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小小是多年的好伙伴，趣味相投：比如说，我俩都痴迷于J·R·R·托尔金的奇幻作品。初中时代，我们便将《魔戒》系列电影翻来覆去观看了不下五遍。2013年初，《霍比特人》上映了。盘算着要重温过去和小小看《魔戒》的快乐，我给她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姑娘，是她的青梅竹马兼房客，沈一一。
“喂？哪位呀？”落落大方地接起电话的她，真的已经很有女主人的自觉了。
宋小小从初中开始，就离开双亲、另起炉灶，独自在一套公寓里生活。这倒不是因为她与家人不合——恰恰相反，这正是其父母安排的人生试炼。与宋家叔叔、阿姨的育儿方针不谋而合的，还有宋家世交——沈府的家长。一番交流之后，沈叔叔便送沈一一搬入了宋小小家。
“噢。一一吗？我想找小小去看电影。”我陈述道。
“哦，你等下……（吼叫）宋——小——小——！黎明洋约你去看电影——！”沈一一捂着话筒，朝家里不知什么方向喊道。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继续对我说：“抱歉呀，小小她在洗澡呢。她出来之后我再转告她吧？”
“这样啊。那麻烦你了，一一。”我感谢道，挂上了听筒。
我很想问问“谢思诗近况如何？是否还在中国？”，但总觉得不合时宜，也就没敢多嘴。谢思诗是国外来的转学生，从初中时期就借住在宋小小家中。那姑娘很喜欢温柔体贴的宋小小，也曾带小小去自己国家游玩。她的高中是否还在中国就读呢？变性之后的宋小小，她是否能够接受呢？性格开朗的沈一一，也许不会吝于回答；但我有种朦胧的感觉，这些问题不太可能有美满的回复，便尴尬地封住了口。
我肆意妄想着小小的感情线，揣测着这2+1个姑娘的未来。一不留神，十几分钟的时间便溜走了。从白日梦中叫醒我的，是小小拨回的电话：
“……是明洋嘛…？”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里有几分怯懦。原本就乳声乳气的她，现在听起来近乎呢喃。
“嗯，是我。”我一边回答着，一边伸手去拿刚刚记下的电影放映表。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要…你要做什么呀……？”
“我想带你去看电影呀——咦？一一没跟你说嘛？”我用左耳和肩头夹着听筒，双手翻阅着我的宝贝手账。尽管生活在一个街头巷尾都在打趣“iPhone 5 再长一点就能防身了”的年份，作为高中生的我，却还没有自己的智能手机。密密麻麻记满各种资讯的记事本，便是我的法宝。
宋小小似乎有些不满：“说了。”
“噢。你这周末、或者下周末，哪天方便嘛？咱一起去看《霍比特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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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刚刚结束。我虽然踏入了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理应专心备考，却还是常常收不住一颗贪玩的心。
“不带妹妹去看嘛…？”她指的是林诺。这个经常给她买零食的小哥哥，也深受诺诺的崇拜。
我解释道：“她又看不懂。而且，她马上就要去做康复训练了——我不想让她分心。”
“那…你一定是因为没人陪你了，才会想和我一起的吧……？”她猜疑道。
没有想到，宋小小会产生如此自卑的想法——她被迫接受变性手术之后，性格发生了许多变化。包括我和沈一一在内的许多朋友，都希望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关心她多一些。
我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了！咱俩以前玩得多开心呀。”
