矮小的树,爬上去坐在树上看;有那脑洞大开的则爬上庄稼杆儿堆着用来烧火做饭的柴垛子上居高临下看的。这种娱乐活动对当时的人来说,除非有狂风暴雨,不然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前去的。哪怕是鹅毛大雪,身上落满了皑皑白雪,人们也会双脚蹦一蹦,身子抖一抖,雪花弹落后依旧可以接着看。
每当有看电影这样的事情时,六月家会早早的吃饭,六月母亲和别人约好一起去看电影,留六月和六月哥在家看门。说的是留下看门,其实母亲会在门外把门反锁了的,以免两个孩子晚上跑出去出什么意外,兄妹两个也乖觉的听话,各不相干的独自去睡觉。
六月家是两间坐东朝西的偏房,出了门口即是六月三叔家的龙门出口,过道对面是六月家做饭的小柴房,整个柴房窄小简陋,实在没什么可丢的东西,也就那么的一直敞着,连像样点的门都没有。后来六月母亲在柴房边上修了个猪圈,养了一头猪后,又怕猪有可能会跑到厨房乱拱,就拿了个石板挡在了厨房门口。
在农村很多人家都会在门口养头猪,平日里若有剩饭或洗碗刷锅的泔水,再掺上麸皮或花生糠之类的一起搅和搅和拿来喂猪,一年下来也能把一头猪养的白白胖胖,用以卖钱。偶尔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六月实在饿的慌,就慢慢越过石板进厨房找吃的,而事实上,厨房里唯一能够被找到且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也就只有馒头了。事实证明,当肚子真正饿了的时侯,即使是干巴巴的馒头也会感觉无比香甜。
六月父亲出去也有半年多,一直音讯全无,当时的农村除了写信邮寄之外,没有任何的通讯设备。家里没个男人,就等于没有顶梁柱,六月母亲在家忙里忙外的辛苦干活,扣除给政府无偿上交的公粮外,一年下来再减去杂七杂八日常所需,和六月兄妹两个的学费,生病吃药等费用,便所剩无几了。
兄妹两个平日里是各玩各的,六月和同班的女同学玩,六月哥则喜欢和大一些的男孩子一起打弹弓,掏鸟窝。家里就有几只鸽子是六月哥打伤了鸟翅膀后,带回来剪了羽毛放在家里养着的。鸽子遇鸽子,日久生情也是可以再下鸽子蛋的,然后再孵化成鸽子,繁衍生息。
家里有段时间没了生活费用,六月母亲同六月哥说要不把家里的几只鸽子给卖了吧,六月哥也知道家里一穷二白,什么话没说点头就同意了。当时一只鸽子能卖八元,四只鸽子三十多元钱,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可以维持一两个月的日常开支。家里有粮,地里有菜,井里有水,住的有房,缺的是日常里的油盐酱醋,调出清贫人家的麻辣酸咸。
日子每天紧紧巴巴的过着,虽说捉襟见肘,倒也平静安乐,两个月后的一天,镇子上的邮局托村长到家里捎信儿,说是有一张汇款单子,需要让家里拿着身份证件去领取……
冬天对六月来讲总是刻骨铭心的,每到冬天就冷的不行,对于寒冷六月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从早晨出了被窝开始,身上就像是没了温度,手脚冻得难受,但也没有个办法。一双手像坏掉的红薯一般溃烂,长着大小不一的冻疮,红肿且溃疡,还好不会感觉到很明显的疼痛,只是等到了晚上睡觉时在被窝里用热水瓶子把手脚暖热后,那些伤口便开始钻心的痒。
每次六月看见别的同学在下雪的冬天捧着雪球欢快的打着雪仗,六月就很是纳闷,为什么别人可以玩的那么开心,自己却觉着冷的要命?这在六月看来很是费解。每每到第二年的春天,六月才会感觉自己的手脚日渐暖和起来,一如初春里复生的万物。小时候脸上留下的疤痕印子一直都没有消退,能明显看到深浅不一的色素沉淀和凹凸印记。
