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六月八岁,八岁大的孩子都已在校园里读一年级的课程了,可六月学前班没学几天就没念了,现在让六月再去念学前班又显得晚了些。六月母亲带着六月找到学校一年级的老师说明情况,说六月在家里学过算数,表示这孩子还是有基础的。老师姓王,是嫁到村子里的媳妇,也没有过多坚持说不可以,只说先看看六月的学习能力,要是可以的话会考虑让六月留下。开始六月学的很费劲,数学还好些,可是语文真是一点基础也没有,很多黑板上的字六月不认识,拼音不会读,横竖撇捺不认识,偏旁部首听不懂,回答问题也是三不知。六月实在不知道一年级是怎么过来的,反正顺利升了二年级。
六月父亲又独自去了外地打工,只有六月母亲一个人在家忙着地里活。六月和六月哥平时在学校上学,下了学就回家做饭,六月负责往厨房弄柴火、烧水,六月哥负责去大伯家轧面条,然后等水烧开了便下锅煮面,放上青菜和油盐酱醋。等吃完了饭,兄妹两人一个刷锅洗碗一个喂猪,就这样兄妹两个把家务活全包了。
这一年六月九岁,六月哥十二岁,六月还能记得刚刚学着做家务是七八岁的样子,从洗碗开始。第一次动手做家务时,六月母亲安排六月哥洗碗,六月洗锅。小小的灶台不到大人的腰际,却有六月的胸口那么高,六月够不着锅口就搬来木凳子踩在上面。结果兄妹两个碗洗了锅洗了,盛饭的勺子没人管……问起原因是没吩咐让谁洗,一个洗碗一个洗锅这没毛病,没说要洗饭勺,也没说让谁洗不是。
六月和六月哥做饭分工很默契,但不代表感情好,事实上一点也不好,兄妹两个除了做家务外,别的事情说不到一起,六月哥比六月大三岁又是男孩子,平时不喜欢带着六月,喜欢找男孩子一起玩。例如玩弹弓,掏鸟窝,捉迷藏等等。其中有一次,六月母亲不在家,临走便把门锁了钥匙给了六月哥,六月放学后进不了屋又没有地方可去,知道自家哥在附近不远的同学家里玩,于是就找了过去。
可几个大男孩看着六月只觉碍事,就伙同六月哥商量着把六月给甩开,六月看着这几个人在那里眉来眼去的咬耳朵也知道这几个人没打什么好主意,然后就见这几个人四面八方的各自散开一溜烟的就都跑了。六月不管他们想干嘛,只紧紧跟着自己的哥哥,他往哪里跑六月就紧追着跑,六月哥跑了几个圈子也没把六月给甩开,于是便恼了,把钥匙往六月脚下一扔说着“你自己回去吧,我们不想同你玩!”
六月站在那里不出声的看着哥哥,又看着脚下的钥匙,再看着一旁探头探脑的那些男孩子们,看着他们在一旁用手捂着嘴幸灾乐祸的低笑着。六月很难过,沉默片刻弯着腰拿起了钥匙便回了家。
一次六月母亲揉好了面团让六月哥烧火,交代烧火半个小时左右停火,随后就出门去了。而六月在家门口和亚东亚南一起玩耍,六月哥看着六月在外面玩,心里很不平衡,非要叫六月过去看看馒头熟了没有。六月怎么会懂这个,六月不去,六月哥便开始动手打六月。等到六月母亲回来知道后,想着孩子们还小,偶尔打架很正常,因此从没有放在心上。每每在与别人聊天时还喜欢拿这事当成乐子说给别人听。
而六月哥在父母放任不管的态度下对很多事都视为理所当然,于是兄妹平日里的吵闹、掐架上演一次又一次。开始时六月只有挨揍的份,慢慢的六月学会了还手,尽管六月没有六月哥力气大,拳头硬,可是总比不还手要好,能挡就挡,挡不住就试着还回去。兄妹两个经常打的脸红脖子粗,但有一点很有默契,就是不互相骂人,用现在的话说,能动手就不吵吵。因为很清楚两个人都是一个父母生的,怎么骂对方,无形中骂的都是自己,怎么骂都亏,怎么骂都不对。不像隔壁三叔家的姐弟俩每次争吵的时候不真刀真枪的上,隔着个院子都能听见姐弟两个一边扯着嗓子哭,一边对骂“我x你妈”,另一个“我x你妈”“你妈了个逼”,另一个回“你妈了个逼”,“你妈那毛”……
