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花香若许年

作者: 甘肃__王兴邦 | 来源:发表于2017-10-14 17:21 被阅读302次
    沙枣花香若许年

    五月的郊外,蝶舞翩翩,清风徐来,送来一阵清甜的沙枣花香。那袭人的芳韵令我心醉,走在郊外的枣树林下,察觉自己被满树嫩黄柔软的,如米粒般小巧的沙枣花亲切地包围着时,我不禁想起了那栋香味纯正,承载着我人之初梦想的老屋。

    沙枣花香若许年

    01

    老屋独家独院,自然是破旧的。屋前有一块三亩见方的庄稼地,它的南、东、北三面的田埂上,生长着十二棵沙枣树,分布得十分均匀。枯木虬枝,粗壮挺拔,树身要大人双臂合围才圈得住;树高皮皴,形态各异,仿佛一个个静默沉思的老者。每当年幼的我仰望着这些高大的卫士时,总会在心底默默地疑惑:目不识丁的爷爷,怎么会想到栽种这些沙枣树?莫非……是这数字“12”里有些玄机?确实我从未向人吐露过我的疑惑,自然谜底也无从知晓。

    年少懵懂的我,时常跟着年过花甲的爷爷,和小伙伴一起在野外嬉戏。沙枣树一年一度的开花结果,如同一根根细软的丝线,织就了我快乐的童年。

    沙枣在九月才成熟,我却在七月就能吃到它。那时还没有上学的我,每每到了春末夏初时节,便早早地在树下巡查,看哪一颗沙枣先红。在条条缀满青果的枝丫上,一两颗鲜红的沙枣如小灯笼般惹人注目,小孩子发现它的那股高兴劲儿,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爷爷瞧见我目不转睛的样子,就用一长长的竿子,帮我把小红灯笼打下来。落地的沙枣,被我在衣襟上来回蹭了两下,便急忙扔进嘴里。沙枣略呈红色但未熟透时,果肉酸酸的,还有些苦涩,少水而细密,甘甜的味儿缓缓在唇齿间化开,那种感觉,是比吃了大餐还兴奋的。我家的沙枣树有三种:大枣,小枣,甜枣。我最喜欢的甜枣树,长在老屋的院墙边上,我站在房顶上就可摘到。有一次,爷爷踩着梯子,把我抱到了房顶上,让我自已摘沙枣吃。后来,他忘了要把我抱下去,我就索性在屋顶睡着了,做了一个枣花般香甜的美梦。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沙枣是我家的特产。每年秋天,到了沙枣成熟的季节,爷爷就带领我们一家人,还有邻居和亲戚,一起去打枣。年轻人爬上树,长竿短棍齐上阵,老人和小孩在地上铺一块大床单,边捡边吃,热闹与欢乐不言而喻。几天辛劳,收获有几箩筐的沙枣,还有劳动与生活的快乐。箩筐是爷爷用芨芨草编成的,一筐能盛四五十斤沙枣。我家亲戚多,爷爷奶奶又好客,免不了给各家都要送几袋。虽是这样,到第二年打沙枣时,家里常常还会剩一大箩筐枣子呢!

    78年国家的政策变了,鼓励农民连片居住,我家也搬上了居民点。村里要平田整地,老屋面临拆迁,可惜了那些老树,也都要被陆续挖了。家里人把一棵棵的树放倒,再砍了侧枝,留下主干;树干太粗,又无法搬远,只好按木料尺寸截开,等过一两年干了再搬运。那么粗的沙枣木,搬运一次需要八九个壮汉,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几年后,在我家新房的前后空地上,慢慢地堆满了沙枣木头。那些年,我家的门窗、床板、家具多是用沙枣木做的,个顶个的结实耐用,那12棵沙枣树也算是奉献了它的余热了吧!

