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老师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夏可坐在讲台旁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后排靠近门口角落的座位，梁杰正埋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而那张卷子像张稀薄的垫子被他枕在手臂下，崭新的卷子此时被压成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纹路，还可以清晰地看见手臂渗出的汗渍把卷子印出一道明显的湿痕。天花板上的那四个吊扇，扇叶随着速度不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清爽又舒服的凉风变成冷气流漫延教室的各个角落。梁杰头顶上的一绺黄毛也随着风力在轻柔摇曳，那是他违反校规刻意去染的金发，因为他是学校里的不良青年，也是高三（3)班夏可所教的不良学生。

夏可盯了梁杰足足快十分钟，从一开考见他在卷子上胡乱填了几笔就一头埋进他的补觉中，一如既往地只差来个枕头了。

阳光在米白色窗帘的遮挡下向教室洒落了一层斑驳的光影。炎热的夏天，教室外面还能接连听到树枝上那些知了不安分的噪叫。虽然声音的流窜让人很刺耳，但丝毫干扰不到那些全神贯注的学生，因为夏可可以听到他们笔落卷子那沙沙有力的动静还有看到聚焦在卷子上认真的目光。可唯独这个梁杰却与这种严谨的氛围隔离开来。

夏可在讲台旁坐着，她拿起放在台面上的一支白色粉笔，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把它折成两截放回粉笔盒里，她有一秒这么想过用这一小截粉笔朝他的头顶用力一抛，可以砸到他，她又抓起粉笔盒旁边木质的三角尺，想着用这把木质的三角尺趁他熟睡时在他背后狠狠地来一下，当然，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因为她知道这种暴力是不可取的。

夏可盯着梁杰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一个月前她来到了这所高中任职，因为刚刚大学毕业初出茅庐的她一开始就被教务处主任安排到这个高三年级当实习班主这是她没想到的，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她无意中听到个别老师说她所教的这个班有个超难搞的学生，这下夏可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主任把她分配在这个班的原因，因为她的简历上刚好写有一项专长，那就是跆拳道。在大学里夏可曾有一次在公交车被男人伸出咸猪手是同车的跆拳道社团的团长救了她，机缘巧合下为了能够学习防身她索性加入跆拳道社团学会几招三脚猫功夫。

起初夏可来到了高三（3）班接触到了这个班的学生，班上的学生都挺安分守己的，除了后排一位染着鲜艳抢眼的金发男生引起注意。梁杰，她早早就从别的老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还说到尽量别去招惹这个梁杰，因为他高二那段时间曾把一个男老师给揍得鼻青脸肿并且送去了医务室。那是高二的一场水平考试，那个男老师发现他考试作弊，他一气之下就把男老师给揍了。

就因为这样，夏可为了避免跟他起任何冲突，已经劝自己稍安勿躁快半个月，而梁杰也对她置若罔闻。而如今，夏可不可能再让他继续恣意妄为了，因为这是她身为一名老师的职责。夏可从凳子上起来走到了后排梁杰的位置，学生停下手中的笔那疑惑的目光也跟着夏可的脚步好奇地追寻过去。

夏可停在梁杰的旁边，梁杰睡得不省人事连她到他身边都不知道，夏可看着他露出半张清秀白皙的侧脸，再看看他压在手臂下那张皱起来的卷子，卷子上面他只写了一个名字而已。夏可没有叫醒他，反而心生一计，她拿起卷子旁边的黑色水笔，朝他露出的半边俊颜小心翼翼地一笔一画划上大大的“瞌睡虫”三个字，因为笔尖下笔的刺痛感，梁杰止不住瘙痒还不忘掏出手爪朝自己的脸挠了几下，夏可没有退缩反而咬紧下唇把“虫”字的最后一点给划了上去。大事完成，夏可心满意足地帮他合上笔盖再放到桌面上朝讲台的方向走去。而离得最近的学生偷偷瞄着梁杰露出半边脸上那歪七八扭像蚯蚓的大字后，都忍不住噗嗤一声，那个夏老师也太大胆了吧。

悦耳的下课铃声打响考试结束了，夏可提醒第一排收试卷的女同学，“梁杰的试卷可以不用去收。”

“好的老师。”女同学点点头心里也暗暗庆幸自己不用去打扰那位阎王爷。

夏可抱着一叠试卷走出了门口，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是她与这个坏学生正式交锋的开始。

