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哑巴姐姐

作者: 汐水之畔 | 来源:发表于2019-03-17 23:23 被阅读59次

    汐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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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那年,我吃了一颗彩色的糖果,开始离开亲生父母,被人贩子卖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我的养父母只有一个女儿,比我大4岁。女儿是哑巴,在幼时高烧处理不当留下的残疾。养母生女儿的时候,因为难产大出血,也摘掉了子宫,不能再生育。他们想要男孩,于是用所有家当,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了我。

    我刚来小山村的最初一段时间,完全不习惯小山村的生活,我哭过闹过,要吃汉堡,要吃肯德基、麦当劳,可是村里除了黄土,便是无处不在的山风。

    渐渐地,三岁的我适应了小山村的生活,开始跟着哑巴一起放牛,一起下地。渐渐地,我忘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忘记了三岁以前的一切。

    养父养母对我很好,比对他们的亲生女儿还好。即使在贫困家庭,我也像个小皇帝,我想要的东西,养父母尽量满足我。哑巴从不和我抢,她总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我闹,傻傻地笑。

    我一直不喜欢哑巴。哑巴长得真丑,脸上总是脏脏的,头发上总有一丝茅草,辫子乱糟糟的,她总穿着养母给她改做的衣服,一点都不和谐。

    哑巴不会说话,总是指着我“呀呀呀”地叫着,我不喜欢,所以我都不叫她“姐姐”,总跟着养父母叫她“哑巴”,养父母惯着我,也就算了。

    我总爱欺负哑巴。我爱吃花生,每次种花生的时候,哑巴种下一颗花生种子,我便挖出一颗吃,哑巴从无怨言,她“呀呀呀”地指着我,然后便傻傻地笑。

    五岁那年,养父跟着村里的青年人出去外乡打工,养父干活很勤恳,为了多挣钱,他很少回家。不过,每次回来,养父的行李袋里总是塞满了给我买新衣服、新玩具,我便换上新衣服,抱着新玩具去找小伙伴们玩,我从不想和哑巴一起玩。

    哑巴总是站在养父的行李袋旁好一会,然后低着头回到厨房,坐在灶头为养父母烧水做饭。

    七岁那年,我去村口上学,只有十个学生的小学,可哑巴却没去。养父母说,哑巴听不了课,也没办法把哑巴送到特殊学校,只能放在家里陪着养母下地干活。

    上学后,我更不喜欢哑巴了。因为哑巴有空的时候,总是跟着我去上学,站在教室后面看老师上课,“呀呀呀”地拿着一根树枝在土地上比划,学着写字。同学们总会嘲笑我有一个哑巴姐姐,嘲笑哑巴的“呀呀呀……”,嘲笑哑巴长得丑,嘲笑哑巴的裤管和小腿肚一样高。

    哑巴听不懂嘲笑,她见到同学们对我笑,她居然也在一旁傻傻地笑。于是,我看到哑巴就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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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那年,养父从高高的脚手架摔了下来,伤治不愈,撒手离世,我们家便塌了。养母伤心过度,本就不健康的身体越发虚弱,精神状态也不稳定,清醒一阵,失常一阵。家务活和农活便落在13岁的哑巴身上。哑巴默默地扛起重担,毫无怨言。

    十岁的一天,我持续高烧不退。母亲锤着胸说,哑巴也是因为高烧才哑巴的,上辈子是造什么孽才这么惩罚她。

    那个雨夜,精神失常的养母跑出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连天的雨季断了山村和县城的路,我没办法被送去大医院。村里的老人说,后牙山有一种草药可以快速退烧,不过连天的雨季,路滑,山路险。老人说完,摇了摇头。

    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明白老人说的意思。

    那个雨夜,哑巴也跑出了家门。

    当哑巴拿着草药回到家的时候,村里人都惊呆了,她的鞋子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满脸满手满脚的荆棘划痕,右脚大拇指也许是路滑摔的,整个指甲掀开了,血水集了一堆。

    那次以后,尽管我还“哑巴,哑巴”地叫着哑巴,但我对哑巴的态度好多了。

    养父母不在了,哑巴便承担起所有的重担,她操持家务,养鸡养鸭,下地干活,挑着花生和水稻走好几里到山路,到山外卖,给我买文具和零食回家。我写作业、吃零食的时候,哑巴就坐在板凳上笑,她过早操劳的脸上有着成年人的沧桑,我总恍惚觉得,她便是母亲,甚至我常忘了,她只比我大四岁。