隔壁院子里三叔家的亚东比六月大两岁,不在一个年级上学,亚南比六月小一岁,但由于六月入学晚,刚好和亚南是同班同学。因着两家有嫌隙,平日里几个人都是称名道姓,从不讲兄友弟恭那一套,唯因六月哥哥在这几个里头最大,又是男孩子,几个人都知道自己惹不过,碰面会喊声“海乐哥”。这姐弟俩每次发生争执,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呼爹喊娘的。不像六月兄妹俩,不论嘴上功夫,手底下见真招。这对于六月来说,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起码除了哥哥以外,家门口这几个人就没有一个是六月的对手。
甚至后边隔着两三户人家的一个没出五福的堂哥吴猛,比六月大了两岁,平日里六月会连名带姓的喊他吴猛哥,有次大人们起哄让两个人过过招,几招之内六月就胜出了。此后,每每说起自己儿女的这些事迹,六月母亲就会流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乐呵呵地说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俩孩子没一个孬的,别人家孩子都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诉苦告状的,我家就没有这事,都是别家大人带着孩子找上门,咱给赔礼道歉的……”
六月和六月哥在生活中不是第一次打架,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六月母亲的态度很明确:“不管!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怎么解决,另一个都会有意见,所以干脆不管。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认怂!”。这是六月母亲对兄妹两个人每次产生摩擦的态度,始终如一。而六月父亲觉得六月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六月的童年里,尚有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六月家面朝西的住宅后面是一条南北向的河流和差不多两米的过道,沿路往北十几米有一口深水井,水井直径宽两尺左右,平日里井水距离井口有个七八米的样子,若是遇到极为干旱时,水位会再往下降个几米。这井水冬暖夏凉,是那时候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生活用水,邻近的几十户人家平日里都在这里打水吃,家家户户都备着粗粗的麻绳和铁钩,用水时就弯着腰拿着自家腰杆粗的水桶,系上绳子放下去左右摇摆让水进入到水桶里再提上来。
一次不晓得六月和六月哥为了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六月气不过又没办法,只是一个劲的哭泣,六月母亲回来怎么也哄不住六月。六月母亲是个暴脾气的,六月哭得六月母亲心烦,六月母亲脾气一上来就拿着麻绳捆了六月,往宅子不远处的水井里往下放,企图以此来吓唬六月,让六月停止哭泣,可六月还是一个劲的哭。然后六月哥和亚南一起趴着水井边沿往下看,亚南害怕的大声喊:“二娘不要放了!不要放了!”六月哥看着母亲一点点地把六月放下井里,高兴坏了,手舞足蹈地对母亲说:“往下放,放下放!”