2

梁杰从座位上醒来还是他的死党卓燃叫醒他的。卓燃对比梁杰无论他的长相上还是身高上都没有占据足够的优势，他一米六八的个矮了梁杰整整一个头，长相上他也没有梁杰生得好看，浓眉小眼，皮肤还很蜡黄，仔细一瞧脸上还挂了好几颗不成熟的青春痘。至于卓燃为什么会追随梁杰是因为他很柔弱而且还喜欢攀强附势，他觉得梁杰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样子让人很是欣赏和憧憬。只不过梁杰可从来没把他当做真心朋友对待，他我行我素惯了，在梁杰眼里卓燃只不过是一只跟屁虫。

卓燃不断拍拍他的肩膀喊梁杰，梁杰起来后做出了一个伸展懒腰的动作，他睡眼惺忪地盯着打扰自己美梦的卓燃口气不悦地说：“你来打扰我干嘛？”

刚才的下课铃叫不醒他，卓燃过来也只是出于好心想提醒刚刚夏老师在他脸上动了手脚，以免让同学们看了笑话。

“梁杰，我有事情跟你说......”卓燃连忙把前排正照着镜子的女同学趁她不备把镜子夺了过来，摆在梁杰的面前，梁杰不明所以，本想整理一下帅气的发型，突然看到镜子里边左脸上那犹如蚯蚓一般大小的三个字“瞌睡虫”，此刻震惊到语无伦次，他大叫一声，把全班同学都给吓唬了，他站了起来重重地用拳头砸向桌子，砰的一声，震耳欲聋，似乎把窗外的知了声盖过，而桌面上刚刚的那只黑色水笔也随之啪的一声滚落地。

“谁干的？”梁杰气得两边的青筋凸起他冲着全班同学发起飙。可全班同学都默不吭声，都不敢把夏老师供出来。只有卓燃在他耳边小声碎碎念，“梁杰你听我说，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夏老师干的。”

梁杰一听到原来是那个乡巴佬夏可干的，眼里顿时盛满了怒火，他抓起桌面上那张数学试卷，嘶的一声，清脆入耳，一分为二，飞落桌角。上课铃刚好敲响，其他同学正忙着走进教室，而他捂着半边脸肆无忌惮地跑去了厕所。

夏可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下的舒爽，乐悠悠地一手捧起一杯枸杞菊花茶小抿着，那味道实属清香酣甜又可以清热降火。坐在对面的曹敬曹老师看到她笑不拢嘴的样子还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连忙从椅子上起来一脸好奇地搭起讪。曹敬是高三年级的体育老师，他身材魁梧挺拔，长相阳刚硬朗，留着寸头，一身休闲白衬加休闲黑裤的打扮。当然曹敬特别在意夏可，对刚刚初来乍到的夏可别有一番用心，夏可手里喝的菊花枸杞还是他特地送给她的见面礼。因为夏可特别讨喜，她长相清丽秀美，装束简约舒适，留着一头到脖颈的短发显得整个人的气质利落清爽，而且性格大大方方阳光开朗的。

“夏老师，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看你心情不错呀？”曹敬用拇指和食指抵着下巴摆出猜疑的动作。

“没有啦，我刚刚批改了几张试卷，发现我们班上的同学考的都很好。”夏可放下杯子，没有把刚刚的恶作剧说出来。

“是嘛，看样子夏老师所教三班的学生个个都很努力了，夏老师才这么快的融入进去，我想再过不久就可以转正了。”曹敬下意识地往桌面上瞟了一眼被改好的那几张卷子，妄图寻找到契合的话题以便深入。但他更多想说的是，比如你现在是不是单身呀？你周末有没有空？今天午餐打算吃什么？可他不是以女老师的身份来进行盘问，这种有意无意的搭话只会让对方直接看穿心思。

岂料，夏可说了一句，“曹老师，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吗？”

曹敬下一秒直勾勾地注视着夏可，心尖上被滋润了一层蜜，怪甜，又是一双柔软的手在挠，又痒，“什么问题呢？”

“就是我们班上的梁杰同学，他除了打过老师，还有跟哪些同学打过架吗？比如敲诈勒索这些？”夏可通过这半个月对梁杰的暗中观察，她奇了怪，她发现梁杰私底下不仅没有欺负同学的现象，也没有看到有勒索同学的行为，除了一天到晚的嗑睡还有抽烟，夏可认为梁杰真的是一个坏到极致的学生吗，他脾气暴躁，喜欢跟外边一堆不入流的社会青年玩在一块，也许，这是大家怕他的其中原由吧。

