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过完腊八就是年,腊八遇小寒,气温比往常低了许多。
椒叔不愧是在警局带过,作息永远那么规律,已经做好了腊八粥。哪像熬大龙,根本不像龙,明明就是头猪。
抱怨刚过,楼下就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自开张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阵仗,今天拜这只猫所赐。
椅子倒了,桌子歪了,茶杯碎了一地。罪魁祸首正蹲在门口,一转眼就爬到了椒叔的干辣椒架上,从左跳到右,耍起了猴戏。
椒叔跑在前面,新来的伙计兼大厨三斤跟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大龙打着哈欠拿起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原本迥黑的的猫眼里冒出了一股凶神恶煞余光,它居高临下的盯住我们,时不时舔它的爪子,喉咙子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大龙怔了怔:“要活的还是死的。”
我看了看,觉得这猫有些眼熟,说:“能活捉就活捉,不能就算了,总有点不详的感觉。”
“一只猫罢了”,大龙盯着它,恶狠狠的冲了过去。猫顿时拱起身子,嘴里呜噜呜噜,眼睛里的光锋利的像两把刀。
一人一猫在院子里上演了一出好戏,这猫也是凶狠,爪子所到之处,皆是伤痕累累。多亏了大龙有点本事,最后唤出水龙将这只猫困住,不然肯定会被我嘲笑的。
一股水柱打在猫身,猫跌落在地上,脑袋装在石头上,抽搐几下就不动弹了。
“不是让抓活的么,怎么搞死了?”我上前,大龙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似乎被抓了一下。
三斤拿来了创可贴,我摸了摸猫身,余温尚在,但确实已经死透了。暴戾之气也消失殆尽,也没有什么妖气。
“好了,大家都进去吧,我来收拾。”三斤说到。
大家正要进门,椒叔突然问你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猫,说:“这猫好像是前段时间我在外面带回来那只,只是没过几天就死了。”
我点点头,是有点像,死了的东西如今出现在大家眼前,真是邪性。我瞪了一眼大龙:“把这只猫在好好检查一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
“这还要怎么仔细”,大龙满脸不屑,“要真有什么问题,我早就看出来了。要不解剖看看?”
“别开玩笑,让开我来”,我伸出手,凝神屏息,慢慢地将灵力渗入猫身,仔细地捕捉它身上的任何气息。
还是一无所获。我睁开颜,说:“椒叔你还是去埋了吧,大龙你出去看看周围有什么异常。”
“我知道。”大龙转身就跑,跑到门口油折回来,说:“你给我小心些,要是真有什么,打不过就跑。”
“谁敢来欺负我啊”,我笑。
他瞪了我一眼,没有做声,只是在出门口的时候挺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的说:“我可不想让你拖累我。”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收拾东西的三斤笑笑说:“他对你还是很上心的嘛。”
“呵,你什么时候喝他这么熟了,这也才来没写时日嘛。”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好像女人了解女人,我们男人也一样了解男人。”
我放下杯子,无奈得摇摇头。
见我出神不说话,三斤在我面前晃了晃。
“哦,对了,听椒叔说,你会弹古琴?”
他站定,回头笑了笑:“很久不曾弹过了。”
我一听就知道发现了新大陆,以我千年来见过的八卦奇闻,这绝对是有故事的男人。
他抬头看看了天空,“我曾允诺,这辈子只给那个家伙弹奏。”
“谁呀谁呀,男的女的?”我一下子把猫的是抛之脑后,顿时来了精神。
三斤深吸了一口气:“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死掉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三斤来店里的这些日虽然不长,但总感觉这个男人的落寞超出岁月的长河。
这个在店里任劳任怨,只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没有脾气的男人,头一次让人有一种,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感觉。
“我去忙了”,三斤低头,又回到那个熟悉的样子,笑眯眯的。
本来心里一大堆问题,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谁心里没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呢?
