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民国才子佳人传奇中，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故事世人皆知，甚至连带出林徽因、凌叔华、梁思成和金岳霖等一系列相关人士，可是有一个角色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只在历史中成为一个孤绝的身影。

        可能有朋友以为我说的是徐志摩前妻张幼仪，其实不然，我说的这个人，在那段纠缠不清的艳史中，出镜率比张幼仪还要低，他就是陆小曼前夫王庚。作为民国那一段错综复杂的情史主角之一，王庚不愿被人提起，却也不应被人忘记。

        王庚，字受庆，1895年生于江苏无锡的一个书香门第。王家祖上世代做官，只是到了王庚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好在王庚天资聪颖，年少有志。为了有朝一日重振家业，他自幼发奋苦读。

        王庚十六岁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因表现突出，成为第一批被派往美国的公费留学生。在美进修期间，王庚先后就读于密歇根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

        二十岁那年，王庚因成绩优异受邀进入美国西点军校深造。他的同学当中，就有二战名将、后来的美国总统艾豪森威尔。

        在那个时代，国内像王庚这样既有顶尖文科学历，又有著名军校背景的年轻人凤毛麟角，称得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因此回国后，文武双全的王庚很快受到了重用。

        他最初供职于北洋政府陆军部，同年被外交总长顾维钧选中，以上校武官兼翻译的身份，作为一战战胜国代表出席巴黎和会。后来，王庚还被爱才的梁启超看上，成为其得意门生。

        在当时的北平，王庚是公认最有前途的帅小伙。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性格沉稳，气宇轩昂，一时之间，但凡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无不梦想着钓到王庚这个金龟婿，他就是那个年代的“国民老公”。

王庚

        王庚与陆小曼的初次相逢，始于1922年北洋政府外交部举办的一场舞会。这一年，十九岁的陆小曼出落得婀娜娉婷，像牡丹花一样美丽动人。

        陆小曼的父亲陆子福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曾经支持孙中山革命，在南京国民政府历任司长、参事、赋税司长。

        正是因为家境优渥，陆小曼十六岁便精通英法双语，不仅钢琴弹得好，国画也相当精妙。在圣心学堂就读期间，十七岁的陆小曼因气质出众，还被校方推荐进入外交部参加翻译和接待工作。而后，她凭借美丽优雅、知性大方的个人形象，迅速成为京城名媛。

        当时，陆小曼正值青春妙龄，上门求亲者多如过江之鲫，差点踏破了陆家的门槛。但是陆家择婿，千挑万选，一般人还真看不上眼。直到万里挑一的王庚出现了，陆母一眼相中了这个大好青年。无论是其锦绣的前程，还是忠厚的人品，都让她这个未来丈母娘越看越喜欢。

        对于王庚来说，这也是一段他命中注定的姻缘。从见到陆小曼的第一眼起，他就开始沦陷，对方完全是自己梦中期待的女孩：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美貌与智慧并重。况且，小曼的家境显赫，将来在事业上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同时，在十九岁的陆小曼眼中，王庚性情儒雅，才华横溢，又风度翩翩，她实在无法不被这样一个人类高质量男性吸引。不然，以其心高气傲的作派，她若有半点不愿意，绝对不会仅一个月时间就和王庚从订婚到结婚。

        1922年10月10日，二十七岁的王庚和十九岁的陆小曼正式结为夫妻。

陆小曼与王庚

        婚礼当天，京城一大半的达官贵人全都到场祝贺，宾客们的贺礼几乎堆成了小山，各大媒体争相刊载。陆小曼成了这场世纪婚礼上最风光的主角，场面之浩大，仪式之气派，轰动一时，为人津津乐道。

        然而烟花虽美，终会熄灭。当一切繁华的表象褪去，生活终将露出平淡的底色。

        婚后不久，王庚升任交通部护路军副司令，每日外出忙于工作，尽职尽责。陆小曼则留守在家，成为全职太太。

        有才有貌、有钱有闲，这原是很多人追求的理想生活。但是对于生于富贵人家的陆小曼而言，她的幸福感已经不能从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里得到，她在日记里写道：

        “其实我不羡福贵，也不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谁知连这一点要求也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孤单的，有话都没有人能讲，每天只是强自欢笑在人群里混。”

        字里行间，婚后的陆小曼都在抱怨一样虚幻的东西——寂寞空虚冷，而她恰恰又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

陆小曼

        自从结婚以来，她不再去学校上学，也辞去了外交部的工作。毕竟，作为一个有夫之妇，她不再适合像从前那样抛头露面。可是对于久处繁华，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陆小曼而言，她忍受不了这种平淡的生活。

        相对于热衷幻想的陆小曼，王庚为人循规蹈矩、勤劳务实。他在美国待了多年，一切都按西式的工作方式行事。王庚对自己要求极严，恪尽职守。

        为了在事业上做出成绩，给妻子更好的生活，王庚几乎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在情感上，他虽然深爱妻子，但是他的爱情太过含蓄、内敛，不是陆小曼追求的那种缠绵悱恻、卿卿我我的爱情。