我指的是，以前坐在电视前看《魔戒》影碟的事情。
“哦…我懂了——那好吧。”
再次看到宋小小时，我吃了一惊。尽管曾经长期犹疑在“要打扮得可爱一些，才能更快地融入新的性别”和“穿自己的男装，让别人指摘去吧”两种想法之间，宋小小今天却是毫不犹豫地走了女生路线。
她身着一件暗蓝色的紧身高领毛衣，胸口闪烁着一条细细的项坠。一件茶色格纹长裙，从她的腰间垂到膝下，在小腿五分之三处折叠成簇。她穿着白色的丝袜，巧妙地掩盖了男孩子时期追跑打闹而留下的伤痕。在那双长袜包裹的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短皮靴。发觉我将她从头打量到了腿，她害羞地将米黄色的爵士圆帽低了低。
“天哪，你都这么会打扮啦！”我由衷赞叹道。以前，在口头赞叹的同时，我还会拍拍这位挚友的后背。现在，我的手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哪有…只不过随便穿穿罢了。”她推辞道，转身，顺着我的步伐，向电影院走去。
我下意识接道：“随便穿穿都这么好看…”
“‘…认真起来的话，还了得？！’”她干巴巴地抢过了下半句，“省省吧，你那点儿套路，我懂得很。”
我尴尬至极——早知她会有变成女孩子的一天的话，当初真不应该与她交流哄女生开心的心得。
“哈哈，哪有——都是真心话！”我追着她加快的脚步，说着，试图将话题遮过去。
“哼，你说什么都好。反正我知道，你是不会挑剔我穿得如男似女的。正因为如此，我这次才敢实验一下，试试这种穿搭……”
小小开始主动解说了起来。这一点上，她果然还是保留了男生般的性格：愿意把自己偷偷研究的事情与其他男生分享，而不是私下偷偷苦练自己的カサネテク。
我偷眼观瞧着她的容貌：宋小小的秀发，已经蓄到了鬓角上下。不对称短发向内扣住脸庞，勾勒出了清爽宜人的脸型。双耳前面各留出两缕发丝，视觉上显得更加小巧玲珑。斜刘海为她遮挡住了略有些男孩子气的眉梢，随着步伐左右摇曳。她的鼻子又小又长，脸颊看起来软软的。那双杏仁眼乌黑透亮，楚楚动人。轮廓清晰的下眼睑，不知是不是画了眼影，使得双目看起来似乎大了一圈。
“看什么呢。。”斜视了我一眼的宋小小，立刻又躲开了视线。
“啊，不好意思。”我道歉，并衷心赞叹道，“我只是在想：才区区半年，你就已经成为了少女时尚的弄潮儿，可真是不简单！”
听了这话，她毫不客气地一转身，自豪地咧着嘴笑了起来。她习惯性地用食指快速地在鼻尖一蹭，伴随着潇洒的一个甩头，举手投足间分明都还是小男孩的样子。
“真的吗！厉害吧～”她自满道。
她一手掐着腰，颇显自得地稍稍斜站着。男生个性显露无遗。我真的想收回前面那句赞美之辞。
Cinema
作为穷苦的高中生，我俩决定合买一桶爆米花，来节省零用钱。回想起来，每次带林诺去看电影，她都要单独买一份“公主套餐”——在每次散场后，她总会剩下小半盒爆米花和奇趣豆，但又从来没有再碰过一粒。等到爆米花被遗忘得失去了酥脆和奶香，又只好将它们一股脑地丢掉。�相比之下，精打细算的宋小小同学，简直是经济适用女中的模范。
popcorn
取票，入场。我俩将爆米花桶放在座位之间的扶手上，随着电影剧情的进展，随意吃了起来。
偶然之下，在进出交错之际，我碰到了她的手背。或许是常常牵着林诺等小妹妹走路的缘故，对于同女孩子以手相触这件事，我并不如同龄男生那般敏感；至于与男性偶尔刮蹭一下手背，更是不值一提。然而，对于宋小小，这个曾经是我的挚友、现在却变成了个姑娘的家伙——或许是“负负为正”的原理——我居然会有触电般的激动。
她似乎也有些难为情。很默契地，我俩保持着同样的探取频率，但错开了相位。以人话来讲，就是我俩都在默默有意避开对方伸进纸桶的手。
多年后，回想起彼时彼刻，我常常会扪心自问：是否当时抓一把爆米花、放在另一只手里、一颗一颗吃完后再去掏另外一把，这样减少频率——甚至完全放弃吃零食的年头，将整桶都让给小小——便不会有之后的故事发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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