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
王亚均一直看电视,他突然拍着膝盖嘟囔道。
萧银的视线瞬间从电视上移开,不安地看着王亚均。
一般王亚均临走时总是这样说,说完就立刻站起来。
和往常一样,此刻他也是戳饮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咖啡,站了起来。
“要走了!”
王亚均离开之前不说要回家去,而是以要去哪玩似的口气只说“要走了”。
萧银知道这是他要回到在家等待的妻子身边的羞怯表达。
或者应该说是对留下来的一个女人的体贴。
“三点了吧。”
王亚均看了墙上的闹钟,与其说他在确认时间,不说是含有请求的意味:我在这待了这么长时间了,可以走了吧。
王亚均是昨晚九点钟来到萧银房间的。
今天是星期六,他在参加完高尔夫球比赛,会直奔这个房间来了。
她并不是直接听他说的,而是根据以往他在这儿住下时,经常是打高尔夫球回来而揣测的。
他从昨晚九点到了到今天下午三点,已经和她一起待了18个小时。
“那就再见吧!”
王亚均呈现出一幅略写歉意的表情,而萧银在刚才看电视时就知道他要说要走。
尽管有所预知,萧银还是露出有些不安的神色。
她对自己揣测的准确而感到沾沾自喜。
“三或周四一起吃饭好吗?”
“……”
王亚均很忙,他是个设计师,在省城拥有一家个人工作室。他经常需要出差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有时也到地方上去。
他们曾有过好几次约会,总因有急事而没能见面。
看到他又是含糊其词,萧银觉得周三或周四见面的可能性不大。
“老城区那边有个店面很小但味道很好的,土菜馆就去那吧!”
开空头支票是王亚均临走时的一贯毛病。
王亚军上次曾说两个人去三亚旅游,大上次说想一起去大理拍写真。
然而,他哪一个许诺都没有兑现。
或许当时是出于真心,最后却没能成行。
尽管觉得男人特意说这些话是一种温存,但总是开空头支票,萧银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还是星期三好啊,7点左右怎么样?”
“那你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
与其一直期待着而让人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做指望,这样心里倒感到轻松。
“今天下午还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啊。”
萧银冷淡地回答。王亚均自己从沙发上拿起短外套来,穿在身上。
“还去哪儿吗?”
萧银不知道从何时养成了一个习惯,王亚均走时,总是要把他送到车站。
“嫌麻烦吗?”
“不。”
萧银冲着镜子整了整发型,然后在照山外面套上对襟毛衣。
王亚军故意出洋相地“哎哟”一声,把装着高尔夫衣服、放在墙边的手提箱提了起来。
王亚均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他弯下腰提着箱子站起来时,感到了年龄不饶人。
打开房门,孩子们喧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可能是星期天下午的缘故,孩子们聚集在楼下广场,尽情地嬉戏打闹。
也有父亲陪着儿子,在一边练投球接球的。
“天要下雨了!”
十一月的天空云层很低,晾晒在楼顶上的衣服正在随风飘舞。
“天有点凉了”
王亚均微微地打起寒战,这时电梯升了上来,两人迅速步入门内。
(二)
从小区出来向左边走200多米就到了商业街。再径直往前走就是车站。
两个人并肩向前走,走着走着,碰到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
这人可能是购物回来右手提着狗带左手牵着一个女孩儿。
“您好……”
这个女人满面笑容地向他们打招呼,萧颖也同样向她们微笑。
女孩儿好像要说什么。萧银也没搭话。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吧?”
当母女走过去后,王亚均问。
“是对门邻居。”
虽然萧银当时没说话,那个女人的脸上却显露出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是不是挺严重的?”
