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卿谈诗
诗的继承和创新
忆 卿
喜欢诗的人应该都受到一种情况的困扰,那就是现在的诗,也就是所谓的“新诗”,应该怎么写?除了怀怀旧,抒发一下貌似优雅的情怀,或是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克复”一下唐诗宋词,自娱自乐一下,现在怎么写诗,才算和现在的人文语境融合?让诗再次涣发应用的风采呢?
当代“诗学”的出路在哪里?这是很多人在问的一个问题,其实我也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说出一己之见和大家探讨。
先且不说出路在哪里,先说说找出路的方法,我想这个方法大家都知道,也都认同,那就是继承古典诗学史上有价值的营养,创新出符合当代人文语境的诗风。我个人认为这个道理比“克复唐诗宋词”的观点要实在得多,也正确得多,是可以帮助当代诗学找到新出路的扶手杖。但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未必象说得这么轻松。
既然要先继承再创新,那么首先就要搞懂,我们要继承的“古典诗学史上有价值的营养”什么?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只有先搞懂继承什么,才能说到创新,脱离继承谈创新,那就是一个空中楼阁,终成水月境花,绝不会成为诗学史上的奇迹。
中国文史中讲究“诗书不分”,诗书除特指《诗经》和《尚书》文学典籍外,也指诗词作品和书法作品,这种诗词和书法二者紧密结合的独特性,世界二百二十国,只此中国一号,再无分家。在中国古时一首好的诗词,一定要配上好的书法展现,形成一幅如画般的作品,这才算完整,如再加上印章,那就更完美了。诗借书势,书托诗情,诗书一体,相得益彰,苏轼就说“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这是古文人写作的一大雅事。我身边有很多爱好诗学的朋友,同时也爱好书法,并且也都写得很好,平时常在一起谈诗论书,我偶尔也整一首三五七言,请朋友挥毫一下,这算是我的小小“怀旧情绪”。
书法界现在也是百花齐放,一些多人创造出了“新书法”,如“丑书”、“指书”等,还好没有“下半身书法”,算是给了书法最后一点面子。我感觉这种“新书法”和诗学里现在的“新诗歌”极为相似,一样的模糊的面目和一样茫然的前途,所以我认为现在的书法和诗学都面临同样的境况,就是“继承”和“创新”的问题。在书法上谈这个问题,书法史上有两个人不能不提,他们的情况是可以很直白解释“继承”和“创新”关系的典范,这两人就是王羲之和王献之。
王羲之和王献之是父子关系,“子辈”在血缘上是继承“父辈”而来,而性情举止又与父辈又不尽相同,这个“不尽相同”的部分,就是子辈在血缘方面的创新。他们在书法史上的各自的价值和影响,就翻版了父子间“不尽相同”的继承与创新的血缘现象,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对父子在书法史上被后人并称“二王”,不是因为他们姓王,是因为这对父子对书法的贡献,影响深远,得到千百年的公认,足以称为“两位王者”,这一方面说明,子辈在继承父亲基础上进行正确的创新,完全可以与优秀的父辈取得同样的成效,另一方面也说明,只有正确的创新,才能和优秀的父辈平起平坐。就象宋词本是唐诗之余,很象是优秀父辈和正确创新子辈的关系,所以宋词取得了和唐诗同等的诗学地位,元曲,亦然。
那么这正确创新的子辈从他优秀的父辈方面继承了什么,又创新了什么呢?
他们父子的传说都有很多,但我对其中一个最感兴趣。王献之苦练书法多年后,自觉书法已经功成,有一天细心写了作品给父母看,谁知双亲都不认可,这让王献之很沮丧。偶然一次,王羲之提笔写一“永”字,落第一笔后感觉不满意,就随手将这“一点之纸”丢弃,而正好被王献之拾到,他一时兴起,按父亲的“永字八法”续写了整字,拿给母亲看。母亲看后说了一句,“吾儿习字整三载,唯有一点象羲之”。
当然这个传说版本很多,但都没离开一点,就是“一点象羲之”,所有版本也都说王献之听后十分惭愧,又开始苦练,终成大家。但我们细想一下,如果他只是因为惭愧而继续苦练,那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终于有一天他写到了“终于字字象羲之”,能写到“字字象羲之”境界也相当不易了,但“字字象羲之”后面的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王献之绝不可能成为“二王”之一,可能连“小王”都算不上,都不上“对二”。所以我认为,王献之听到母亲话后,一定更多的是思考,他只有想明白以后的出路,苦练才有奇效,这个思考后的出路,就是继承父辈优秀的“一点”,然后创新出他自己的书法。
诗学的营养,古来诸多文典诗口都有详尽论述,这些在古典时代同书法中的“永字八法”一样,已成为一门系统学问,只要用心研究,都可以掌握要领,略一用心,人人都可以写首律诗或填个词牌,先从形式上写得象个诗词模样,混个脸熟,如果再用点儿心,严格一下平仄和格律,运用一些诗学中的赋比兴,多推敲一下,这样的诗作也应该似模似样,但这样就是继承和创新了吗?我看未必。最多落一个“推敲字词成一稿,只有格式象唐诗”的考语。
这不是继承和创新,还只是在“怀旧”和“复古”的樊篱里转圈。
书法史中,王献之做到了“继承”和“创新”,最终和他优秀的父亲一样,为中国书法的繁盛作出了同样的贡献,奠定与父亲平起平坐的地位,这书法史上的公论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我想说的是,王献之继承父辈的“一点”是什么,创新的又是什么?我个人认为他继承的“一点”是灵魂,创新的是“演变”,这么说也许有点空洞,太套话了,其实不然,我认为这“灵魂”即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就是“演变”,中国文艺尚“灵性”,诗书尤甚,只有理解到这一点,才可写诗,才可写字。
现在回到我们的主题,那诗的“灵魂”指什么?