曹敬听到夏可要问的话后，似乎心底某块地方裂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有点刺痛，“梁杰吗？夏老师他是不是在刁难你了？这小子太无法无天了，夏老师你放心，有我在的一天，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说着，曹敬抬起拳头表现出男人应有的男子气概。

夏可看到曹敬这一下浮夸的动作，实在把她给逗乐了，“没有的事，我只不过不想让他毕业以后走到社会误入歧途罢了。”

“夏老师，那种混混学生值得你这么上心吗？”曹敬感到奇怪。

“因为我们是老师，我们有这个责任，也是一种基本素养啊。”夏可脸上漾开一丝纯真的笑容。夏可回忆到在她小的时候，也是一个爱调皮捣蛋的女孩子，不过那时候出现了一个肯耐心教导她的好老师，如果没有那个好老师的出现也不会成为今天的她。

然而，对于梁杰来说夏可打心底认为也许在他的身上有属于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呢。夏可在电脑上查询过梁杰以往的资料，从他以往的学习成绩来看他以前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这不得不让她感到吃惊，一直到了高二那年的一场水平考试上，让他彻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后来他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他一直在作弊的事实。夏可心想，这真的是梁杰的本意吗？所以，她才会关注起这个梁杰。

3

梁杰清洗掉脸上的污渍后蹲在厕所外边不易察觉的角落处，在隐秘的角落里准备做隐秘的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中华，掀开纸盖正想往里掏支，可没想到竟会是空的，他的眉心逐渐蹙起，一股燥火莫名地升腾，伴随着这个蝉鸣下的热浪，他一气之下把烟盒摔在地上，不忘抬起脚在上面碾了两下，烟盒发出噗的轻微细响随之干瘪。接下来他两手把额前那几绺湿发顺着脑后捋平，露出了一片白皙的额头，他觉得这样也不失那份过于帅气的外表。走到了学校的小卖铺，跟以往一样让大叔偷偷把香烟售卖给他，大叔为了能够发点小财，这种勾当他难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梁杰把香烟正准备塞进裤兜里，突然就被店内一声“啊！”那刺耳尖锐的女高音给吓到，幸好那一声“啊”叫不是冲他发出的。

梁杰仔细一瞧是一对男女学生，在货物架旁男同学一手捉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仿真玩具鼠在女同学眼前戏弄着，这令她又气又笑。也就在这时，梁杰心生了一计，看来他也得治治那个不知好歹的夏老师了。

因为知道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是夏可的数学课，梁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一只上午刚刚买的防真鼠，嘴角扬起一丝恶意不明的微笑，眼里散发出一种名为戏谑的目光。他此时此刻跟个导演，他排了一出情景剧，接下来就看看那个主演怎么把这场戏演活了。

他站了起来，手里攥着那只毛绒绒的仿真鼠，跟没事人一样，溜达到了讲台边上。讲台上放着一本深蓝色的讲义夹，是用来登记班集体的考勤人数的。然后他打开讲义夹，如同打开一个盒子，他把手里的仿真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夹在里边，如同他把一份面和好最后放上了这个馅，他希望这个馅能让夏可喜欢。

前排的同学看到这一切，也都乖乖噤若寒蝉，眼里带着一丝恐惧的色彩，而唯独卓燃他撬开嘴巴子，眼里带着一种憧憬的光，恨不得立马拍手叫绝。

上课铃打响，夏可从办公室走到教室只花了半分钟，毒辣的烈日炙烤着大地，她一路走来地面上的一股气流由下至上在强烈地包裹着她，又热既燥的。她知道她不仅仅承担起高三年级那班学生高考阶段的重担，还得即将迎接一个前所未知的挑战。

夏可两手捧着教材走进教室，此时班上所有的目光都追随在她的身上，她站在讲台听着班长发令的口号，起立，在起立的队伍中她的余光看到了梁杰也加在了这班队伍的行列中，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这种反常现象，也不免给她带来了小小猜忌。他们相互鞠躬问好后，在他们坐下的那瞬间，夏可从前排的同学表情觉察到一丝类似于凝重的异样。当然在同学眼里他们以为梁杰很大胆地放上了一只臭味又恶的死老鼠。