        君子爱的长久，但不热烈；情种爱的热烈，但不长久。毫无疑问，王庚是一个像法海一样不懂爱的君子，而陆小曼内心需要的是一个为爱痴狂的情种。

        这一切阴错阳差，导致了陆小曼在婚姻生活中的失落。长久以来，她就像一根在黑暗中寂寞的干柴，只等一把烈火将她点燃。这把火，就是后来的泡妞高手徐志摩。

徐志摩

        1924年，在北平的一场舞会上，陆小曼与徐志摩偶然结识。当时王庚因为工作关系，需要经常出差，陆小曼内心的空虚可想而知。与此同时，徐志摩已经和张幼仪离婚，又经历了对林徽因爱而不得的情感挫折。

        一个是风度翩翩、热情洋溢的江南才子，一个是婀娜多姿，仪态万方的北国佳人，两个同样浪漫、又不甘寂寞的人很快擦出了情感的火花。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从此徐志摩便惦记上了有夫之妇陆小曼，经常拉着损友胡适，以各种借口前去找陆小曼玩，要么是上戏院，要么是赶舞会。

        将心思放在事业上的王庚，却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变化。他本就欣赏徐志摩，加上两人都是梁启超的学生，因此每当徐志摩来找夫妇俩，专注于工作的王庚也毫无戒心地让这个同门师兄弟带着妻子外出游玩。

徐志摩与陆小曼

        很快，陆小曼和徐志摩坠入爱河，如同干柴碰上烈火。在那段时间，《小曼日记》里尽是对徐志摩的相思之苦和互诉衷肠，王庚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少，零星出现的几次中连称呼也只是一个“他”字。

        至此，徐志摩成了陆小曼情感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而丈夫王庚，对陆小曼而言已经沦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她的心里，和徐志摩相处一天，胜过王庚陪伴一年。

        都说炮兵连的伙夫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摧的男人，因为他们整天背黑锅，经常戴绿帽，而且还只能看着别人打炮。事实上王庚也比炮兵连的伙夫强不了多少，他遭遇了妻子和朋友的双重背叛，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这一年，王庚调任哈尔滨市警厅厅长，要妻子随同前往。陆小曼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依依不舍地同京城的友人告别，前往哈尔滨生活了一段时间。

        天高皇帝远的东北不仅远离了京城的繁华，而且气候严寒，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陆小曼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因此，在哈尔滨只住了一小段时间后，陆小曼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了北京的娘家，与王庚分居两地。

        无奈之下，老实忠厚的王庚只好写信给京城的好友胡适等人，委托他们帮自己照顾妻子。

        王庚对陆小曼的一片真情天地可鉴，他关心她的生活，认可她的天分，也在乎她的格调，并放任她的自由。即使是分居两地期间，他还考虑到喜欢热闹的妻子是否寂寞，并邀请京城的朋友陪伴他。

陆小曼

        与此同时，妻子的朋友，不管是男是女，王庚都真心欢迎。夫妻之间能给予的理解、爱护、信任与鼓励，王庚都尽数给了陆小曼。

        如果说在这段感情中王庚有错，错就错在他的天真无邪，高估了人性，小看了人心。正是因为思想观念中的那份儒雅，王庚没有想到妻子会背叛自己，更没有想到同门师兄弟竟然会勾引大嫂，电影剧本都不敢这么演。

        1925年，王庚升任五省联军参谋长，从哈尔滨调回了上海。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王庚意识到了自己与妻子之间的“情感危机”。为此，他致信给岳母，希望她能带着小曼南下，使他们夫妻团聚。

        然而，这封信到了小曼的手中却成了“好像长官给下属的命令一般，好大的口气”，在小曼的话里行间，全无愧意，也没有感激丈夫的用心，她写道“我一边看一边心里打算怎么对付，虽然我四面都像是布满埋伏，不容我有丝毫的反响，但是我心里始终不愿就此屈服……”

        至此，陆小曼对王庚的感情，仅剩无尽的冷漠和厌倦。不久后，她决定要和王庚离婚。

        徐志摩，这位文学史上的旷世奇才，为了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为了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此刻也没有闲着，在背地里进行了一系列的骚操作。

林徽因

        1925年下半年，在徐志摩的央求下，画家刘海粟出面在上海功德林饭店设宴，邀请了陆小曼母女、王庚、徐志摩以及他们共同的一群好友。名为宴会，事实上是为徐志摩说情，劝王庚离婚。

        在宴会上，身为陆小曼国画老师的刘海粟大谈人生与爱情，强调夫妻要建立在情投意合的基础上。王庚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醉翁之意。席间，他举杯对陆小曼、徐志摩以及一桌子友人说：“愿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并为别人的幸福干杯。”

        而后，王庚又对陆小曼说：“如果你觉得与志摩在一起幸福，我同意离婚，我祝你与志摩以后得到幸福，手续我会在几天后办好。”