02
大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进门的时候,气喘吁吁,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水杯。
“怎样?”我连忙开口问道。
“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话未说完,又倒了杯水,“只是发现之前咱们去的公园最近来了一位卖艺的姑娘,长得挺标志的。”
“啊?”我愕然,果然这家伙不靠谱,心想还是拖三斤看看吧。
“好了好了,休息一下,赶紧出去帮忙。”
大龙撇撇嘴:“哦,真抠门。”
“马上就去。”我生气的道。
我起身,准备让三斤晚饭后出去看看,这么认真工作的人呢可不多了。
可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人,这就奇怪了,工作时间不在店里不详她的风格啊。
问了椒叔,他也不知道,只告诉我说刚去了前院就没再回来,可能是出去了。
虽然我不干涉他们的自由,但这个点往外跑就太不符合我的规矩了,而且三斤也不像是会在这个点出去逛街的人。
想想了,回到厨房找了个大碗,盛满了清水,回到房间。呵了呵手,嘴里念出几句咒语,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碗,低吟了一声:“现。”
这是最基本的寻人的法术,还是当年浮黎亲手教我的,只是比起那些高级的寻人法术是要麻烦许多,而且时间有限,但至少比监控什么的靠谱多了。
灵力不断融进碗里,水面的画面变得清晰了起来,没过一会,我就发现了三斤。
公园一角,三斤在哪里停了下来。慢慢地走到一个女子跟前,女子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物,继续弹着琴。
“你又来了,每次你都来听我弹琴,还帮我收钱,真是不好意思。”
“我想这里能听懂姑娘琴意的也就我了吧,我要是不来,那岂不是让姑娘很白弹了。”三斤在那里比划着手势,想来姑娘应该是失聪了吧。
“是啊,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人。”
三斤笑到:“你也是第一人呢。”
我不知道三斤说的那句是什么用意,天天跑人家那里肯定是对人家有意思,想继续往下看看,可时间已经到了,只好作罢。
可是,击中我的是那位姑娘,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虽然我还是不太乐意去这牙膏揣测别人,猫的是可大可小,但我最讨厌的是自己人出问题。凉风乍起,院子里已经暗了下来。
我理智的梳理了一下白天的事,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但我决定,还是要会会这个姑娘。
03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有人在轻轻拍我的肩膀,那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柔,由远而近。
睁开眼,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揉了揉眼睛。
“该说你什么好,在哪里都能睡着,九婴来了,赶紧去山下招呼一下。”
我抬头,看着那身白衣,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说道:“师傅,我好困,再让我睡会吧,他又不是找不到上山的路。”
刚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念叨:“我要睡觉.......。”
他笑而不语,径直走开了,身影愈来愈远,知道消失不见。
我的身体像是被电了一下,蒙的睁开了眼,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我也没有趴在桌子上,我赶紧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原来是个梦。
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我用术法叫了大龙。
大龙一来看出我的不妥,抓住我的手问:“什么事竟然一晚都没有睡?”
“我梦到了浮黎,都不知道多久没梦见他了。”
大龙的眼睛比我瞪的还大,浮黎他自然是知道的,千年前的那场闹剧,这家伙可是主角。
“一场梦而已,死去的东西,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先不说这个,昨天傍晚,我发现三斤有些不对劲,就用净水寻人术看了看,有个姑娘应该就是你说的还挺白标志那位。”
“那姑娘怎么了?”
“下午三斤去看了她,而且我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今天我们去瞧瞧看。”
大龙深吸了一口气,道:“得嘞,一会再叫我,我再回去补个觉,这么早估计人家都没起吧。”
我想也是,天刚蒙蒙亮,大冬天的谁会起这么早。
再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椒叔和三斤已经在楼下忙碌了,我看看三斤,并未有什么异样。
04
吃过早饭,交代了几句,便叫上大龙出门。
虽是冬天,但公园里依旧是人潮不减,大龙跟个看热闹的小孩子一样,东瞧西望。
“有没有看见那姑娘?”我忘着来往的人群。
大龙摇头。
“那我们再等等。”
很快,她便出现了,手里拿着些包子,几只野猫从暗处钻了出来,围到她跟前。她把手里的包子放下,夜猫熟络地吃了起来。
我和大龙悄悄的绕了过去,隐了身。她目不转睛,似乎也没发现我们过来。
曾有人说,能善待小动物的人,心都不会太坏。
很快猫吃饱了,在她腿边蹭了蹭方才离开。
我和大龙现了身,走到她面前:“你就是那个在这里弹琴的姑娘。”
她没有反应,我才想起昨天的事,然后又用手语比划了一下。
“嗯。”她点点头,又问,两位这么早就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
“昨天我们店里有个伙计,还在工作时间就跑了出来,我们就是来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扣他工资”,我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说,就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大龙见我有些无措,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昨天跑你这看你弹琴,还帮你收钱的那家伙。”
她一愣:“你说的是三公子?”