在这之前,我们重新审视一下,什么是诗?主要说中国诗,这对喜欢文学,尤其是诗词的人来说不难,诗是一种文学载体,采用精练的字词营造一种独特的情境和意境,是有特定格式的有韵之文。这就很显然了,诗的灵魂,就是诗学中的“情境”和“意境”,情境以形为基,意境以时为界,然后大家注意下面这句,“是有特定格式的有韵之文”,这更明显了,韵,是诗独有的特性,很久前有朋友告诉我,新诗无关韵律,所以和古典诗词没任何关系,并且任何古典文论诗品都不如西方诗歌理论,所以新诗应象西方诗一样自由,就象西方的社会,劝我不要固执。我当时才疏学浅,想了良久,想到三点为自己辩护:
一、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游戏是没有规则完全自由的,包括文体,包括社会;
二、西方诗也有韵,只是我们翻译不力,误解了西方诗,不信,请咨询;
三、不要用完全自由化掩盖自己的文才和意境的不足。
由于人文语境关系,古诗词才形成现在样子,但现在语境变了,再完全采用原来格式和要求,即不可取,这也是我反对“克复唐诗宋词”一个重要原因。所以,我们需要继承的是诗的“情境”、“意境”和“韵”,“情意韵之境”是我认为新诗也要保持的“新诗三点”。
至于创新我个人认为就是,新诗要浓缩出适合当代语境的表述文字形式和唱读韵感。情境和意境需要作诗者用自身领悟力来营造,这个历来无法言传,只可意会,但适合当代语境的表述形式,到是可以多说几句:
首先,字句的浓缩和练达依然第一重要。诗,一定是语言的浓缩的结晶,即使在排律和歌行中,也都遵守这种规则,或平仄韵律,或对仗比兴,虽可“放情长言,杂而无方”,但一定要做到“步骤驰骋,疏而不滞”。虽然现在创作以白话为主,但“白话”应该等同“口水话”,很多新诗作者语言拖沓,甚至罗嗦,如散文一般收不住笔墨,这样还不如直写一篇散文为好。
其次,韵律和唱读美,这是诗最大的特性之一,你不能阉割掉,如果这最重要的特性都不保留,那么继承就无从说起。记得和朋友闲聊时说起这个要求,朋友不屑,“新诗还用韵?怎么用?哪句用?受韵拘束还叫自由新诗吗?”这话有一种文艺先锋的气概,有一种与过去完全割裂后重建新世界的豪气,可如果连“无韵不成诗”的古训都不在意了,那我们新构建的文体又何必与“诗”搭上关系呢?不如叫“新文”,我认为更确切些。
最后建议,就语气助词“啊哈吧呢吗”的运用,不到不得己,最好少用,一用,就有口号嫌疑。情绪的表达不是用这些类似“咒语”的助词能感慨出来的,语句的停顿与舒缓,也不是靠这些字词的存在而实现的,情境和意境的营造更不能靠这些词的出现而建立,一切都是靠作者对字词精准的把控和句境的运用,如“推敲”一样多多思考,如“琢磨”一样多多用心,如果仅靠这些语气“咒语”才能把情绪表清,那只能说作者的才力有待商量。
我喜欢齐白石老先生的一句话,“似我者死,学我者生”,虽然他说的是绘画,但对于所有艺术领域都适用。我也不能免俗,感觉美国思想家爱默生说得也很好:“羡慕就是无知,模仿就是自杀。”这也表明我不是排斥西学的文学民粹主义者。总归一句话,模仿成不了经典、做不了大师,永远不可能有所创新,相反一定会迷失方向。
当然,我不想成也没有能力成为什么“新诗大师”,只是想借此小文抒发一下对现在诗学情况的一些看法,所言之理论也是一隅之言,一家之论,类于井蛙之叹,但还是希望能对有意致力于现在诗学推进的人有所启发,如果能达到这一点,我不知道就有多开心了,当然,还有一点儿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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