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

作者: 邱珊依梦 | 来源:发表于2018-06-09 09:49 被阅读98次

          屋子里很静,能听见风从窗缝挤进来发出呜呜声 。参加葬礼的人们逐渐离去,阳光金子般洒向他们的背影。院子里年过六旬的王老汉,正在清扫一些地面上零星碎物,其实地面很干净只是他失去儿子坐立不安,靠打扫地面来分散他那颗悲伤的心。他不能哭哭啼啼因为眼泪已经干涸,再流只有血。他略微圆大的额头流淌着汗水,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大清早,天气并不太热况且又凉风习习,只是他的血压偏高,大约有三年的时间,无论春夏秋冬,他的汗水总是贴在脑门上,偶尔三三两两串在一起流淌在千沟万壑的脸上。他的脖子很短,头发和胡须白花花的,远远看去象滚成的大雪球托在两肩上。他抬起右手拣起衣襟低头抹了抹汗水,口中反复嘀咕着:

      走了也好,免得活受罪!走了也好……

        尚雅坐在土炕上望着窗外,她原本不机灵的脑子里让呆滞、茫然、不知所措这些个字眼塞得满满乎乎,好象要从脑子里溢出来,遮挡住她的视线以至于她的哥哥从窗前走进屋子里时,她却瞪着双眼没看见。

        “别想死去的人了,现在顾活的要紧,一个人生死由阎王做主,我们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她的哥哥尚善,一踏进屋门就喋喋不休。他是一个贫穷的庄稼汉。他整天想着不做庄稼汉去贩卖点烟叶、牛羊、粮食什么的,可他没有本钱急得双眼发红。穷人的志向对自己而言总是高高的高到自己触碰都难。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耕种着几亩薄田,养着两个孩子。他的梦想只能在星月挂满天空时,他和老婆叨叨一阵子,或者在梦里体验一下成功的快乐。他的老婆在一个月前回了娘家。

        那是个端午节,天气晴朗几朵棉花般的云彩躺在天空里徐徐飘动,鸟儿叽叽喳喳快活的飞着。她从地里干农活回来,她和孩子们的肚子都饿成个瘪口袋,她急急忙忙洗小米做饭。热腾腾米饭和小白菜荡刚摆放好时,正巧尚善也从集市上回来,他背上背着个麻袋,走了三十五里地累得他两腿打颤,汗水湿透衣衫,脸上黑黝黝的皮肤混着汗水流下来。他找出一条粗绳子,系在刚刚买回的一头猪崽的脖子上,然后将它拴在院子里的果树下。猪崽使劲叫着试图争脱绳子的束缚,几经挣扎后徒劳一场,便懒懒的趴在地上嘴里哼哼着。他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仿佛看见年底人们七手八脚围杀它的场面和满桌香喷喷的猪肉。按说这是一个快乐的节日,可是一粒老鼠屎再次出现他的碗里,那粒屎又粗又长,象一枚子弹躺在黄灿灿的米饭上,并且染黑了周围的米粒,看来是只老鼠精干的坏事。这下他又恼火了,这次他比以往的脾气更加暴躁,直接摔了碗筷。两个小孩子争抢舀着盆子里的汤,端午节她们知道母亲另加了二小勺猪油,她们早以垂帘欲滴,可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桌子就被父亲乒乓哗啦掀成四脚朝天,随后骂起他的老婆。

      “你他娘的是个瞎子吗?这么大个儿恼人的玩意没看见?你每次急急急赶着投胎啊!”

        他的老婆嘴也不短,两人越吵越凶。孩子们哭叫着,大一点扎羊角辫的吓得躲到柜子空里,她的小心脏砰砰的乱跳,两只小手捂住耳朵,紧紧的贴在空子的墙壁上。另一个小一点的短发孩子,她吓得两手颤抖光着脚丫哇哇向外面跑,尚善的老婆怕又挨揍她冲出门抱起最小的孩子,向大门外走去。尚善端起灶台上的米汤追上去,统统扣在她和孩子的头上,米汤微热孩子哭调高了又高,老婆回骂着狠话,她们象落汤鸡一样向娘家跑去。大一点的孩子才六岁整天找娘惹得他心烦意乱,他低三下四接了几次也没能接回老婆。贫穷中的夫妻吵架次数要比富人多上几倍。他们的生活里总是因一些小事吵到大大出手,比如脸盆里没有干净水啦、从集市上购买的物品价格高低啦、鸭鹅钻进菜地偷吃啦、人情往来要花多少啦……总之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包容、原谅、理解、换位思考这些词语好象从未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更不要说开花结果了。

        前几天尚善的老婆托人捎来口信,如果不能要回借给妹妹尚雅的百八十块钱,她就永远不会回来。

      “前几天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应该想好了吧?那个那个外省木材厂的小头头昨天又来信问呢,人家可等着回信呢!”尚善边说边拣起倒在地上的木凳子坐下来。

        尚雅梳着两条长辫子,她的大眼睛白的多黑的少看上去有些空洞,她把头低在胸前,两只手互抠着指甲里的污物。

      “你姐夫刚刚去世,我不去也不想去,舍不得两个孩子。”