“没有什么。”
王亚均有些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萧银并不想特意隐瞒她和王亚均的关系。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做一个独身女人,有自己喜欢的男人是很正常的。
或许这个女人很快会将所见告诉周围的人,但看上去她是个个性柔和的人,也可能是个很无聊的全职太太。
星期天的下午,她竟然和一个比她大一轮多的男人从房间里姗姗而出,任凭别人怎么议论,萧银不会在乎。
她本来就没有和小区的人交往从密,她也不想老待在这里。
不,不仅是这个小区,就连她和王亚均的关系也应该理清了。
“她可能知道咱们的事吧。”
萧银一边点头认可王亚均的判断,一边回顾着自己和王亚均关系发展的历程。
萧银和王亚均建立关系已经三年了。
他们相识于一场交流峰会,当时的萧银在做现场速记。
萧银,觉得王亚均很绅士温和,给人的印象很好,大概对方也觉得萧银人很好,过后她被邀请去吃饭,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了。
当然,萧银那时就知道王亚均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萧银是在了解一切情况之后,才与他发展关系的。
也许是因为当时萧银和以前的男朋友刚分手,感情处于空窗期,日子过得很寂寞,正想依伴着一个人时,王亚均出现了。不然他不会简单地以身相许。
原以为只要度过这一特殊时期,两人很快就会分手,可在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三年。
王亚均很温和,外表也不差,尽管萧银没有提出明确要求,王亚均每月却默默的给她一万元,而且是悄悄的汇到萧银的账上去的,以便于她使用。
只要维持现状,她的生活就很轻松,也不会产生什么不满。
然而,长期这样维持她与王亚均的关系会怎么样呢?
王亚均一周至少来这两次,其中一次会住下来。
他用那种仅凭年龄而无法想象的热情拥抱萧银,说一直喜欢你,一直很爱你。
然而,他却没有和妻子分手,而与萧银结婚的勇气和胆量。
后来萧银意识到,即使继续幽会,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发展。
其实现在,萧银早已没有了当初与王亚均幽会时的那种紧张感和愉悦感。
他们交往的第一年,萧银总是屈指计算与王亚均幽会的日子,并围绕着幽会制定工作计划,然而到了第二年幽会就有种事务性的感觉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萧银就考虑和王亚均彻底分手。
对于这一点,这个男人敏锐地觉察到了,他曾问过萧银:“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说起来,萧银并不讨厌王亚均,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
萧银只想与他划清界限,一次又一次的幽会,仅仅是同一情景的反复,反倒会招致相互的麻木与疲劳,她觉得现在应该回归到一个人的生活,并重塑自己的形象。
然而王亚均好像没摸透这个女人的心思与焦虑。他要么给她买来高奢包包,要么给她增加零用钱。
萧银生活上虽然暂时很阔气,但是改变不了心头的忧虑。
他对待她越是和蔼,她越是觉得郁闷。
虽说萧银要和王亚均分手,但她并没有铁下心来义无反顾的去做。
她只是觉得应该分手,但找不到分手的机会。
(三)
可能是快到傍晚的缘故,狭窄的商业街上挤满了购买食物做晚饭的主妇们。
有对年轻的夫妇在蔬菜摊的里面挑选西红柿,有个父亲带着几个孩子在买冰淇淋,玩具店书店和衣服店也挤满了人。
“喝杯咖啡好吗?”王亚均觉得萧银来车站为他送行,有点不好意思,就在咖啡店前停住脚步。
“没有时间了吧。”
“不打紧。”
从这里到王亚均家要坐高铁,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现在三点半到家就要接近五点了。
他回到家,肯定会这样的解释:“上午又打了一个回合。”
萧银最近对王亚均的所作所为看得很透。
他打完高尔夫之后特意来到自己这里,原先只是单纯的从心里感谢他,最近却看到了其反面。
也许是星期天下午的缘故,咖啡店里有很多带孩子的人。
王亚均站在门口朝里环视了一下,然后伴着萧银在尽头不在使用的空调前的座位上坐落。
“点点什么?”
“咖啡。”
“刚才已喝过,还能喝吗?”
“再喝几杯也没事儿。”
萧银不愿意自己想喝什么受到干涉,她这样思忖后,感到有点生气。
平时算不得什么的一桩小事,今天却耿耿于怀。
可能是她快来例假了,好像从头到脚都变得敏锐起来。
“你住的那个小区里孩子们太多了。”
王亚均点上烟后,凭一时高兴地说。
“下次搬到万科那边的小区怎么样?”
