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枫叶落。红彤彤的地,似被血盖着。我又想到了疯子。
疯子本来不叫疯子,她叫枫子,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儿,本来挺诗意的一个枫,愣是成了一个疯。
疯子是我在高中时认识的。当时班里总充斥着辣条的辛辣和吵闹的喧嚣。我其实想和他们一样,好好玩一玩,乐一乐,毕竟是青春嘛。但我没有,因为理智,因为活路,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理想。仅仅想拼着命,去高人一等,起码在成绩上。我也确实做到了。就在百无聊赖之时,我遇到了疯子。
疯子傻呵呵的。她喜欢看树,喜欢看天,更喜欢看阳关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的样子。我也不记得我怎么就和她看对眼儿了,就这么结成了所谓朋友的关系。我记得那是在书上读到一句话,“怕被排挤而建立友谊,包裹的关系薄如蝉翼。”我对此深表赞成。
和疯子在一起的日子,谈天谈地谈书。她会和我讲她家各种好玩的事,她脸上的幸福,其实真真刺到了我。
疯子的成绩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荡秋千。但依外人看来,她就算荡到最高也不及我。可是我知道,这个疯子不像别人一样尔虞我诈,她说的她不想上课了,那且是真真的玩上一天,绝对不会在晚上熬夜补习。她喜欢画画,她喜欢读书,她还喜欢写诗。这就成了她一天的全部生活。
高一最后一次期末前,她拼了命地在学,一下课就来找我,我秉承着帮助朋友的理念,几次压下了骂她烦的念头。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一个环境,再也不会有什么互帮互助,就算是帮你,可能还是告诉你一个看似正确其实错误的方法。不是我危言耸听,那是我真真实实所经历的。成绩出来了,疯子那天哭了。我以为她是为成绩哭,她肿着眼睛对我说:“啊,我绝对和你分不到一个班了。”我当时心里是在笑的,笑话,就凭你,和我一个班?但面上做的很足,安慰了良久。现在想想,疯子可能是知道我对她的蔑视的,她是真的对感情敏感。
分了班,我还在打仗,她却似彻底没了信念,成天画画,看书,写诗,就是不听课。她开始被认为是疯子了,她几乎不和人说话。要是她成绩好也就罢了,这样的兴趣可以说是高雅,但她毕竟是个差等生,只能说是行为怪异,不务正业。
我其实打心底里羡慕疯子。她有一双灵巧的手。她的画实在是好看,虽称不上什么艺术,但你真真能从里面感受到点东西。有点悲伤,有点落寞。记得有一次她找我,带着一幅画,一副很小的画。那是正是高二期末考试前夕,我还在昏天黑地地刷着卷子,她却捧来了这么一幅画。我觉得她在向我炫耀,她会有时间画这种东西,而我却孑然一身,徒留一身疲惫。明明在我眼前抬不起头的,是她才对。我瞥了一眼那副画,一个人,一棵树,几片枫叶绕着她。我听到她说给我了,但我不愿意收。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扔回她的手上,假意却又真意地夸了声好。接着,又投身战斗。
我的自尊心一直很强,伴随而来的,我有一种虚荣心。而我那引以为傲的成绩便是我炫耀的资本。我在虽有人面前都是高人一等,满受羡慕的。可是在这个疯子面前,我却似是一个小丑一样。我被一个别人眼中的小丑看成小丑,我实在接受不了。
疯子对我说过,她最喜欢秋天。她说她的梦,是去到世界上每一个枫林。她这片枫叶啊,也是在秋天凋落的。
突入其来的,疯子退学了。在退学之前,各种谣言飞起,为高三的开头添了点乐子。那是疯子最后一次找我,她递给我一本书,装满了她的画与诗的碎片,唯一一张完好的纸上写着,再也不见。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她哽咽地说:“我知道你可能会嫌弃,但真的,我不想自己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真的,除了给你,我不知道还能给谁了。”我看着她落魄的样子,有点心疼,却又有点庆幸。我帮她把那本册子扔到垃圾桶,留下了那张再也不见。那是给谁的,给她的诗,给她的画,给我,还是给她自己?
那张纸的背面还有字,是她抄的一首小诗。
秋 天
秋天红色的膝盖
跪在地上
小花死在回家的路上
泪水打湿
鸽子的后脑勺
一位少年去摘苹果树上的灯
植物没有眼睛
挂着冬天的身份牌
一条干涸的河
是动物的最后情感
一位少年人去摘苹果树上的灯
我的眼睛
黑玻璃,白玻璃
证明不了什么
秋天一定在努力地忘记着
嘴唇吹灭很少的云朵
一位少年去摘苹果树上的灯
这是海子的《秋天》,也是枫子的秋天。至于枫子离开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仅仅是供她读书的人不愿意再供下去了。至于那本该陪她天天欢笑的父母,那令我嫉妒的幸福,在哪儿?我那时才意识到,可能她与我讲的那些幸福的事都是幻影。她眼里的光,也从不是幸福,而是对幸福的期待。
枫子从未存在过,她只存在在那堆已经被处理了的垃圾中。而疯子,则一直被丢在那座学校,消失在时间里。
而今的你,在哪?是不是还会看树,看天,看那阳关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的样子,还是在你心心念念的枫林里写着“疯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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