三公子…想来是三斤无疑了。
“你和他是朋友?”我问。
“是啊,他是个极好的人,对我也很好。”她认真的回答道,“我去过很多地方,多数人都把我当作一个笑话,他却把我当作朋友。而且,也只有他才能听懂我弹的是什么意思,其他人不过是看我可怜罢了。”
我眼珠一转:“能让我看看你的琴么?”
她望望天,取出了琴,顺便摆好了位子。“这把琴还是他之前在四方城遇见我的时候送我的,我的琴摔坏了,那时候我和他还不是很熟,但他说我弹的特别好听,还说他就有一把琴,反正他也没什么用,知音难觅,就送给了我。省了我一大笔钱买琴,真是个好人。没想到最近我来到这里,又遇到了他。”
“哦,原来如此。”大龙一脸严肃。
故事确实有些简单,但这把琴,并没有这么简单。
“你这姑娘也是奇怪,不怕我们是坏人么,随随便便把什么都说了。”
“不怕。”她摇头,“我分的出好人坏人。”
说着说着,我下意识的拉起她的右手,惊讶的合不拢嘴:“你…”
她笑:“没有脉搏对不对?”
我沉住气。
她接着说:“我没有心跳,连呼吸都是装出来的。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我是生死之外的东西,听来听吓人的吧,但我每天都过得很好,弹弹琴,喂喂猫。”
我盯住她好几秒,确实如她所说。
我回过神:“三公子知道你的秘密?”
“知道,第一次遇见我他就知道了。”她笑:“还是他告诉我不要忘了在人群中要记得怎样呼吸,你们不怕我?”
“我是个生意人,见过的世面还算多,深知这世间除了人,还有其他存在。”
“那就好,多怕吓到你们。”
我的目光移到琴上,好奇道:“这琴似乎有些不寻常呢。”
“当时三公子也说这不是一把寻常的琴,交给我更能发挥它的作用。”
不等我开口,她又说:“这把琴有让人起死回生的作用。”她眼神微动,“三公子说此琴琴音入梦牵魂,能把人心中最挂念的亡人之魂引回来,让死人复生,颠倒生死。”
我愕然地看着这把古琴,心里一沉,看来是了,这把琴能够把把我们梦中记忆最深的亡者带回我们身边,不只是人,甚至是猫。
我没询问关于猫的事,此事十之八九是她干的。而且,这个三斤,到底是谁?
“那你自己的事情,能再说说么?”
她感觉有些苦恼,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干什么,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那好吧,有些事日后咱们再聊,没事就来店里坐坐,城南小巷,包吃包住哦。”
大龙见我这么大方,满脸鄙夷。
所有看似不挨边的事,好像都隐隐约约沾染到一个人—三斤。
正准备回去,三斤找了过来,说店里有人吃饭不给钱。
我想这时候我们几个都心知肚明了吧,刚没走几步,三斤转身看着那位姑娘,打了个手势,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我不叫三斤,”他怯怯地到:“我姓俞,叫俞伯牙。”
冬去秋来又一载,伯牙子期何处寻?