“现在的小区也不错呀!”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和孩子并排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这个人将吸管直得弯弯的,以便于允吸。
王亚均瞥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萧银则把正在照顾孩子的男子的脸庞与王亚均的侧脸重合起来端详。
他在家里也是这样的神态吧。
女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冰淇淋。
“哪一位要冰淇淋?”
王亚均举了举手,示意这儿。女服务员点点头,把冰淇淋放在王亚均的面前,把咖啡放在萧银面前。
这时邻座的孩子猛地伸出手拔吸管,险些把玻璃杯撞倒。
“小心!”
孩子父亲急忙按住玻璃杯,舔着溅在手上的牛奶说。
王亚均侧目看了一下,转而对萧银说道:
“你学打高尔夫怎么样?要是能跟我一起打,我哪都带你去。”
萧银不想练高尔夫,并没有吭声。
“偶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精神也会爽快的。”
王亚均拿起冰淇淋开始吃起来。
“这样吃不合适。”
“什么?”
一个大男人就像孩子一样用舌头舔着吃,让人觉得很不雅。
王亚均却不在乎萧银的提醒,继续说高尔夫。
“你可以去趟练习场练习下。”
萧银仍不回答,王亚均露出严厉的神色。
“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着呀,可我不愿意打啊。”
萧银不愿学习他那种背着妻子乱来的借口游戏。要是成全他,就会成为帮凶。
“这个店里人真多。”
又有一些带孩子的客人走进咖啡店。咖啡店旁边是零食店,
年轻的女性和主妇们都聚集在那里。
“走吧!”
萧银待王亚均吃完冰淇淋后,提议说。王亚均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和萧银一并走出咖啡店。
路上依旧人山人海,刚走了约五十米就看到了在花店门口,有个年轻的男人正用麦克风喊叫:“特价鲜花,特价鲜花了!”
“晚饭打算吃什么呢?”
“还没想呢。”
萧银好像也没有食欲。
王亚均要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去,为何还要这么问呢?
可能是顾及男人对对女人应有的关心,而不惹起对方的气愤,王亚均有点明理地说:“咱们去万达吃点东西好吗?”
“下面……”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王亚均的声音里含有一种谄媚,虽然嘴上说没说安慰的话,实际上他很介意萧银的不快。
王亚军说得随便,但态度很和蔼,他好像觉得此时此刻打发萧银回去不合适。
“万达离这儿很近……”
“可我这身打扮不合适啊。”
“这样就行了。”
要是早说去那儿,我就穿别的衣服来了,从这些方面也说明王亚均很自私。
萧银联想到了她将一个人孤独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太阳已经偏稀,房间里光线已变暗,这个上还摆放着两人用过的咖啡杯。
“从站前广场乘出租车去万达好吗?”
“就这样吧……”
萧银并不是特别饿,但只要比回到冷清的房间惬意的多。
他们决定去万达,王亚均的步伐稍微加快了一些。
“就是人太多了。”
“周末总是这样的。”
以往他只是在更早或更晚的时间从这里路过。
道路缓缓的变成了上坡,上面已显示出租车地点的显示牌,从前面向右拐就到达车站南广场了。
向右的拐角上有个药店,殿前堆放着手纸和卫生纸,上面用黑笔写着“大甩卖”的招牌。
“过来看看……”
王亚均在摊前停了下来,他从左边的货架上拿把剃刀,端详着。
“这个挺便宜的!”
一套剃刀片,内装五片,标价为十块钱。
“来两套。”
王亚均将两套刀片交给站在甩卖摊前的年轻男子,然后又拿起一支牙膏。
“还要这个!”
“谢谢您的光临!”
店员麻利地把刀片和牙膏装进纸袋,把口儿折起来用透明胶带贴好。
“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就这些吧!”
王亚均把手提袋塞进提箱侧面的口袋里。
“还是这边便宜啊。”
“……”
萧银没应答,先行拐到了右侧街道上。
(四)
他们穿过天桥,很快到达了站前广场,走近一看,那里放满了共享单车。
旁边立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文明骑车,禁止乱放。”
“这儿的道路真窄啊!”