夏可看着班上没有无故缺勤的学生，跟往常一样很平常心地打开在她面前放着的那本讲义夹，不过她忽然意识到讲义夹似乎有不对劲的，像是胀鼓鼓的填充物？等到她打开一看，一个黑不溜秋又毛绒绒的物体立马呈现在她的眼前。夏可还是忍不住心里头一慌，往后跳开了两步，等到她意识到那是一只能够以假乱真的仿真鼠后，后排的梁杰早已偷偷笑岔了气。

夏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梁杰的一番杰作，她没生气也没计较，她拿起防真鼠，捏了几下它还会从腔内发出叽叽的声音。夏可把目光移向梁杰，玩味地说：“这只玩具鼠虽然很丑，但梁杰你既然那么有心那这个礼物我就收下啦。”

梁杰对她是那个嗤之以鼻，又一头扎进臂弯里，又是一个既漫长又无聊的课程。

放学铃一敲响，卓燃还是老样子把梁杰从瞌睡中喊醒，至于他每天那么能睡，还不是因为他每天下午一放学去一个必经的地方，阳光网吧。每次从进去时的夕阳坠落再到出来的晨曦时分，柔和的光影总会落在他的眉睫上，一阵倦意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直接去了学校。

“这玩意怎么杀不死啊？妈的！”梁杰嘴里叼着根烟，一双手在键盘上游刃有余地敲打着，这是关于一场生死浩劫的搏斗，输了必将重头再来，血本无归。

“哎呦！买再厉害的装备也没卵用，充那么多币值不会打也蛮可惜的。”坐在他旁边是一个染着绿头青的社会仔玩味地瞥他的屏幕看，顺便吐槽了几句。

“梁杰，怎么办啊，我也快不行了。”卓燃咬着牙关小心翼翼地敲打着，他一边摸索出招的方式。可他们都不知道夏可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夏可兴致盎然地盯着他们俩个，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弧度。她轻拍卓燃的肩膀，卓燃回过了头，看到了夏可在他的身后是一脸的震惊，夏可伸出了食指示意他噤声然后让他起来，卓燃瞬间乖乖就范，梁杰沉迷于杀怪，全然不知夏可已经坐到他的旁边代替了卓燃替他杀怪的位置。

可没想到的是梁杰杀着杀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小伙伴出招的速度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厉害了，他有点懵圈，直到一起同心合力把王给奸灭了。

“好样的！卓燃！”梁杰砸下鼠标，一脸兴奋劲，当他转过头看到的是眼前的夏可，他被惊掉嘴角正咬着的那半截烟头。

“夏老师！你......你怎么会在这？”梁杰露出一副不可思议样。他瞧着躲在身后半天不露声色的卓燃，也是那个欲言又止。

直到坐在旁边的社会仔注意到他们，不识好歹地来了一句，“呦！你们的妈来视察你们了？”

“你给我闭上嘴！”梁杰斜睨着社会仔，恶狠狠地丢出这一句。

夏可兴味十足地看着梁杰，顺手把他的耳机给摘下，配合着说：“好啦！我的乖儿子们，游戏打完，咱们该回家了。”

4

梁杰怎么也没想到夏可会跟踪到这里，打扰他今晚玩通宵的计划，他盯着她气得一个肚子胀，怀疑她今天是否吃错了药硬是对着他干。而夏可当然知道他每天下午一放学总会溜达这里，因为她之前跟踪过一次，不过那次门口围着两三个痞里痞气的混混青年，当时他们一直往她身上盯着看，还冲着她放了几声口哨，为了避免生事，她还是先退一步打算。

在阳光网吧门口的小巷子里，梁杰冷冷地瞪着她，“夏老师，你什么意思啊你？你会不会嫌事管太多了，还跑过来监督我们？”

“梁杰，游戏呢是娱乐消遣的好东西，但过度的沉迷可不是好东西了。”夏可总保持一副和气的态度，她知道面对这种犟脾气的学生必须要有耐心，不能过于急躁。

“夏老师，我现在郑重地警告你，老子的事我劝你少管，不然的话我管你是不是女的也照样揍！”梁杰一开口就是出言不逊，刚才在里边没发生争执，是因为人多嘴杂完全是为了给她一个颜面，而现在他顾不得。在一旁的卓燃却保持着一副瑟缩样，他知道说也不是，做也不对，只能静观其变。