05
俞府的大院被重重叠叠大大小小的礼盒堆满,两个仆人正在满头大汗的做清点。
俞夫人站在一旁,高兴得满脸喜色。对身旁一位丫鬟说道:“环儿,回头帮我准备一下,我要诵经三日,伯牙婚事落定,多亏了菩萨保佑啊。”
环儿一听,连忙点头:“是是是,咱们少爷和花家小姐,确实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
俞夫人掂了掂手里的珠子,舒心的说:“俞花两家联姻,今后互通有无,相互扶持,两家的前程势必会如日中天,咱们俞家的制琴工艺也能继承下去了。”
俞夫人说道,四下环顾一周,“对了,少爷呢,今儿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环儿无奈道:“少爷昨晚就出去了,说要办点事,估计要晚点回来。”
“不像话,你是没有告诉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怪我怪我,昨夜少爷走的急,是我没来得及。”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以后就让画家小姐替我管他吧。”
环儿看着她:“夫人也是心善,真是大家的福气呢。”
俞夫人笑笑,说:如今俞府家大业大,看似和睦,不知外面多少人在打它的主意。”
“您也别想多了,身体要紧,这不还有老爷和少爷在么。”
俞夫人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头:“少爷回来立刻通知我,看我不好好罚他。”
不多时,清点完的聘礼被陆续装上了车,朝花府开去。
如果说花家是西坊制香的翘楚,那俞府也是名副其实的制琴大家,所制之琴不仅美观,琴音也比一般的琴更有韵律。
到了今日,俞府一脉单传,只得俞伯牙一个独苗。早日替他开枝散叶,成了俞夫人最大的心病,好在菩萨保佑,花家答应了这门亲事。这两家家业相近,倒也又些渊源。俞府上下都期待着这门婚事。
但是,恰恰没人问过俞伯牙期不期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期待,一点也不。
少年心志,不在儿女情长。
06
“老大,还是不进去了吧,这里这么阴森。”
伯牙回头,奇怪的看着那名害怕的书童:“你要是怕,就先回去吧,今天我一点要找到这蛛丝缎,给她做一把举世无双的琴,我答应过她的。”
“可是我们都找了一晚上了,再说夫人今天是你定亲的日子,我们赶紧回去吧。”
他回头,攥紧了袖子,说:“亲是他们定的,我没兴趣。”
说完又继续向前找去,书童无奈,只好跟着。
眼前是一块坟地,越往里走,越发阴森恐怖。
这这伯牙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这乌织山有一大墓,墓中有很多奇珍异宝,千年蛛丝缎就是其中一件。其他物件他不感兴趣,唯独这蛛丝缎,对于爱琴如痴的他来说,是势在必得的。
最最重要,终于有人能听懂他弹的琴了。在别人眼里,他是俞家大少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在她这里,她却能听得懂他琴里壮志豪情和发扬俞家琴也的压力,可这些,那些最亲近的人,也未曾意识到。
“难得遇一知音,我想用最好的琴为她弹奏,势必要吃些苦头的,你说是吧?”
书童不知所云,愣了半天。
突然,林子里发出沙沙的响声。
“你们…又来盗墓?”声音听起来不大,有些沙哑,并不吓人。
书童紧张的从他身后探出头,捏紧了拳头,准备随时冲出去保护他的少爷。
他稳了稳神,握紧手里的刀朝前走了几步,一只比人还高的蜘蛛,眯着眼睛站在那里。最离奇的不是它的个头,而是八条大腿的它长着和人一样的脸,而且十分动人。
“好大的蜘蛛。”书童在后面吓傻了。
“我们不是来盗墓的!”见人面蜘蛛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伯牙上前说道:“我们就是想来取点东西。”
“这还不是盗墓么?”
“看来那座将军墓是在这里了。”
“是又怎样,有我在,你们休想带走这里的东西。”
“我们拿东西,应该和你这个妖孽没关系吧。”伯牙晃了晃刀。
“我是妖,不是孽,这是我主人的墓,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蜘蛛回头看了看身后。
伯牙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他上前一步,挠了挠头:“我不是来盗墓的,我来就是取一点蛛丝缎给朋友做琴弦,并无恶意的。”
蜘蛛看着他,一脸轻松地说道:“你只是要蛛丝缎啊?”
