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第七个

作者: 树叶落不下去 | 来源:发表于2022-04-26 12:06 被阅读0次

    在绚烂七彩的灯光里,她常坐的桌子不远处,元白仍然望着她出神。她穿一身浅绿色连衣裙,头发挽在脑后形成发髻,胳膊撑在桌子上,静静地看人们跳舞。

    杯中的马丁尼已经盛满两次,他仍然犹豫着是否要前去辨认。

    这个新开不久的酒吧位置偏僻,在工作日的晚上,尤其周一的晚上,几乎没什么人。

    一个穿西服的男人不知从何处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这并未能吸引她的注意。

    那男人说了句什么。她也笑着回复了,男人像是有点喝醉了,他们又聊了几句,男人大笑了几声离开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从一周前开始,她没结交任何一个陌生人。她不像是在等人,可平静地坐在那儿这么久,也不像是有难以排解的忧伤。

    元白每天都来这里,而她果然在这儿。

    舞池里忽然蹦进去一个小孩,他在那群跳舞的人中间完全是个疯子,一个节拍都跟不上。

    她被那小孩逗笑了。他心头一颤,那样子和未嘉一模一样。

    可还是不太一样。毕竟上一次见到未嘉已是十年前了。

    元白紧张地坐在最后一排,面前泛黄的桌子上干干净净。爸妈为了让他有事可做,暑假的时候,就把他安排到这个辅导班。

    他茫然无措地望着黑板,不知道老师在讲些什么。

    窗外的桑树上蝉鸣织成一张网,他落入白日梦中,熟悉的感觉出现了,像是浸在冥河中消融又分裂。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希望有人来告诉自己。

    忽然一个身影坐在他旁边,一本书滑过来,他看见一只胖乎乎的手,抬头看到的是一对漆黑的眸子。长头发散在脸颊边。

    “你是今天刚来的吗?”

    就这样,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太喜欢讲话了,他在一边听着却很开心。

    她告诉他老师的各种外号,告诉他来之前班里男生女生的绯闻,他慢慢就与辅导班其他孩子打成一片。

    他们整个暑假几乎没有干别的事情,只在课上聊天。他在辅导班什么也没学到。可好在老师是位大学生,深谙大学讲课之道,从来不管他们。

    辅导班结束后,他难过了好一阵子,他在日记上写着,好希望能再见到她。

    元白第二次看见她笑时,终于下决心走到她的桌子前。

    那时她正好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撞。元白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惊讶。他坐下来。

    “那小孩真好玩。”元白说。

    “是啊。”她说,“我认识他,是这家店主的亲戚。”

    “你为什么每天都一个人来这儿。”

    “你难道不是吗?”她仍在看跳舞的人们。

    元白没有从语气里察觉出厌烦。

    “你在等人吧。”

    “也许吧。”她说,“你呢?”

    “也许是。”他说。“你和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很像。”

    她转过脸,像是好奇。“嗯?”

    “你叫什么名字?”

    “纸风。”女人说。

    他忽然一阵失望。

    “所以你认识我么?”她问。似在表示这种问名字的套路太俗了。

    “不是。”元白说,“刚才真的我以为你是。真的,看来认错了。”

    此后他们没再说话。他又点了一杯马丁尼,喝着酒看人跳舞。

    人们来了又走,不断更替,舞池里还是那么多人。

    “对了。”她离开时说,“我小时候叫未嘉。”

    他又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望着走廊里的同学来来去去,他们在栏杆旁说说笑笑。班里新同学和老同学乱成一团,班主任还没到。

    七年级刚开学,他还沉浸在暑假的回忆,眼前的热闹和他毫不相干。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

    窗外杨树上的蝉鸣是开学悲凉的背景音。他的思绪又飘向远处。

    “太巧了吧!”身边传来未嘉的声音。

    待他回头看时,她已坐在他身边。还是漆黑的眸子,散发扎起了马尾,笑意盈盈。

    他变得喜欢上学了,每天晚上回家的路上,都盼望着早自习能见到她。

    在未嘉笑意的感染下他开始改变。

    “你不能老一个人待着。”她告诉他。“你要多交些朋友。”

    他全都照做了。

    等到七年级结束时,花白胡子的心理医生对他的爸妈说,他已经好了,不必再来了。爸妈高兴得哭了。

    她却转学了。

    她转学走时只留下了一封信,“我要去别的地方上学了。别管为什么,再见!”