夜幕降临，整个城市也陆续进入到了五彩斑斓的光景里，络绎不绝的车流还有窸窸窣窣的杂音总会流窜各个街巷犄角，而这条偏僻的巷子总保持贯有的晦暗和阴潮。夏日傍晚，温度的骤降伴随着热气的消散人们渐渐置身在自然空调下的清爽中。

梁杰一个挺身不屑地又想往里迈，此时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却朝着这条逼仄的巷子里拐进，滴滴的声音和抢眼的灯光朝梁杰的方向打来，眼看着就要冲撞上来，夏可一脸的惊慌她动作迅速地用一个扣手把他拉入怀中，两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双双跌倒在地。梁杰还没从刚刚的危险晃过来，他瞧着被她拦入怀中被保护下的自己，有颗皮球在砰砰的横冲直撞，一种温暖让他有了异样。

“夏老师！梁杰！你们没事吧？”卓燃也是一个心急把他们拉了起来。然而那辆电动车早已从巷子里消失了踪迹。

梁杰拍拍身子上的尘土，他强攥起拳头，刻意把目光躲开，不敢把这份妥协的谢谢轻易说出口，他认为这是羞涩，会变懦弱的一种本能。

“夏老师你受伤了！”卓燃盯着夏可手臂下的擦伤，梁杰抬眼过来，虽然伤口不大，但那腥红带着粘稠的血浆一点一点地往外渍，在晦暗下的灯火中难免有些触目。

“不碍事小伤口而已，梁杰你有没怎样？”夏可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没有疼痛也没有矫情，她的笑总是很纯真。梁杰心弦上被触动了一下，有种东西在拉扯，稍不注意就会断开。

他迈开脚逃走了，消失在漆黑下的巷子里。这是他做出的选择，他无法面对她的事实。

梁杰的家在一条卖菜的街巷里，因为是贫民区，这里的楼房既陈旧又破败。一进到楼道里还能看见旮旯犄角贴有五花八门的广告单，这里没有电梯，只有迈着沉甸甸的步子一路踩着台阶上去。他住在最顶层，夏季的炎热程度会让最顶层直接变成烤火炉。走廊上的灯光很是晦暗，照着一片那腐蚀霉黑的墙面，肮脏的地面也零零散散地躺着住户扔下的几个垃圾空罐子，还有几只从灯光下坠落快奄奄一息的飞蛾。

梁杰朝着它们的身体碾过去，黏腻的浆汁粘附在他的鞋底下，这一切似乎看似平常。他也顺势踢开了旁边的空罐子，空罐子在力的惯性下一路滑走再咚咚的滚下楼梯，也没有人敢来唾骂。他握紧门把手，打开自家的门，屋子里那股浓浓的鱼腥味总会第一时间弥漫在他的鼻腔里，他很讨厌这种作恶的味道，尤其是那个人的味道，他父亲梁康一身的卖鱼味。梁康他嗜酒好赌，还欠下一屁股债，母亲忍受不了隔三差五的家庭暴力选择脱离，无奈于在他读高二那段期间就这样的弃之他不顾，他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为什么不连同他也一并带走？他先前拼了命的努力学习，为了企图改写穷困潦倒的命运，然而，最后还是这个家逼他彻底失去了资格。

梁杰漫不经心地越过在地板上倒头大睡的梁康还有那些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他躺着啤酒肚，吹着不停嘎吱作响的小型电风扇，一身酒气，风力还是盖不住他那隐隐作恶的鱼腥味。梁杰觉得在这里呆久了，身心也渐渐跟着粘染了这层卑微的味，那是一种遭人嫌弃的味道。他也在空出的地板上躺下，吹着一股闷热的风，闭着眼睛他陷入了某种沉思，为什么她不同于常人一样，会来嫌弃他呢？

5

隔天一早，夏可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准备一沓要用到的学习教材。此时的曹敬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保温壶从门口走了进来，里边装着的是他一大早用心煮过的凉水特地拿来给某个人。

他放在她的桌面上，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夏老师，这是我煮的凉水，最近天气炎热可以防中暑。”