他点头。
“不是来打扰主人的就行。”
“那你是答应了?”
“蛛丝缎嘛,我这要多少有多少。”蜘蛛点了点头。
“那我们进去去了啊。”他转身对书童说道。
“等一下,不要着急嘛。”
伯牙心里一怔,问:“还有什么事?”
“你们去哪,蛛丝缎在我这里,但是想要的话得陪我说说话,好久没人找到这里了,我有好多话想说,明早你们走的话我自然会给你们。”
“我跟一只蜘蛛有什么好聊的。”他嫌弃道。
“随便聊什么啦,反正不聊就没有蛛丝缎。”
伯牙无奈,只好留下,让书童找了点干柴,生了火。
一夜闲聊,蜘蛛从如何遇到她家主人,她家主人对她如何好讲到了她家主人多么多么厉害,去了哪里哪里,得到了好多好多宝贝。伯牙全程没有开口的机会,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听她唠叨了一夜。
时间过的很快,蜘蛛抖了抖身子,看看天色:“外面差不多快亮了,你们可以走了,好好留着这条命啊,没事还能找我聊聊天。”
“为啥你说话怪怪的?”
蜘蛛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赶紧回去吧,应该还来得及。”
直到离开古墓,伯牙都不太明白蜘蛛为何要说那番话。
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他心跳的厉害。
07
回到家中,官府的衙役进进出出,盖上白布的尸体一具一具被抬了出去。
父亲的遗体还躺在大堂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心口上的刀伤一击致命。
卧房里,小环静静地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母亲还躺在床上,束手无策的大夫摇了摇头,走了出来。
“娘,我回来了…”他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睁开眼,看见他,安慰的笑道:“幸好,现在你才回来。”
“是谁下的毒手?”他忍住眼泪。
“俞飞在饭菜里下了药…半夜时有人闯了进来,是暗影楼。想必是他们串通好,想要我们祖传的《天工开物谱》,里面记载了各式各样的制琴工艺,极为珍贵。”母亲平静地在他耳边低语道。
“寇叔,不这个人渣,俞家对他不薄,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短暂的愕然之后,他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怒和悲伤。
母亲浅浅一笑:“自古以来,最让人害怕的不是妖邪,而是人心。”说着去摸了摸他的脸,“死去的人莫惦记,活着的最要紧,等以后成婚有了孩子,记得给…”
笑容停在母亲脸上,她的手重重的垂了下去。
他在父母的遗体前磕头,额头出了血也为察觉。官府的人找他问了些问题,说已经发了通缉令,就撤撤出了俞府。
他站在院子,罗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
乌云翻滚了一天,可到晚上也没落下雨来。
换了一身衣服,径直朝锻造坊走去,因为那里放着俞家最重要的《天工开物谱》和还未完成的神器—幻琴。
一夜之间,俞家满门被杀,花家解亲,人尽皆知。
08
她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地上,刀在他身上,刺进了地里。
她背着他在雨夜里跑了无数条街,把他带回了家。她家住在城外一个小村庄,离西坊有一段路程。家里只有她一人,父母生下她,没多久就相继离世了,但她却莫名奇妙的活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俞伯牙才醒过来。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四处打望了一下,看见她走了过来,嘴角微笑:“原来是你啊。”
“你先别动,小心伤口,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先好好养伤,我还想听你弹琴呢?”