      “ 什么!不去!你傻透了吗?到哪找那么好个人!表姐见过信里说人好、田地又多、又在木材厂工作。你手上的疥疮病是人家汇的钱和药,你想低赖!死姐夫的发丧钱可是人家掏的腰包,你以为我还会有钱借给你吗?”尚善气的从凳子上风一样串起来,一脚踹翻了木凳子,刚好一只花猫经过砸得嗷嗷叫起来,随后瘸着一条后腿逃走。亲情疏远是金钱造成的根源,贫穷也是一样。

        尚雅的脑子里大夫的身影又浮现出来。他肾癌晚期临终时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守着家,守着孩子和老人并安慰她一切会好起来。对他的丈夫而言,日子就在圆圆地和扁扁地喘息中穿行,只要死神不降临一切磨难都显得那么珍贵。

      “我……我想想……”尚雅吱唔着。她原本空洞的眼睛开始湿润。

        “想?还想什么?下午就会有人找你讨债,你拿什么还?以后一家老小怎么活况且人家答应可以带着两个孩过去,债人家替你还!你还听不懂!还是听不懂吗?”尚善气急败坏的摔了柜上的一个破旧的瓷杯。

        尚雅小时侯经常被哥哥抓着头发打,她经常象一只掉了毛的麻鹊蹲在地上哀鸣。她不向母亲告发哥哥,因为母亲疼爱哥哥不分青红皂白,会直接责备尚雅。她也不会向父亲告状因为父亲会统统把他们俩揍一顿。尚善不但继承了父亲的老房子也继承他的坏脾气。尚雅却继承了母亲懦弱的性格,无论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会默默忍受。什么样的家庭造就什么样性格的孩子。暴力家庭成长的孩子,长大后也会用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他们认为用这种野蛮、粗鲁的行为解决问题又快又好。后来他们的父母死的早,她和尚善相依为命,尚善只是偶尔在妹妹犯错时才打她,这次他摔摔东西尚雅反而感到知足。

        “走走…走吧!都走吧!”尚雅的公公听见摔瓷杯的声音和尚善狮子一样的吼叫,他才从屋外走进来,他的声音颤抖着,眉间川字纹打了个结。

        “死的应该是我呀!我要替儿子死该多好啊!一切都不用愁啦,一切也就太平啦。”他一边说一边从裤袋里掏出碎烟叶,用发了黄的旧报纸卷起烟来。

        六月的天气多变,刚刚火热的太阳不知去了哪里,阴云密集轰隆隆打起了雷,紧接着雨点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尚雅的两个儿女抬着半篮子野菜从外面奔跑回来,葬礼过后他们红着哭肿的眼皮,去田野里给鸡雏挖野菜。雨点顺着两个孩子的脸淌下来,他们湿漉漉的样子在平时看来挺搞笑,可今天他们看上去是多么的可怜。他们的回来打破了沉默,他们向舅舅打了招呼。尚雅帮他们擦试脸上的雨水,然后将几个小盆、小桶分别放在屋子里要渗透水雨的地方,柜子顶上,、门后、地上和公公住的土炕上。两个孩子又象以往那样找来废旧的纸折成小船,等待水雨接的多些放在盛装雨水的盆桶里玩耍。

        穷人的屋子似乎总是漏雨,去年尚雅的丈夫没有生病前,找村子里人修整过房子,外面抹了泥巴换上了新鲜的干稻草,屋子里也是重新买的报纸裱糊过的,不知怎么又漏了雨。

      “雨下不多久,来的这么急肯定下不多久,我不想去外省,我不能…”

      尚善没等尚雅把话说完 他冲上前去给了她狠狠一个耳光。屋子里的人大惊失色,好象被神针定住了一样。尚雅没有吭声她红着热热的左脸,抬手将巴掌刮蹭下的一缕头发卡向耳后。雨越下越大,雨水嘀哒嘀哒敲响盆和小桶。尚善推门冲向大雨中。

            下午雨过天晴,一条彩虹挂在天空正南方,几只燕子忽高忽低的飞着,墙角的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雨滴,好象一切什么也没有发生,好果没有争吵一切又是多么美好。邻居们来过两个,向尚雅讨要借给她的小钱。可是他们一无所获,只能唉叹着摇头离去。

          尚雅一夜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她翻腾着去年旧棉衣的布料,为公公缝制了棉衣棉裤。三天后带着八岁大女儿去了外省,留下七岁儿子死也不肯走,他只喊着要爷爷说自己要去外省没人挖野菜喂鸡雏,他还要时常去父亲坟前送野花。孩子的心灵是洁白的美好的,象一块刚刚出炉的亮晃晃玻璃,只是尘世的污秽漰溅到他们幼小的心灵。他哭喊着留着母亲。尚雅临行前把他搂在怀里,他扇了母亲两个嘴巴,使劲捶她的胸膛 ,他以为象舅舅一样母亲就会乖乖留下来。尚雅走出院门后她的儿子拣起一小块石头,远远的打在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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