“谢谢你曹老师。”夏可领情了，她自认为把他的关心归为同事之间的互相友爱。她呢也是对爱情这方面比较死板的。尽管曹敬使出千方百计，夏可也接收不到他的一丝情意。

夏可这时抬起手的瞬间，裸露的手臂上贴有一层创可贴，正好被曹敬给瞟到，他指着她的伤口处满眼心疼，“啊！夏老师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夏可不想说出这个伤是因梁杰而起的，这样又会让他指责梁杰的不是，她就随意撒个谎说：“昨天下午跟一班男同学打篮球不小心给磕到的。”

“这......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但我没想到的是夏老师还会打篮球呀！”曹敬从心疼一下子又转化为一阵敬佩。

夏可从小到大身子骨都很棒，毕竟她是乡下人，从小干多了苦活，自从大学学会了跆拳道后，她变得更加重视对身体上的锻炼，她觉得女孩子的力量照样也比男孩子强大。

“是啊，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打篮球也是很厉害的。”夏可吐了吐舌头，突然她想到下午班上有节体育课，她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环绕四面那枝繁叶茂的树冠挡下了半边斜日的操场，树荫底下的阴凉地，男女左右排开四支整齐的队伍。

同学一个个的报数，在空旷的操场上留下一道道响亮清澈的痕迹。班上的人数齐全，没有遗漏一人。就连那个沉迷于瞌睡的梁杰也在这支队伍的行列中，对他来说上一节体育课可以活动筋骨为下次的通宵做好准备。随着曹敬的哨声一个接着一个吹响，同学们整齐划一地做好每个伸展动作。耀眼的紫外线透过枝叶的缝隙之间落下斑驳的光点，随着轻柔的清风拂过，枝叶随着光点影影绰绰地摇曳，留下一地的岁月静好。

“同学们，我们来场男女混打的篮球比赛如何？”曹敬拍下手来了句开场白。

这时，所有的同学感觉不可思议。

“老师，比赛赢了有什么奖励吗？”一个高个子的男同学调侃说。

“如果你们其中的人赢了话，我请他们吃大餐！如果输的话，我会叫输的同学替我做件事。”

话一说完，大部分兴趣十足的男同学都在拍手叫好，包括梁杰也在这其中，因为他在篮球这方面是争强好胜的主力选手。但女生就不一样了在运动能力上男女力量悬殊，大部分都退出了男生的主场地位。

可有这样一个人她却偏偏闯进他们的视野里。“我也要参加！”这时，身后不远处一道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她从树干的背后一路踩着光晕跑来。夏可一身白色运动装嬉皮笑脸地亮相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哗然一片，没想到夏老师居然会来这里，还说着他们听不懂的人话。梁杰看到她来的身影当场黑脸。

比赛分为两组队伍，一组五个人，有男有女，不过女的就只有夏老师一人，梁杰对此报之嗤之以鼻的态度，没有去跟夏可组队，认为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比赛开始，梁杰行云流水般地操运着第一颗球，通过伙伴的传球，他这个小前锋动作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连续扣篮得了两分。操场的女同学们都在欢呼雀跃这让他气势如虹洋洋自得。可没想到的是梁杰一开始的轻敌导致了后边的比分落差，因为夏可像只灵巧的野兔动作迅速敏捷，还会惯用假动作，一个旋转跳跃三分球掷向篮框，命中的概率每回都高达百分之一百，这令现场的男生们和女生们瞠目结舌，包括看得直愣愣的裁判员曹敬，他的心底是一阵又一阵的小鹿乱撞。

这时候，女生们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跟个大喇叭一样，她们都在齐捧欢呼夏老师！梁杰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听着聒噪的蝉鸣和周遭的人声鼎沸还有瞅着整支队伍那低潮的势气，烈日如火，一下子变得心浮气躁，最后自己的一意孤行导致被抢了几颗球。下课铃伴随着哨声响起比赛结束，8比15，梁杰队8，夏可队15，梁杰队输了。

一大堆人围在夏可身边直呼，“夏老师你好棒啊！好了不起啊！”

一旁的曹敬却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你们输的人都要听夏老师的话知道不！”

梁杰这才醍醐灌顶，口中的矿泉水不由得被喷了出来，这一切是夏可设的局吧。他真的没想到她游戏打得厉害连篮球也打得相当厉害，况且她昨天为了保护他手还受了轻伤。一股热火不由得升腾，他气得摔下矿泉水瓶离开了大伙的视线。