他慢慢躺好,看着她:“谢谢你,子柒。”
她家里就她一人,于她而言,他是她的恩人,知音,他时不时到她家里帮忙。而对于他,更不用说,除了她,世上再没人能懂他琴音了。
俞伯牙在她家修养了近半个月,吃喝都由她一手操办,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水果和野菜,但鱼肉他快吃吐了。
她当然说没钱再忍忍,等他回到了俞家,自然有酒有肉吃,可是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就算他回到俞家,什么都没了。
这些日子,伯牙没有表现的太悲伤,顶多坐在外面,看一整夜的星空。偶尔也会弹一只曲子给她听。
他把俞家最大的秘密告诉她:“俞家打造的东西,只有俞家直系血脉才能开启,寇飞觊觎《天空开物谱》也没用,就算他杀了我,他也打不开,更别想知道里记载的工艺了。”
这些日子,他除了吃喝休息之外,便是研究那本《天工开物谱》,他想完成父亲未完成的工作,也想给她一把好琴。
她显然对那把未完工的琴更感兴趣。按照《天工开物谱》里的记载,这把琴完成之后,流光溢彩,持秦人可用琴制造梦境,现于梦中的亡者,皆可被带往现实,此后与活人无异。
“没有完工,实在是太可惜了。”她抱住琴叹气道:“要是完成了,不知悔借多少人的痛苦。”
俞伯牙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爹说完不成是因为少了一样东西。不然这琴身上好的乌榕木,还有我得到的千年蛛丝缎,绝对是一把绝世好琴。”
“什么东西?”她好奇地问道。
“是一种虫,叫乌琴子。《天工开物谱》里说,此物十分罕见,天生半雌半雄,半阴半阳,亦正亦邪,能识人心声。有此物精血锻造,幻琴可成。”他合上书,乌琴子极其稀有,天地之大,实在难找。
“那你可想完成幻琴。”
“想。”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帮你找吧。”她皱起眉头,沉默了许久。
“不用。”他笑道,“你只需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保管好这把琴哈那本《天工开物谱》。”
她一愣:“你不在的时候?”
他笑笑:“再怎么说我以为是杀了人的,锻造坊十几人的命案,我总该给官府一个交代。”
她急了:“你是替父母报仇为民除害,凭什么要为难你。”
“杀人就是杀人,怎么处罚是官府的事,投不投安是我的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劝说。”
她咬了咬牙,说:“好,我会替你守着。”
“我明天就走。”
她一怔:“这么快?”
他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光慢慢弱了下去,她离开他的房间,静坐在黑夜里,想着不能说的心事。
09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雨中的日子除了偶尔无聊,其他也都还好。
他去自首,然后收押,调查,他被判“误杀”,刑期五年。但他知道这是上边的体谅,才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不然一杀人的重罪,够他被砍头好几回的。
在牢里,她一直拜托狱卒帮他找关于铸造方面的书,反反复研究,花了无数图纸,想着出狱之后该如何振兴家业。
她没有来探过监狱,一次也没有。
当他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俞家的宅子早已经杂草丛生,空无一人,锻造坊也早就被人买了。小村庄没有什么变化,山石如故。他再进到那间屋子,里面空无一人,连灰尘都有了。他找到了一张布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看见的时候,你应该出狱了,你的东西我放在乌织山的古墓里了,很安全,哪里有只大蜘蛛,还说认识你,你自己去取吧。”
他四下又找了找,她确实不在。
第二次踏足将军墓的时候,轻松了许多。蜘蛛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多个没完。
他没跟她废话,直接问子柒在那里。
蜘蛛慢吞吞的移到一个角落,拿出了一个包裹;'聊天的时候听说我见过你,就让我一定要交给你,为此我还多留了她一天呢。”说着她把东西弄开了出来,说;“一共三件,你看看。”
她看了看,有个深褐色的罐子,她打开一看,里面爬着一只虫子。
“这也是子柒给你的?”
蜘蛛点头:“她说这是乌琴子,特别难找,只有她有这个本事。”
“那他人呢?”
