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文  / 见否 

壹

元禾二年，细雨多如牛毛，掀翻了野菊官道。

“上将军赢了！！上将军又赢了！”京城里的街上热热闹闹，平日抢生意的店家们也喝酒畅谈，茶馆里听书的人多了好几倍不止。

“上将军要凯旋了！”待嫁的羞怯少女与好友一起游街时，也不免俗，少女情怀总是作乱。“是啊是啊！他真真是京城顶顶好的男子了。”

“嘘，小声点。面子还要不要了。”

细心的少女发现带着面纱生的极美的女子挑选簪子的手顿了好久，扯了那大大咧咧美好纯情的少女，臊红了脸小步走了。

“姑娘。”一旁的青衣侍婢上前一步。

“无碍。”朱砂弯眉笑得灿烂，摊主不由得晃了神过去。

“老板？老板？”碧螺见老板看得痴了，伸手在他面前挥挥，等他恋恋不舍得回神过来看她，才道，“这只簪子，我们姑娘要了。”

又压低了声音道：“想见我们家姑娘，请多来红颜阁坐坐。”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又极其官方。

不料，压低了声音还是让身旁的贵夫人听见了：“哼。妓女？还以为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小姐。”

朱砂失了神去，呆呆的望着手中那簪子，攥的紧紧。

贰

“小姐！小姐！”

那年灯会，京城闪烁如昼，依旧是细雨绵绵，桥边柳荫下看不清人的脸。

“啊！”鹅黄锦衣的女子转首间，连人带糖葫芦撞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只感受到一个温厚的手掌垫在自己的脸上，刚好布满。少女从未觉得自己的脸这么小巧，却又那么扁平。就这么满满的，满满的，垫在了一只手掌心里。

“姑娘小心。”

清润的嗓音引得少女耳尖发红。怔了半天，还是被面前的公子微微推开的。

“啊，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冒犯了……”少女拿余光瞥了俊朗公子一眼又一眼，呆呆的拿着糖葫芦。

“小姐！小姐！”叫唤声越来越近。少女眼皮子一跳，扯过面前人的衣服贴在前面。这回她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有温度的宽厚胸膛。

其实柳荫下根本瞧不见一点点身影，那叫唤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少女才放松了身子。

“呵。姑娘，怎么？”带有调侃意味的调笑声让少女更是闹了个大红脸。

“多谢公子！有缘再见！”朱砂不再看他一眼，扭过头就往反方向跑远了去。

“真是，小傻子。小砂。”话语声随风飘远，绞碎了一地柔情，作了那灯的燃油。

叁

“爹！我不要定亲！”今儿个穿了粉色云锦的少女，跪在书房里，满脸挂了泪。

“胡闹！这事儿由不得你！”气的朱父甩袖子，立马沉下了脸。“爹！”朱父偏过头不去看她。一旁的朱夫人也低低的抽噎。她也不想让女儿被委曲求全了亲事，但皇恩浩荡，圣旨难违啊！

“唉。”朱父看了眼朱砂，重重得叹了口气，“爹原先不想同你讲这些，但事已至此，你不得不清楚我们朱家的处境！”

“皇上有意铲除朱家，如今上将军从塞外归来，主动提出娶你为正妻，是最好的两全之策！这不仅是为了保全朱家的权势，这更是为了护住整个朱家上下几百人口啊！”

“你爹老了，曾有满腔热血，今也壮志难酬。等你找个好人家嫁了，爹也就放心了，那爹才能安心把兵权交给皇上啊。”

朱将军终究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她。

是的，她的好爹爹一辈子只娶了母亲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亲进府三年肚皮才有了动静，诞下一女。次年又怀身孕，却因被皇帝送入府的舞姬推倒，落下了病根子，终身不孕。

后继无人，又没有依仗，她爹很久很久以前就培养过皇子，视他如己出。那个皇子是个瘦瘦小小的人，是自小陪她长大的人，如今成了上将军，将成为自己的夫婿。

将军府后继无人，这兵权迟早是要交出去的。就看怎么交出去了。

一夜间，稚气未脱的将军府大小姐，变得端庄大方，优雅温软。想到那天灯会上惊才绝艳的公子，朱砂还是落下了不甘心的廉价眼泪。“可是爹，女儿已经有想嫁的人了。”

肆

自灯会后第二次见到他的小傻子，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他也能从外界传言中听到她的变化。忙了三个月他和她的事，小傻子不会将惊喜看作惊吓吧。

很小很小的时候，楚长河是不受宠的皇子，为了出人头地，她的母妃以命为他争取了拜朱将军为师的机会。那时候不起眼的他，看着年幼的将军府大小姐，贪恋肆意增长，能力也随之提升。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永远也不会记得，他和她的所有。

灯会上的重逢，给足了楚长河莫大的喜悦。

“小傻子，我好喜欢你。”

——

“小砂，上将军现在在和你爹谈话，要不要，去见见？”朱夫人红肿的眼心疼的看着朱砂，拍着朱砂冰冷的手，两人相顾无言。

“去。”

朱砂让母亲好生歇息，自己转身走了。她不知道去哪，也没真的想去见那位上将军，她对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朱砂只在府内转啊转啊转的。无意间又撞到了个熟悉的怀抱，朱砂惊愕得抬头，“是你！”

“又见面了，姑娘。”

朱将军咳了两声：“这正是家女朱砂。”

“小砂，这就是上将军了。”朱将军摸了摸胡子，紧张的看着女儿。

朱砂愣住了，确认过是熟悉的味道，才悠悠地开口：“你是，上将军？”

“是。”

狂喜突然抚平心中的寂寞与伤。随之涌入的却是莫大的沮丧愧欠。

上将军痴痴等了自己十年，而自己却毫无心动，只是被这皮肉相貌所迷惑。当真是，当真是愧欠！

上将军哪不知道小傻子并非喜欢自己，更多的只是这皮相。

小傻子，你真的，不记得了啊……

同年秋，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上将军奉命边塞羌城一战。

朱砂和上将军初春的婚事也暂且被搁置下来。

同年冬，新皇查封将军府，于大年初一问斩。将军府嫡女朱砂因婚约免死，婚约作废。

次年春，红颜阁新头牌艺妓红遍京城。

元禾二年秋，羌城一战大胜，上将军凯旋，赎身红颜阁头牌艺妓，豪掷千金，娶其为妻。

同年冬，将军夫人厚葬。上将军辞官，隐居。

“上将军，我本无心于你。对不起，谢谢你。”那年红嫁衣，笑靥如花。

“小傻子，你当真不记得你说的，要嫁于我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年白色麻衣，不悲不喜。“都怪我，是我大意了，是我没能护好你的……家。”

“小傻子，说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