6

落日余晖，远处的天际被残阳浸染成一抹艳丽的鲜红色。

梁杰跟以往一样走进逼仄的巷子里，耸了耸肩，还不忘谨慎地朝门口左右两边看看，这才放下了心理戒备。

今晚要弥补昨晚没通宵的遗憾，他心想。

然而，没想到刚迈进去的前脚，却被前台后那道熟悉的身影给逼退，是夏老师！她居然跟网吧老板聊得不亦乐乎，原来她早已恭候多时。夏可也第一眼就瞧见他，梁杰顿感大事不妙，撒开腿便跑了出去。刚跑出巷口，一下子就被身后的夏可抓住了衣领，显些摔个狗吃屎，没想到夏可的运动细胞这么发达。

“梁杰！你这准备上哪去？”夏可满脸戏谑。

“你管得着吗？”梁杰不屑地拿开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

“你别忘了，你比赛输了，可要听我的话的。”夏可的眼里盛满余晖下的光。

梁杰咬咬后槽牙，冷冷挤出，“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过不去？”

他觉得她一直对他很执着，但又不明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你重新做一名好学生。”夏可的嘴角缓缓扬起。

果真，她可真是与众不同。

汽车叭叭的鸣笛声在他们跟前驶过，“无聊！”梁杰憋着闷气甩出这一句。

“走吧，做回好学生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趟理发店。”夏可抓起他一绺漂得金灿灿的黄毛，然后揽起他的肩膀双双朝理发店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他是逃不掉她的手掌心的。

隔天清晨，梁杰顶着一头乌黑清爽的短发走进了教室，引得全班同学哗然一片，他不但没有迟到反而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这么反常的举动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梁杰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掼下书包坐了下来，使出一个阴狠的眼神给他们，“看什么看！”

卓燃一个箭步跑了过来，紧张兮兮地追问，“梁杰，到底发生什么了？你那酷酷的发型呢？”

梁杰白了他一眼，双手搭在椅背，还翘起了二郎腿，“想换发型了，还能有什么？”

卓燃这一听，低下头略感失望，因为他所崇拜的梁杰是那个又酷又坏的形象。

“是因为那个夏老师吗？”卓燃不合时宜地提了一句。

梁杰被突如其来的电流触到了神经，甚至心虚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输给了夏可，颜面尽失。

“喂！我说卓燃，你什么意思，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是被胁迫的？”梁杰瞪着他，一股燥火在慢慢烧腾。

“没有没有！”卓燃预感大事不妙，立即撒腿跑开了，他可不敢得罪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

上课铃一打响，第一节课是夏可的数学课，夏可走上讲台盯着后排的梁杰冲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首先宣告，“梁杰，从今天开始你要听我的话，以后放学我会单独帮你辅导功课，你可千万别给我溜喽。”

全班同学听了都在忍俊不禁，只有梁杰气得两手捧着脑袋瓜烦躁地抓了抓。

到了下午的放学，夏可来到被余晖洒满的教室，果真没有瞧见梁杰留下的身影，她知道他可没那么容易乖乖就范的。事情的根源是在高二那段期间，也许只有了解其中的缘由，他才会有所改变，于是夏可决定去走走他的内心。

梁杰没有再去阳光网吧，因为他知道夏可会找上门，所以他只好暂且先回家。有时候他觉得比起家里的阴气呆在那嘈杂的网吧里要好更多，可偏偏出现了夏可这样难缠的人。

他踏着步子走上了冗长的楼梯，留下一地嗒嗒的清响，越过走道没人清理还爬满密密麻麻的黑蚂蚁的虫尸，闻着沟壑纵横墙面上发黑腐臭的霉味，看着剥落蜕皮的天花板那晦暗的灯光。咣啷一声！在门口就听到屋内酒瓶子碎裂的声音，他知道那个无药可救的梁康又在喝酒了。他不以为然，推开了门走了进去，突然又听到桌子砰的一声，一阵又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这下梁杰才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到处找找，看看有没藏钱的地方！”

“该死的梁康，又被他给逃了！”

梁杰看到了这两个人高马大的人物，顿感慌了神，他知道他们是来讨债的，而且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还能想到上次被他们追着逼问梁康的场景，那种痛苦简直历历在目。

