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梦想

文 丨雪花如糖

父亲是位农民，和土地亲近了六十多年。前些年，在哥哥的一再坚持下，父亲出租掉耕种了大半辈子的农田、果园，卖掉了十余头牛羊，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家乡的老屋，住进了城里。

新房子很宽敞，很漂亮，也很舒服。尤其是冬天，室内有地暖，穿薄衫都热得出汗，再也不用像在老家那样，五、六点钟就起床捅炉子，煤烟直往喉咙里钻，炝得人不停地咳嗽。每天清晨还可以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下棋，晚上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看他最喜欢的抗战神剧，日子看起来悠闲惬意。

和以前的老邻居打电话拉家常，对方总要羡慕地说一句:

子女有出息，您享清福了。

父亲听到这话，嘿嘿地笑两声，连声说是。然而，一旦放下手机，他就显得心神不定，弓着背在房间里缓缓地走来走去，最后把脚步停在几平米的阳台上，俯身侍弄十几盆花草。

这些花草不过是西北人家里经常养的绿色盆栽: 文竹、吊兰、绿萝、绣球、芦荟、虎皮兰、仙人掌、橡皮树、鹅掌木以及很多叫不出名的植物。为了伺候好它们，父亲花了不少心思，专门从上百公里外的老家弄来肥沃的土壤，又用许多塑料瓶装满水，瓶盖拧紧放到窗台上，在太阳下晒好多天，据说用这样的水浇花，茎叶会长得更旺。

每次回家探望他们，看到阳台、窗户、房间拐角都摆着生机盎然的盆栽，尤其是那株鹅掌木，枝头已经快冲到屋顶，树叶繁茂旺盛，仿佛为阳台撑起了一把绿色的大伞，看见它，就觉得天气沒那么干燥，喉咙里有了丝丝的湿润。

然而，父亲并不满足于这些。

在铺着瓷转的室内养这些盆栽的花花草草，他总觉得浪费了他多年种庄稼的经验。与土地亲密接触了大半辈子的他，总要把脚踩在黄土地上，手里捏几块土坷垃，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前年，哥哥的新厂房建成后，办公室前有大片空地，本来打算种植成草坪。父亲拦不住了，嘴里不停地念叨: 多好的地方，种草浪费了……

哥哥听出了言外之意: 父亲想种菜 !

于是，上百平米的空地，挖掘机挖掉石头，再铺上从别处运来的松软的土壤与老家运来的农家肥，父亲亲自刨出垄沟，撒下种子。第一年，长势不太好，到了第二年，一进厂房，就能看到黑紫发亮的茄子、浑身冒刺的黄瓜、细长的豆角，朝天生的小辣椒、红着脸的番茄以及又大又圆的南瓜，走至菜园跟前，才发现还有芜荽、青葱、韭菜以及油麦菜，满眼碧油油的绿色，让人误以为进了谁家的菜园子。

这么多的菜，自家哪里吃得完? 于是，公司食堂也不用到外面去采购，工人也吃上了新鲜又绿色的蔬菜。

父亲隔三岔五地骑电动自行车，去公司转转，不是给豆角、黄瓜搭架，就是给番茄秧掐头，或者浇水锄草。一来二去，和食堂的人熟络起来，坐下就能聊半晌的天。每次蒸包子、炸麻花，热心的厨师总会装好多让父亲带回家吃。

父亲在城里终于不寂寞了。然而，梦想一旦开花，就会结出更大的梦想。父亲又要栽果树了!

从老家果园里移栽树苗，父亲忙得不亦乐乎，餐厅前种枣树，食堂墙根植杏树，办公室前埋葡萄秧。房前屋后，俨然一片田园风光。

今年秋天，枣树已经挂果，葡萄秧爬满了墙，遮挡住热辣的阳光。闲暇时，哥哥可以坐在葡萄架下与人喝茶聊天。说心里话，我羡慕他的生活，一脚踏出办公室，就有了宁静而又诗意的栖居。

父亲来武汉，淘淘不绝地给我说起家乡的事，语气里全是骄傲与满足。窗外，金色的阳光斜射过来，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然而，他的眼神里却闪烁着孩子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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