这时尽管六月已被母亲放到了井里,甚至脚底挨着水面,可偏就倔强的还是哭,止不住的哭。六月母亲没辙又只好给拉了上来。什么原因哭六月不记得了,但每个人的态度六月却一直没有忘记。而这此事件在此后的无数个场合里又一次的成为了六月母亲的谈资笑料。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些枝末细节会如蚂蚁般逐步啃蚀着六月的心。大概不愉快的事情总能让人印象深刻,而又无法让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地抹去,于是显得清晰而难以忘记,只会被成长的人儿搁藏在内心深处。偶尔刺痛着身心又在无形中磨砺着成长,慢慢的让六月变得倔强,沉默。
六月母亲对六月和六月哥从小就很严厉,家境不好对于孩子们来说也会促使孩子们更早地懂事,六月母亲说东就绝不可往西,六月母亲说家务要如何分工,六月和六月哥就会听话地照做。六月从小就很听话,六月哥偶尔有不听话的时候,六月母亲说打就是一顿揍,农村人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听话就一个字——打!打到听话为止,打的屁股知道疼了,自然就学乖了。乖到什么程度,就是某件事知道自己错了,父母要过来打你你都不敢跑,因为你跑了还是会回来,回来打的更疼,疼的再也不敢跑为止。用六月母亲的话说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此六月和六月哥是众人眼里的乖孩子,是别人父母嘴里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六月家离六月外婆家太远,平时里要去上学也去不了,只能在放暑假或过春节的时候和父母一块儿去,偶尔六月母亲回一次娘家都是一个人去的,骑着老式自行车,大大的车架前面还有一个高高的铁杠。六月母亲不说带谁去,兄妹俩眼看着母亲走,也没一个敢说要跟上去的,因为知道母亲不会带他们一起去,这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没人敢出这个头。
也因为实在离得太远,所以六月母亲出嫁后就同各位姊妹和晚辈们交代过,过年时自己会回娘家去各位哥哥姊姐家拜年,但因为路远来回不便,就不必各位兄姐姑嫂们及晚辈们大老远再跑来自己家了。虽说礼尚需往来,不过有这个心意就成了,不用那些虚礼。于是六月家一年到头也没有个亲戚到家里来往的。而事实上六月母亲之所以如此,是有几个意思在里面的:其一,确实是因为这两地相隔甚远,彼此来往,多有不便。其二,来了客人需要好吃好喝的招待不是,可自家的荷包实在是囊中羞涩的很。其三,六月母亲是个要强好面子的,自己过的不好自己知道就好了,没必要让自己娘家的人都清楚,所以这家徒四壁的样子,诸位就不必来瞧了。
以上是六月母亲的想法,但不代表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至少六月就不是。六月不懂得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每次看着三叔家有亲戚到家里做客,六月就特别羡慕,羡慕三叔家孩子的姨舅离的那么近,有姨来有舅来有姑亲有叔疼。羡慕三叔家来了亲戚后家里就会做好吃的接待,亲戚每次来都会给三叔家孩子买礼物,有糖、水果和别的。也羡慕三叔家亲戚走的时候,三叔家的亚东他亚南两个人可以在恰逢周末时跟着去亲戚家住两天,因为离得近能在上学前赶回来,这些六月通通都没有。
六月羡慕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平日里上学若是在放学时间遇到下雨时,别家的孩子都有家人打着伞来接,唯独六月没有。六月看着别的同学一个一个都和家人走光了,而自己只能在看着雨势小了后飞快的跑回家去。
刚记事的时候六月其实很爱哭,受点委屈眼泪就会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尤其在六月哥从来就不让着她的时候。慢慢的,六月学会了不哭。因为即使六月哥欺负了六月,六月去找母亲告状,母亲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笑着说一句“娇女泪多”。即使六月当着母亲的面抱怨,说她太偏心。母亲觉得一碗水端不平,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很正常,事情过去就算了。
六月父亲不在家,家里很多农活要六月母亲一个人忙活,初秋时六月母亲在地里种了大白萝卜,一直到深秋该收成的时候,因忙着做其他地里活儿一直没顾及收。哪知道气温骤变下起了雨夹雪,六月母亲急坏了拉着木板车叫上六月和六月哥一起去地里拔萝卜。到了地里灰蒙蒙的天气刮着冷冽的东北风,期间夹杂着一颗颗雪籽儿,不时的刮到脸上,身上甚至脖子里,六月缩着脑袋揣着手都觉得冷到不行。还要使着劲的拔着长在地里的大萝卜,顿时六月的身体就凉了个彻底。
六月本就是个极怕冷的人,天天手揣在兜里都冰的热不起来,每年手脚和脸上都长冻疮的人,这样的天气哪里受得住,没一会儿手就麻木的一点力都用不上了,只能一边哭着一边用胳膊的力量去抱母亲拔的大白萝卜往车上放。紧赶忙赶的终于把白萝卜收完装车拉回来后,三人累的没了力气,一起瘫倒在厨房的柴火堆上抱在一起哭了起来,这是六月没有父亲在家时最难过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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