    就这样,我和哑巴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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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岁那年,一对衣着鲜丽的中年夫妻来到我家,那个漂亮的女人一看到我,便紧紧搂着我高声大哭。我才知道,我有两对父母,亲生父母和养父母。

    我告别了那个贫瘠的小山村和风雨飘摇的家,走得不假思索,行李也没收拾便坐上汽车。我在汽车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便闭上眼睛,希望那个贫穷、苦难的童年永远与我告别。

    后来,听亲生父母说,哑巴“呀呀呀……”地在汽车后面跑了好久好久……

    我跟着亲生父母来到了几十公里以外的大城市,住进了大房子,上了当地最好的学校。我穿上电视里才能见到的新衣服,我终于可以坐在沙发上思考:点心,是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我终于告别了贫穷。

    偶尔,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我会想起我的养父养母,想起我不待见的哑巴,心中有点淡淡的疼,淡淡的想念。

    父母也只我一个孩子,虽然回到父母身边,但是十年的离别,使我和亲生父母感情还不太亲,常觉得孤独。

    所以上中学后,我便要求住校。

    有一天下课的时候,学校传达室通知我,有人来看我了。

    我在传达室看到了哑巴,许是为了见我,哑巴特地换了一身夹花的新衣,可是怎么都掩饰不了哑巴的老态和浓浓的土味,不到20岁女孩,看起来像40多岁的妇女。

    哑巴看到我时,眼睛里有晶莹的水花。她“呀呀呀”拿出一张纸,上面有父母写给她的地址,她笔划着,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她把手里的一个袋子塞到我怀里,里面装满鸡蛋和花生,是熟鸡蛋。

    我记起,每次过生日时候我都闹着要吃鸡蛋和花生。我又记起,那天是我的“生日”——养父母收养我的日子。

    其实我是有点感动的,可我又不经意间看到传达室门口同学们探究的眼神,我又退缩了。于是,我虎着脸拿走了一个鸡蛋,其他的都塞回哑巴的手里,摆摆手打发哑巴走。

    哑巴落寞地转身离开,我突然发现,哑巴的个子比我矮多了,过早的劳动和营养不良让她的个子没有长多少,多年的操劳反而让小小的她驼了背……这是我的哑巴姐姐啊,曾经相依为命的哑巴姐姐啊,我怎么能如此对她呢?随着哑巴的背影越来越远,我越发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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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那天,我从考场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哑巴。哑巴穿着环卫工衣服,在清扫大街。

    看到我的时候,哑巴满脸放光,她“呀呀——”地用手语比划着。原来,哑巴那来找我之后,便留下来找工作,在这个城市寻到了清洁工的工作,哑巴怕我不喜欢她去学校找我,便常常在校门口远远地看着。

    那年,我高考落榜了。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父母的希望落空,我一个人茫无目的地奔出家门。

    哑巴找到我,她静静地陪着我。

    我复读了。复读期间,我常去哑巴工作的街头,和哑巴说说话,学习上和生活中的烦心事我都说。

    说完,我总问一句:哑巴,你听懂了吗?

    我知道哑巴是这世界上最不容易出卖我秘密的人,她总是默默地听我说完,然后拍拍的肩,对我竖起大拇指,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收到理想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脑袋里一晃而过便是哑巴。我必须给哑巴看,分享我的喜悦。

    哑巴却捧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呜呜……”地哭起来。

    我上大学那天,哑巴来送我。临走前,她塞了一个布包给我。我在飞机上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有一沓钱和一袋带着土味的花生……我捧着花生泪流满面。我想,等大学毕业后,我要把哑巴接到家里,报答养父母和哑巴这么多年的恩情。

    大三那年,我在一家商店看到一套漂亮裙子,我突然想起,哑巴从来没穿过裙子,如果穿上这套裙子,一定很漂亮。哑巴将来还要嫁人,这套裙子可以穿着相亲,想想我便开心。

    我用家教赚的钱,买下了裙子。

    可是,还未等到学校放假,我便收到父母的通知,匆匆回到从小长大的小山村。

    哑巴在清扫大街的时候,听不到背后的喇叭声,她被一辆大卡车卷到车轮底下。

    哑巴终于穿上我给她买的裙子,我第一次发现,哑巴如此美丽。

    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那个坚韧的哑巴就这么离世。准备入葬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美丽的、唯一的姐姐从此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抱着哑巴姐姐的棺木,哭得声嘶力竭:姐姐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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