“就该有人管下乱停乱放的毛病。”
王亚均沿着刚能走开一人的道路往前走,不停的发牢骚,萧银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走过存车的地方,就到了出租车临时停靠点。有五六个人在排队候车。
“哎呀。”
王亚均在队列后面放下手提箱,回头看了看萧银。
“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王亚均话刚出口,萧银迅速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你的这身打扮并不奇怪。”
“我肚子不饿。”
“刚才你不是答应去了吗?”
王亚均用不解的表情注视着萧银。“我自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
“不是。”
后面有人想排队,萧银便离开等车的队伍向车站方向挪了几步。
“您自己去吧!”
“怎么了?去吧!”
“不……”
“我想特意带你去。”
王亚均离开队伍,追着萧银过来。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并不是变卦,萧银起先就有些抗拒的情绪,只是此刻才明显地表现出来。
“坐车去吧。”
萧银被王亚均扳了一下肩膀,走得更快了。
“你自己去吧!”
“弄不懂你呀……”
男人怎么也不懂女人的心思,萧银却非常清楚自己为何不去。
“你是跟别人约好了,要约会吗?”
萧银摇了摇头,与其说有理由,莫不如说是突然有些败兴,应该这么说。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啊……”
男人又纠缠起来要说原因,那就太简单了。
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就因为你买了剃刀和牙膏……”
如果萧银这么说,王亚均肯定会笑话他太无聊!
然而,当王亚均说剃刀和牙膏便宜要购买时,萧银观测到了王亚均的另外一副面孔。
他下面要回家,要和妻子孩子一起吃饭,明天早晨他会用廉价的牙膏刷牙,用刀片刮胡子,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会使用那牙膏。
王亚均拿着手提箱回家的背影,和他居家生活的另一个背影重合在一起了。
萧银并不是嫉妒王亚均的家庭和他的妻子。相反,她从开始就知道王亚均有家庭,对他急于回家的心情也能够谅解。
当下,王亚均无意识的举止让她嗅到了家庭的气味,令她难以忍受。
王亚均原先那种让人觉察不到的,有家室的,明朗而潇洒的风度吸引着他,因为是这样,萧银才遵从于他,并一直爱着他。
她在王亚均买廉价日用品的一瞬间,其男人的高大形象在她的心里崩塌了,原有的执着如退潮般地开始减弱了。
如果说这个理由很无聊,或者说不能称之为理由,那也是确实的。
萧银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种真实的感觉。
“搞不懂你啊,真是脾气没准了。”
王亚均砸砸嘴。
确实,男人或许永远也弄不懂女人的心思。
对此,萧银却不想再说明了。
男人买便宜牙膏要是再稍微早点儿或再迟点,或许会得到她的原谅,然而当下她已抱定主意离开这个男人。
“真的不去吗?”
“抱歉!”
“那我自己去了。”
王亚均有点失落的说了一遍,并扭头看了看出租车站。“走了……”
“再见!”
王亚均有点气恼的拿起手提箱,阔步朝出租车站走去。
萧银朝他的背影瞥了一眼,转身朝存车处方向走去。
她穿过共享单车停车区之间狭窄的道路,走到红绿灯前猛一回头。
看到王亚均正要钻入出租车。
他掀起短外套的背部并团起来,先把箱子塞进车里,随之身子也钻进去。
不久车门关上,车子绕广场半周,朝大厦前面驶去。
萧银看到如此情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自己再也不会和王亚均再见了。
即使再见面,也不会维持原有的那种关系了。
萧银绕过红绿灯直接穿向接口,又从水果店前经过,还有刚才的药店,甩卖台前的年轻男子,依然高喊着大甩卖,有的主妇停了下来。
萧银迅速回想起几分钟前,王亚均买廉价牙膏的背影,现在跟她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再见了”!萧银自言自语。
年轻的店员看到萧银向她招了招手:“美女,要不要来一个?”
萧银微笑回应,和着店里传出来的音乐,迈着利落且有节奏的步伐朝小区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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