梁杰立马转身，撒开步子往门口跑，往楼下跑，脚底已经碾碎了无数只虫尸，他想象得到不一会儿就跟虫尸那样被打到浆汁四处迸溅。

7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他想，他是不是变弱了，但其实不是，因为从以前开始他一点都不强大，他是为了强大刻意去装出的强大。他不知道要向谁求救，就算路人的经过偶尔把目光放向他，他们的眼里只剩下好奇的想法和更多的冷漠无视。内心里的慌乱让他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夜里的渺茫盖过他眼里所看到的光，他的紧张和胡思乱想通通涌向心头，很快地他被逼入了一个黑暗，一个永无止境的死胡同。

“你爸在哪？臭小子！”威猛的男人高高地提起梁杰，梁杰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有一颗暗淡的星辰在墨黑的夜空中散发着虚弱的光。

“我不知道！”梁杰无力地垂下双手，他很难想象自己代替逃避的梁康挨了几顿打。

“妈的！还不说实话！”男人咬着下嘴皮子，双眼瞪得如同牛眼那么大。他抬起厚重的手掌就要往下扇。

梁杰闭上双眼，这会是很难熬的过程，痛感加上麻木的混合体验接下来会在他的身体之间游走。

砰的一声，男子吃痛地倒下，夏可的踢腿从后方击向他的脖颈。梁杰他逃脱了，像一只弱小的飞虫挣开了蜘蛛网。

他瘫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是一个非常耀眼的舞台，昏黄色的打光灯，女英雄在翩跹起舞的叶片下，她使出的拳头和踢腿在空气中贯入了强大的力道，瞬间把一切震慑，招招狠戾，招招致命。他在电视里看过跆拳道一个非常厉害的招式，那叫回旋踢，没想到能在他面前上演。

两个男人最后承受不住打压，双双狼狈逃走了。她拍拍两手，似乎小菜一碟。接着，她捡起地上白色的吊带包，顺手扫开上边积留的灰尘，重新戴在身上。

梁杰看着她朝自己走近，灰不溜秋地从地上弹起来，他又被她再一次的保护了，内心复杂，嘴里吐不出话。

“吃了吗？”夏可的笑容依旧很明媚。

他摇摇头。

“走，我请你。”她说。

牛肉拉面馆，梁杰狼吞虎咽地吞下面，他不明白夏可为什么出现在自家的附近。也许能猜的，就是她要来家访？因为遇上她的巧合总不可能三番两次。

“他们是谁？”夏可一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盯着他，似乎他比摆放在她眼前的那份面更值得品味。

“向家里要债的。”梁杰停下筷子，腮帮子鼓鼓地挤出话。

“看样子你们欠下很多，不然会这么严重。”夏可替他打开一瓶可乐，然后推向他。

“我实在受不了他，不然我妈也不会比我先离开。”梁杰昂头咕噜噜地喝下了可乐，甜甜的，涩涩的。

夏可一听明了，她拿起筷子搅动自己的那份面，黏稠的，杂糅的。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承认你作弊了？其实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的本意。”夏可很想在他嘴里听到答案。

梁杰愣了一下，他不曾想还有人相信他曾经是个好学生。他看了眼玻璃窗光彩璀璨的霓虹，车流整齐划一地驶过，还有玻璃反光那迷离的身影，他怅然，“你也知道在我高二的一场考试上，我揍了一位男老师。当时，像借橡皮擦这一个仅仅的小动作他就怀疑上我，在他眼里不管我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他都不相信我，我百口莫辩，加上家里一堆烦心的事，我索性就放弃学习了。”梁杰吃下最后一根面，咂下嘴巴，抽出了旁边的纸巾抹开嘴角的酱料。

夏可沉着了片刻，突然认真的口吻，“只要你愿意，接下来的时间我还是会帮你的。”

拉面馆里杂糅了许多种喧嚣的生气，有推杯换盏的声，有喊老板再来一盘面的声，有在和面的声，有开水煮沸的声......这许多种声，替梁杰回复他的不言而喻。

拉面馆里的空调，忽然之间变得不凉爽了，他是这样觉得的。他两手借力推开了桌子与身体紧挨的距离，随着椅脚发出地面磨擦的声音，他腾地站起来，脸上浮现两片红晕，卡着声说：“谢谢你！还有......你是我第一次见的......好老师。”

梁杰耷拉着头一股脑地冲出去，夏可还没晃过来，半天才冲着他的背影嚷道：“明天下午放学，可千万别再给我溜啦！”她的眉眼渐渐地浮起一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