冬天到了就意味着很快要过新年了,过年除了放鞭炮,吃饺子,还有新衣服可以穿。尽管六月的新衣是母亲拿自己穿过的衣服去改做的,可这于六月却是最美的新衣。起码是女生穿的颜色、款式,大小也刚好合适穿起来很贴身。而不是六月哥那些男孩子的衣裳,那些被穿过的,早已被磨的到处都是毛毛的,偶尔胳膊腿哪个位置还有着破烂的小洞。颜色几乎全是灰黑色或深蓝的,因为这些颜色耐脏,对于爬高下低的男孩子来说这些颜色正合适。
好不容易盼到了过年,家家户户早早的天不亮就起来,放鞭炮,贴对联,穿新衣,拜早年。平日里没有个好吃的,好穿的。家家户户满满都是年味,热情高涨,每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贴着红红火火的对联,对联里那些喜庆的贺词仿佛在人们心里开启着无数朵幸福之花。虽然经济条件没有很好,但大家都感觉满满的幸福,因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内心是喜乐美满的,是激情的,是充满希望的,每个人的心里,脸上,满满都是亮堂。
到了大年初四,六月母亲骑着老式自行车,一前一后带着六月和六月哥,赶在中午前来到了六月外婆家,每年的这个时候六月外婆家总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一大家子人说说笑笑,聊天的聊天,包饺子的包饺子,正月里晴朗的太阳照在身上,能暖和到心窝窝里头去,一如过年美好的模样。
六月和六月哥跟着母亲去各位姨父和舅舅家拜年时,会分别收到姨父和舅舅们给的压岁钱,从开始的一块钱慢慢涨到后来的二十块钱。刚开始每家都是给的一块钱,六月发现唯独二姨给的不一样,二姨给六月一块,却会给六月哥五块。在往后生活条件一年也比一年会更好后,二姨给六月的压岁钱涨到五块,给哥哥的压岁钱是十块……
日渐懂事的六月才真正明白这其中的区别所在。原来二姨是哥的干妈,缘由是六月父母给六月哥算过命,算命的说六月哥是金命,六月二姨是土命,土能生金,因此六月哥适合找个土命的人做干妈。如此六月哥与六月二姨亲上加亲,每年都能收到比六月多的压岁钱。这,无疑让六月很是羡慕。六月也很想要有个干妈,除却压岁钱不说,也会多一个疼爱自己的亲人。
六月除却外婆这里,住的最多的是三姨家。六月三姨和六月父亲是同一年生人。那时相临的几个省市都在闹饥荒,好多人家没吃的,饿死了不少的人,家里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在六月三姨在两三岁时脖子还不能完全抬起来,长大后更是所有兄弟姐妹们中个子最矮的一个。在六月的印象里,三姨是个乐观开朗的人,眉眼五官和母亲很相像,小小的身板小小的脸庞,但无论经历多大的委屈,在人前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从来不愁眉苦脸。
六月三姨有三个闺女没有儿子,大表姐二十四五,取名燕飞,在十八九岁时去北方打工便嫁到了北京城。那是六月母亲在六月五六岁时外出去东北打工时,曾带着燕飞途中路经北京时,因个中缘由在北京的通县待过一段时间。当时燕飞女大十八,五官俊俏模样出挑,被当地村里的一个帅小伙看中了,两个人一来二去的成了男女朋友。
后被六月姨父得知发了脾气,六月姨父平日里是个通情达理的,可若是喝了醉了酒,天王老子都不抬举。现在自己家的大闺女跟着六月母亲出去打工,却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找了对象,作为父亲六月姨父当即就恼了,放出话来定要六月母亲原封不动的把自家闺女给带回来。六月母亲也知道自己三姐夫的脾气,于是又去了北京带回了燕飞。燕飞回家做了六月姨父的思想工作,再加上从北京来的帅气女婿,抱着整箱的茅台酒,一口一个岳父的叫着,这亲事最后才和和美美的皆大欢喜。