    他失落了两天,但很快有新的好朋友代替。

    他们逛了几次公园,看了几场电影,谈论此时的生活,构想彼此的未来。在一次长达八个小时的电话中,他表白,她欣然答应。

    他们住在一块,租了一套四千块钱一个月的房子。

    她的话变少了,他也是。虽然才认识这么几天,却像老夫老妻一样。他负责买菜,她负责做饭,在一些生活的细节上有着完美的默契,不需要借助言语。

    他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去她的地方上班,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

    他从以前的房子搬出来后,觉得世界在一点点变好。母亲那口黑色的棺材不再出现在他梦中。

    爱情抹平了所有哀伤,他如今对存在和死亡的思考不屑一顾。

    在未嘉的建议下,他去和父亲道了歉,父亲很高兴地原谅了他,并拉着手和他一起缅怀母亲。

    他的生活恢复了常态,不再借酒浇愁,一切都符合他的猜疑。他觉得是时候了。

    “你觉得她是第七个吗?”

    “这正是我想问您的问题。”他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想起来问我呢?”我说,“你已经几年没来过了。”

    “我只是猜疑。”他说,“刚才我讲过和她的故事,您也听出来了,她和之前的六个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我说,“越往后越是难辨,第七个个最难。”

    “您帮我分析分析。”

    “我告诉过你,分裂出来的人格幻象总是在你最需要引导的时候出现。”

    “是的,她每次都是,可……”

    “之前的六个不都很顺利吗?”我说。“这次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他低下头,“太像真的了。”

    “你真爱上她了?”

    “也许……”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不愿意收回也可以。”我说,“何必来问我。”

    他急着一副恳求的样子,“您是我如今最相信的人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时都是您帮我的。”

    “所以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您只告诉我,她是不是。”

    “这是你的事情。”我厌烦他的恳求。“我说有什么用。”

    “不,”他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这我这儿聊了好一会儿,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无助。

    他喝完红茶后将要离开。

    “对了。”我说。“我要搬家了。”

    他重新坐下去,瞪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

    “还没定。”我说,“不过就这几天。”

    “搬到哪儿?”

    “阿根廷。”

    “那么远?”他惊诧地说,“为什么这么突然。”

    “别管为什么。就是跟你说一下。”我看着雪茄的烟往上升,直到天花板。

    脏乎乎的玻璃窗外,小巷里驶过汽车。

    未嘉打开门,就看见他坐在客厅,正面向她。

    “怎么这么正襟危坐。”她笑道。

    元白有些难堪,但仍保持严肃。

    “你坐这儿。”

    “哈哈这是干什么。”

    “要面试我么?”

    她乖乖配合这游戏,坐在圆桌对面,笑盈盈望着元白。

    元白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我叫未嘉,明年六月份毕业……这是我的简历。”她说着自己就笑起来。然后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元白。

    “我问你。”他说,“你记得我们是哪一年认识的吗?”

    “知道啊,新冠元年。”

    “在那之前你都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未嘉收起笑容。

    “就问这个。”他说。“你说。”

    “在上小学呗。”

    “在哪儿上的。”

    “城南的一个小学。”

    “学校叫什么名字?”元白立刻问。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未嘉说。

    “回答我的问题。”

    “我就不。”她调皮地笑着说。

    “呵,我就知道。”元白叹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呢。”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别再装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在我生活中不是偶然出现的。”元白说。“在辅导班我遇到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我分裂出来的幻觉。”

    “我是幻觉?”

    “那次在酒吧遇到你时也是,是因为我需要你出现。”他说。

    “你根本不存在,就像你从来没有谈论过自己的小时候,因为你没有。”

    “你是这么觉得?”

    “一位心理医生说的。”元白说。

    “太荒诞了。元白。”她拍桌子说。“你别告诉我你信了。”

    “只有把七个人格收回,我才能回归正常。”他说。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些,那他一定是个疯子。”未嘉说。

    “他不是疯子。你是。”

    “你觉得我是你分裂出来的幻象?”

    “难道不是吗?”

    “那好,你收回吧。”她冷笑道,“你怎么收回。”

    元白静默坐着,似乎没料到事情这么顺利。

    “怎么了?”她说。

    元白扭扭捏捏,但想起了昨天听到的话,他说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

    “你不知道,前六个都死了。”元白说,“你们只会在死掉的一瞬间消失。”

    “啊?”

    “所以你要我死?”未嘉说。她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冷笑。

    “你真不是在开玩笑?”她说,“你现在说你是在开玩笑还有机会。”

    “不是。”

    “你要是说那些是开玩笑,我还能原谅你。”她的目光带有一丝恳求。

    “你刚才已经承认了,”元白站起来时,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窗户大开着,匕首反射阳光,在墙上留下跳动的光斑。

    “你根本不存在。”

    “元白!”她叫道,“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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