        说完这句话，王庚便推说军务在身离席了。临走前，他还嘱托小曼要照顾好母亲先行回家，保全着二人这段婚姻最后的体面。

陆小曼

        继情场上的失意之后，王庚在事业上也出现了滑铁卢。

        1925年底，王庚代表北洋军阀向白俄购买军火，但是白俄方面的代表却携款潜逃。北洋政府前来查办此事，将王庚关进了大牢。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正是被关押的这段日子，王庚收到了陆小曼的离婚协议。在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已别无选择，只得同意签字。这个时候，陆小曼原本有了王庚的骨肉，但是为了离婚，她还是执意打掉了这个孩子，这对王庚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可想而知，他当时的心境有多么凄凉。而此时此刻，任性的陆小曼不顾母亲的劝阻，连夜赶往北京告诉徐志摩自己离婚的消息。

        1926年10月，陆小曼和徐志摩在北京举行婚礼。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此时已经获释出狱的王庚表现了一个男人的大度，他给这对新人送去了一份厚礼，并对徐志摩说：“我们大家都是知识分子，我纵与小曼离婚，内心并无成见；小曼爱你，你此后务必对她始终如一，如有三心两意，给我知道，定会以激烈手段相对的。”

        至此，可见王庚依然爱着陆小曼。只是他的爱，不是任何流于形式的浪漫，而是一种深埋心底的祝福，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你不爱我，那我成全你。而自己则退到墙角，默默守候。

        出了混，迟早要还。1931年，徐志摩因飞机失事身亡，从报纸上看到消息的王庚立即赶到北京，探望哭晕了数回的陆小曼。

        林徽因也托梁思成前往事发地点，拾回一块飞机残骸挂在卧室，并在徐志摩另一位红颜知己凌叔华处，要回了由其保管的徐志摩《康桥日记》，从此开始无尽思念。

        凌叔华也是民国才女，在徐志摩未遇见陆小曼之前，与其关系暧昧。当徐与陆婚后不久，凌很快就嫁给了陈西滢。

        凌叔华的故事既精彩又漫长，她是这些人当中活得最久的一位，直到临死前，嘴里还在呼唤：“志摩，你在哪里啊？”可见情种处处留情，害人不浅，没有君子半点实在。

凌叔华

        言归正传，后来旧情难忘的王庚又诚挚地向陆母表达了自己想要和小曼复婚的意愿。

        陆母听闻王庚的诉求，既欢喜，又感动，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出类拔萃的女婿。但是一方面陆小曼还深爱徐志摩，另一方面则是她的强势个性不允许自己去吃回头草，陆小曼没有给王庚复婚的机会。

        哪怕两人已经离婚，也无再续前缘的可能，王庚对陆小曼始终怀有一份关怀和爱意。

        坊间传闻，徐志摩和王庚共同的朋友胡适也有一副花花肠子，希望包养孤身一人的陆小曼，陆小曼傲娇地拒绝了，回复了他一句：“你那点银子还养不起我！”

        陆小曼曾经因为内心极度空虚，染上了抽大烟的陋习，从此身体变得很差，徐志摩生前专门寻访了一个中医妙手翁瑞午，经常过来帮陆小曼推拿，以缓解疼痛。徐志摩出事后，翁瑞午就成了陆小曼的入幕之宾，并承担了她后半生的生活费用。

翁瑞午与陆小曼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王庚率部在上海抵抗日本侵略者。战斗间隙，他因担心陆小曼的安危，冒险越过租界去寻找前妻，却误入日本人之手，还被诬陷为间谍。

        在被日军放出后，王庚因“擅离戒严地点，漏泄军机”的罪名，被国民政府军事法庭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在服刑期间，王庚患上了严重的肾病。

        1935年，王庚出狱后转去德国治疗肾病。病愈后，王庚退出了军界。有人劝他从此莫问国事，而他却深情说：“如果国家对外作战，自会挺身而出。”

        其实，两次牢狱之灾和一段失意的婚姻，已经严重戕害了王庚的身心。自此，他终生未娶，独身前往西方各国游历。

        1941年12月8日，日本空军偷袭美国珍珠港，美、英、中等国结盟。1942年3月11日，国民政府决定派遣一个军事代表团赴华盛顿，宋子文一下子想到了王庚。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一年，王庚其实已经病入膏肓，但精忠报国的使命感召唤着他踏上征程。遗憾的是，王庚在出访途中病死于埃及开罗，年仅47岁。

        王庚去世后，北非盟军将其厚葬于开罗盟军公墓，他的墓碑上刻着的是“鞠躬尽瘁”四个大字。西点军校评价王庚的一生是诚实、正直和爱国。

        这么一位具有经天纬地之才、堪当救国大任的人物，却因一段情事纠葛落得一生命途多舛，中年客死异乡，令人扼腕长叹。

        不知陆小曼躺在烟榻吞云吐雾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曾经有这样一个痴情的男人，甘心为她付出所有？

        1965年，一代才女陆小曼香消玉殒，带着无限幽怨，追随徐志摩而去，为那段凄婉的情感纠葛画下句号。

《人间四月天》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