“我咋知道。”蜘蛛摊了摊手。
趁蜘蛛不注意,他拿上东西转身就走,他可不想在这这留一夜,听她讲那些有的没的。
回到村里,他在熟悉的街道上快速的走着,找寻着每一个跟她想死的身影。他找了好几天,哪里都没有她。
深夜,身体在疲倦,也了无睡意,他收拾好所有东西,离开了村子。
生于何地,又归于何地,他不在乎,他只想找到她。
风声如泣,无人知晓。
10
外面突然下起了雪,三斤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但足够给听者一个漫长的世界。
“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不依不饶地说道。
三斤干咳了几声,望着被我们打晕的子柒的脸:“我找了她十二年,找不到。又找了二十年,还是找不到。人的一生哪有那么多二十年。所以造出了幻琴,我用它让自己一次又一次起死回生。没有乌琴子办不到的。”
早年还在大黄的时候,听浮黎说过,功效奇特却十分罕见,天神都视为稀罕物的东西,这子柒又是如何得来的?我心中疑惑。
“我想你们也猜到了,她是死了。”伯牙伸出手,摸了摸子柒怀里的古琴,说:“乌琴子一直就住在她的心脏里,不然她怎么可能在还是婴儿的时候独自活下来,我早该知道的。”
大龙诧异至极,又疑问道:“你是说这虫子不知什么缘故钻进她心脏,与她共生,所以她才能存活,后来遇见她的时候,也只有她才能听懂你的琴音?”
“是啊,能识人心声,你听的倒是仔细。”俞伯牙深吸了一口气:“哎,那蜘蛛也是,居然骗了我好几百年。”
想想那只猫,这把琴是神器还是凶器,一时间我也难以定夺了。
“琴制成时,我已经是个老人了,但《天空开物谱》最后一页乌却写了一句话——余音绕梁生死换,若梦成真皆远观。我当时没有明白这句话,思考再三,我没有选择带回子柒,而是选择了自己,我知道老年迟暮,就算带回来,我又能做什么。”
他笑笑:“后来,我发现,只要复活的东西,只要被持琴者碰到,便会习性大变,不久后就会死掉。除了我自己,可能是自身血脉的缘故吧,但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若梦成真皆远观'的真正含义。”
我苦笑:“千方百计带回来的人,你却碰都不能碰一下。所谓死死回生,是挽救你的遗憾还是再一次这么你呢?”
空气变的轻松起来,我想知道的秘密,正在一点点遗漏出来。
他没回答。
“可你还是把子柒带回来了。”我继续说道。
说到这里,他笑了:“这样多好啊,她又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因你的梦而生,却偏偏不认识你......”顿时觉得这琴太狠,带回来的人,你碰不得他,他认不得你。
不等我再开口,三斤噗地一下跪在地上,慎重地咳了几个头:“老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也不是一般人,请你们帮帮我。”
“要我帮你,怎么帮,我帮人可是有规矩的。”
“替我保密,请不要告诉她这件事,让我们就这样吧。”
“那可不行,那把琴太危险了,你当初干嘛送他琴的时候还告诉她有这种功能,前天那猫,可没少折腾,这要是被坏人利用,复活个什么大魔头,那该如何是好?”
“那你要我怎样才肯帮我?”
我指了指地上的琴,说:“我要它消失!”
三斤沉默,端详了许久,最终道:“好。虽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端,但终究还是有危险的。”
“我可以帮你的忙,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店里,过几天我也把子柒骗来店里卖艺,但这琴我不能留给你们。”见三斤还有些疑虑,我拍拍桌子说:“古琴我会封印,当然子柒的记忆也会没有古琴的,只会记得你送了她把琴,其余照旧,你放心。”
惦记一个人是常事,但用一辈子去惦记一个人并去弥补亏欠,很难。
“那个.....还有一件事,不知能否帮我?”
“你还想干什么?”看见他的样子我有些不安。
他犹豫片刻:“我能抱抱你么?”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说:“你知道我没法碰她,所以希望你能替我抱抱她。”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突然就心酸起来。
“以后的日子还长,看你表现了,快去干活。”
大龙在后面窃喜,被我扯过来:“笑什么笑,赶紧把子柒给我送回去,然后再给我请过来。”
“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大事去了?”刚下楼,就听见椒叔在问:“怎么大家都成熊猫眼了?”当他看到大龙背上的子柒时,就更诧异了,“这姑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熬夜面试来着,这姑娘太拼,太累了,大家一夜没睡。以后她会来店里卖艺,大家多多照顾,还有快把吃的拿出来,快。”
三斤跑的比谁都快。
屋外的雪停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大雪之下,死掉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了,为生者该更加珍惜。
四周安静异常,站在院子里,长嘘一口气,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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