六月姨父爱喝酒,可能年轻的时候喝酒喝太多,人有些酒精中毒,整个人的面部和脖子常年都是红色的。且每日里酒水不能断,不喝酒人就开始发急,性情暴躁。常常看见什么都不顺眼,骂完这个骂那个。可能因六月姨父酒精中毒而导致其精子畸形胎儿成活率低,六月三姨婚后怀孕多次都莫名小产。农村里不能生养就只得抱养了,所以燕飞是从六月大舅家里抱养来的孩子。
农村重男轻女,六月大舅家刚开始生的头两胎都是闺女,一直想要儿子,哪里想到第三胎又是闺女就不想继续留下,刚好六月三姨一直不能生养就给抱了来。六月大舅家后来生了两个儿子,自己一家老小天天都需要养家糊口,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认这个亲,只当没有过这回事儿,即使在燕飞小的时候碰见过也只当没看见。谁也没想到后来燕飞能找个北京人嫁了。
而六月三姨此后没过两年则怀上了二女儿取名燕凤,不曾想老二生下来智力偏低,整日里无端哭闹,上学又听不懂课本内容被拒退学,就只能待在家里由三姨自己看顾。三女儿比六月大四岁,叫做燕慧,在念初中寄宿在校,自小聪明懂事,学习好,模样也漂亮,很得六月姨父喜欢。每每六月姨父喝醉了酒在家里发起脾气也就三闺女能哄的住,能让六月姨父听那么几句。只是三闺女自小体弱,二闺女又偏生如此,真真是让六月三姨操碎了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六月想认三姨做干妈?做梦比较容易。好在六月是个自小懂事的,在三姨家也很是乖巧,每次去三姨家小住三姨和姨父都很喜欢,从没有对六月扳过脸。每每六月姨父喝醉酒,六月会和二表姐三表姐一样像猫似的躲在角落里,远远的听着姨父发脾气,只当听不见。如此大家便相安无事,逢凶化吉。
六月姨父如果平时不喝酒人其实挺好的,有时还会笑呵呵的和六月聊两句,为人勤快,种着十几亩的地,就和六月三姨两个人。因为种地多,家里还养着一头牛,六月三姨平日里农活不忙的时候就会挎着箩筐去地里割草,割满弄回来掺和着饲料拿来喂牛。六月有时候会自己跑出去玩,有时候会和三姨一起去地里割草,更有时候出去玩够了回去见屋里没有人,知道三姨一定是去割草去了,也会自己从屋里翻出个小箩筐挎着去地里,一边割草一边找人,直到找到三姨然后再一起回去。
六月常常想着要是自己是三姨的闺女该多好,六月最喜欢三表姐燕慧,三表姐去同学家玩会带上自己;平日里二表姐若是欺负自己,三表姐会向着自己。三姨家村南头那条通往外婆家方向的河流里,每当夏日里下完雨后,河里的螃蟹就会爬到岸边打洞寄居,三表姐会带着自己一起去抓螃蟹,六月觉得在三姨家能找到所有的美好生活,所以每年如果学校放假六月必然是去三姨家,然后嚷嚷着要三姨做干妈。可是作为小孩子,大人们不会理会六月的童言童语,六月也只可能自己不切现实的想一想。现实是一年到头,盼星星盼月亮的去三姨家住那么一段时间,然后就又回家上学去了。
春日里万物复苏,河边的杨树,洋槐树,还有门口猪圈旁边的一颗香椿树都开始渐冒新芽。嫩嫩的香椿芽子从树上掰下来,趁着新鲜用热水绰一下,切碎后用芝麻油,盐等调料凉拌好,吃起来实在是美味至极。
猪圈里六月母亲又多买了几只小猪回来,想着平日里无非辛苦一点多养养,到了年底若能卖个好价钱,家里头日子多少会好过点。于是花钱买了不少砖块回来把猪圈重新修整了一遍,把去年收花生剩下的花生秧子找人给打成了碎末用来喂猪,但是只喂花生麸也是不够的,便又买了小麦麸和市场上销售的猪饲料回来,平日里掺和在一起,就这样养起了猪,连带的还有地里活。不过后来忙活了一年,等猪出栏时肉价行情差,六月母亲合算了成本,本钱都没回来,此后便不再养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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