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你也和阿爷再说说,我先走了。"刘主任说着俯身下了梯子,阿依点点头。
"慢走呀,刘主任。"
不一会,刘主任慢慢在山间的雾里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木梯的吱吱声。
阿依回头,看到三妹日果在不远处背着孩子,一副急切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三妹要哭的样子,转身走了。
***
“不去。”
阿爷沙马弹了一下烟灰,头也不抬。屋子里的猪饿了,这时在四处觅食吃,角落里有几个啃光的玉米棒,干巴巴的,不合它的口味,小步走出去了。
“阿爷,您看,我的意思不是让您现在就搬过去,就是去看看。那边现在都通了路,您看个医生什么的这也方便..." 刘主任蹲在地上,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好像是在用空气画画。
“说了不去。”
刘主任垂了一下头,抓抓后脑勺向旁边看看,阿依和可末在屋子中间围着火盆坐着,可末把一根玉米串在树枝上,在火上烤。他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从烤玉米的手法看着不像,熟练得很。
“...可莫过两年也要上学不是?阿爷,每天这样上山下山的爬梯子,我自己爬上来都不容易,别说孩子了。这那天要是有个意外...”
“娃他爬得好呢,没意外,六代人都爬了,没意外。“
”是,那还不是您修的好。您知道这附近的村子我们都给重新安置,就差您家了,这悬崖上,真没法修路呀。“
”这么几代人没有路,活得好好的,不要路。”
“行行,我们不要路,房子呢?房子可以吧?全家26口,六套房子啊,阿爷!都在一起。猪圈在屋子外面单独的,卫生嘞,地也都划好了,您要不为孩子们考虑一下?”
阿依捅了捅火盆,只有些灰还在烧。她看了看她阿爸,再看看刘主任,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不去。”
这对话回到了刚开始的场景,没了进展。
刘主任累了。从山脚下上来要爬八百多米的梯子,悬崖上落脚的地方难找,梯子上也不是哪都能踩的,这么多年木头总有裂缝腐朽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摔下悬崖,为扶贫献身。
三妹日果这时在自己家里抹眼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和她一起哭。
***
“阿爸...”
火盆边,围着阿依的五个弟妹。三妹日果是里面最小的,她还有三个哥哥。
“我们去找刘主任了...”
“找他干啥子了?”
阿依看了下三妹,两人对视了一下,三妹手里攥着一个土豆,不知道她要拿它干什么好,她啃了一口,土豆是熟的,不过已经冷了。
“干啥子了?”
阿爷沙马没见得答案,接着问。
“克其昨天又烧了,直喊难受,我陪日果带娃去看大夫了...”
“哦,娃好点了吗?
“吃药了,睡呢,好点了。”
“嗯,好。”
阿依抠着手里的玉米,地上一小堆玉米粒,这七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日果这时把剩下的土豆塞嘴里,整个吞了下去。
“我要下山了,阿爸,我要下山。”
日果不敢看阿爷,只是看着火盆,已经分不清是她脸憋红了还是火盆照的。
“克其老是病,我们想离乡里近点...”
“嗯。” 阿爷沙马拿出一支烟靠近火盆点着了。
“刘主任带我们去房子看了,我们后天搬,孩子好点了就搬,阿爸...”
“搬吧。”
“我们一有空就回来,阿爸,回来看你。”
“不用...”阿爷吐的烟把脸挡住了半边,另半边没什么表情。“...你下去了,跟他们姓刘,人家问,别说是我沙马家的。”
这话很沉,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日果一脸哭相,没忍住,哇的一声,跑出屋子去了。二哥起身追她出去,这时她已经跑进玉米地里,找不见了。
***
自从日果一家搬走之后,剩下的五个子妹就没敢在阿爷面前再提起这事,不想被赶出沙马家门。
能提起这事的,也只能是刘主任。
“阿爷,日果让我来代个好,她新房子都挺好的,昨天已经下地了,孩子也挺好。”
阿爷沙马不作声,也没抽烟,就侧着脸蹲着。
“那个...” 刘主任该说的还是要说,“阿爷,乡上拨的扶贫款都到了,您看...”
“修梯子。”
“修梯子?上山的梯子?”
“修梯子,要铁梯子。”
刘主任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阿爷终于肯让他做些什么,只不过做的不是他被交待要做的事。
“这梯子,这么高,修要不少钱呀...”
“不刚说有钱的吗?”
“是,那也不能全用来修梯子吧?我们要房子吧?啊?”
“要梯子,铁梯子,要安全的,把手栓链子的。”
阿爷这要求很详细,阿爷是沙马家唯一去过城镇里的人,世面是见过一些的。
“阿爸,我们要不再想想,阿爸?”
阿依这时在旁边听不进去了,她知道她不应该,但还是开了口。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阿爷喊了一句,之后这个屋子里就很少有了对话。
***
新梯子建好的时候,地面的人看不到顶;顶上的人看不到底,中间的云雾把梯子分成两半。地面的人把它叫“云梯”,顶上的人不愿多想它,因为梯子,地面的人离沙马家更近了,沙马家,却离地面更远了。
而阿爷沙马,自从这梯子建好了,就一直在门口坐着抽烟,盯着这梯子,除了睡觉,他就一直在这。
阿依系好了腰上的安全锁,把另一头拴在梯子把手上,准备下山去看日果。云雾间,她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清晰。过了几分钟,后面又出现了黄色,蓝色...一条彩虹从云梯渐渐升了上来,但今天并没有下雨。阿依把腰上的安全锁松开,扔下回头往阿爷那跑。
“阿爸,梯子上好多人!上来了!”阿依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知道怎么办好。
阿爷沙马没做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梯子上出现了一个人,墨镜,户外夹克,红色的,冲锋裤,登山鞋。他俯身下去,扶起了一个穿黄色衣服的,不一会,沙马家山坡上,集结了一小群户外运动者。
“一小时二十九分,大家休息一下哈。”领头的蓝衣人吆喝着。
“这云梯,还真是,有挑战。”后面一个年纪稍大的叔叔气喘吁吁,上来就直接在旁边坐下了。
“世界上最长的梯子,闹呢?” 后面的女孩笑笑,“感觉自己老了没,叔?”
叔叔招招手,跟着笑起来。
“你是导游吗?”
阿爷沙马拽着前面的蓝衣人问。
蓝衣人和阿爷交谈了起来,不一会,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蓝衣人和阿爷握了握手。
***
“天下第一梯,云梯”
刘主任在山脚下立好阿爷要他做的牌子,他身后,已经停好了几辆小巴士,几个人在做着热身,几个人在检查身上的安全装备,都是一份兴奋的样子,互相说笑着。
“阿依,你拿着,你弟妹的我已经给了...”阿爷说着递给了阿依一个信封,“你们下山用。”
阿依打开信封,里面一小打百元大钞,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下次旅行社带钱来,我让刘主任给你们捎过去。”
“阿爸,您和我们一起下去。”
“不去。”
“阿爸..."
“说了不去。”
阿爷说着又递给了阿依一个信封。
“这是日果的,你去给她送去。”
“阿爸...” 阿依还想劝阿爷和他们一起下去,但阿爷已经走出门外去了。
“大叔,您往这边看...好嘞。”
门外一小群人,手机相机一起拍着,阿爷沙马点起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气,这烟气很像在山间把云梯分成两半的雾,雾下的人上来了,雾上的人下去了。
阿爷沙马,哪都不去,他爬了一辈子的梯子,累了。
文/原创版权/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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