    新房很快修好了,是北方传统的四合院。搬进新房的那一天,爷爷很高兴,在院子四面墙上钉了许多木头钉子,然后把油葫芦、镰刀都挂上了,再配上他的满脸的沧桑,和满腮的山羊胡子,披着的老羊皮袄,典型的老一代农民形象。他质朴、纯粹、勤劳的身影,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

    沙枣花香若许年

    02

    村里人称爷爷“老村长”,是我童年的又一个谜。爷爷的勤劳善良、脾气倔强和正直无私,我深有体会。有一次,队里灌溉农田,水渠决口了,大水泻到了荒滩上,村里无人管理。爷爷闻讯立马找到村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村长自知理亏,只好组织社员打坝截水。

    然而,外人眼中“凶神恶煞”的爷爷,却是我的保护神。以前在老屋的时候,家里的芦花公鸡老是追着我不放,有一次竟然飞到了我头上,在头顶狠狠地啄了一口,正好被爷爷看到了。爷爷怒火中烧,捏住公鸡脖子,手起刀落间,鸡头便落了地,鸡身子还挣扎出了好远。现在想起那个场景,我还心有余悸。

    那时的电影都是村里集体放映,电影《神秘的大佛》里,有一个情节是川剧的“变脸”,我看后很害怕。睡觉的时候,一闭上眼,房梁上就是各种各样恐怖的大花脸。爷爷坐在床边安慰我:男子汉不怕,那只是电影,不是真的。他粗糙而坚实的手掌轻拍着我的后背,他沉稳而悠长的呼吸洒在我的耳畔。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了熟悉的乡歌调子。花花绿绿的大油脸竟是被那一句句的老歌赶跑了,再也没敢来骚扰我,一夜好眠啊!

    爷爷最好的朋友姓杨,比爷爷小几岁,解放后被划了地主成分。印象中的杨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西北汉子,平时只知道埋头干活。而为数不多的笑容,都在他每过一段时间,赶上天晴,拿着剃头刀来找爷爷的时候才会显露。沙枣树下,一对老朋友三下五除二便替对方剃好了头发,再瞧瞧各自的作品—光头,又都哈哈大笑。记得78年某一天的深夜,院子里的喇叭响了,公社宣布平反成分人员的名单。原本睡下的爷爷听见了广播,立刻披上布衫奔到了院子里。我也被喇叭惊醒,睡眼惺忪地走出了房门。爷爷独自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月华如水,温柔地亲吻他斑白的鬓角。当那个熟悉的名字被播音员严肃的声音念出时,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两行热泪顺着他脸颊涌出。

    爷爷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仰天长叹道:“老杨啊,你可算有了出头之日了……”

    沙枣花香若许年

    03

    爷爷早年父母双亡,十三岁就成了孤儿,姐姐在十八岁的时候外嫁。他独立打拼一份家业,其中的辛酸与苦累,却不为外人道也。我自旁人零碎的闲谈中了解到,由于年轻时过度劳累,爷爷的身体并不太好,所以从不参加队里的集体劳动。但他有一样绝活,就是搓草绳、打腰子,队里的这些技术活他都包了。我常想起帮爷爷搓草绳的情景,爷爷在绳的一头,我在另一头,爷爷在上下绕绳头,我也跟着上下绕。一袋烟的工夫,一根草绳就成了。现在想起来,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爷爷老了,到了要做棺木的时候,老家又管这叫“做老房”。他从邻村请来了一位画匠,画匠精心挑选了图案色调,再经过复杂的绘画程序,忙活了许多日子以后,“老房”便落成了。棺木两侧各画一条青龙,棺木前面写着一副对联:蝴蝶梦中家万里,沙枣枝上月三更。当时我还小,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自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谜。这幅对联,最终也化为一缕对故土的思恋,伴随着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了。

    如今的我,年岁渐长,作为语文教师,常年和各种文字打交道,对那副对联,倒也理解了其中些许意味。我时常在梦中回到儿时的老屋,回到那沙枣枝头繁花正艳的五月,回到爷爷坚实温暖的怀抱中,回到蝶舞翩跹、亲切沧桑的故里,再听一曲满是乡音乡情的调子。

    沙枣花香若许年

    我常想,平凡的爷爷,便好似那黄土地上的沙枣树一样,扎根在沙土层的深处,矢志不渝地守卫着那片他热爱的土地。他平凡的人生,犹如那片时常在我梦中的满是芬芳的沙枣花海,甘于寂寞,无私奉献,且香远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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