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将回以凝视。之后你要何去何从？
【楔子-深深怀念】
战争之于大多数，是遥远的、不真实的。
爷爷，是我对战争切身而又模糊的感知。
爷爷是一名老兵，打过鬼子、参加过解放战争，在朝鲜战场上负过三次伤，中过a million dollar wound（《阿甘正传》的戏谑）。平日里，他是个和蔼又倔强的老头，除了建军节穿上旧绿泛白军装等待单位来慰问，除了打开抽屉偶然翻到几枚战斗勋章，很难让人将他和硝烟沙场联系起来。对过往，他几乎从不说起。
英姿飒爽的爷爷
听高晓松的《战争胜利下的阴影》，战争的荣光与悲怆之下，千千万个体淹没了、逝去了，鲜活的灵肉之躯，于己身于亲者，承载的苦乐悲喜重于一世界，可被历史卷挟而过后，千千万甚至都无法沉积成为一抹背景色，只是尘埃，微不足道。可怕的相对论。
《现代启示录》— 凝视深渊的迷失
圣经《启示录》讲耶稣基督再临，世界受到审判，给恶人以惩罚，给义人以福分。对错善恶，泾渭分明。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改编于康拉德的小说《黑暗之心》，导演将故事移植到越战中，讲述美军上校柯兹拥兵腹地、恣意屠戮，美国军方派出上尉威勒德对其审判并执行处决。
威勒德沿河一路溯流追索柯兹，丛林掩盖下的恐怖、谎言、癫狂渐次狰狞起来，人性在受拷问、受鞭挞，人性也在暴露、在回答……人性啊，让科波拉的这部战争片成为了经典。
三条线索，其实，人人都是柯兹
在影片结构上，导演设置了三条线索，相互独立又相互作用的推进叙事，仿佛透视法运用，背后的最终逻辑都落在一点上，强化主题指向。
河流是场景线索，船行的起点是设问，沿途是推演，尽头是答案。威勒德是情节线索，他目睹癫狂杀戮，他在空间和情感上无限接近柯兹，当他向屠牛一样数刀砍翻柯兹时，实际上他就已经成为了柯兹。柯兹是主题线索，他是目标，他在战争之中，又在文明之外，导演让他的面庞和石偶像反复交融出现，他迷失，他却又通彻。
美军将军委派处决任务时曾说，柯兹是最出色的军官，充满人道精神。“人念有善恶。有时，内心的善良天使会被邪恶击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临界点，柯兹到达了他的。”
然而道德和正义，不在一念间，而在时空里。
《三体》中，太空孤儿青铜时代号舰队以95%的高票一致决定攻击量子号，并且将舰队遗体作为战舰补给。回到地球受审时，指挥官极为平淡的辩护道：攻击量子号、将尸体变为食物是当时很自然的选择。
在文明看来，柯兹是疯子、是恶魔。然而三刷之后，我感觉导演科波拉并没有去judge、去用血腥渲染，而是把柯兹放在的被理解、被反思的位置。
威勒德一路目睹“剃刀边缘的疯狂”，美军飞机和着瓦格纳《女武神》狂轰乱炸、军官在酣战中疯狂冲浪、兔女郎劳军激荡欲望如海、法国没落家族的理性分裂……就连船上并肩的战友也是随着侵染加深而不断从极端走向极端，反应过激的机枪扫射、毫无同情的杀戮平民，直到最后，稳重的船长被飞来长矛刺穿后，竟然用最后的力气将同伴威勒德拉向露出自己胸膛的矛尖。
越深入腹地，越不可理喻，越暴露本性，越束手无策。于是观众理解了，其实，人人都是柯兹。柯兹是常人，所以选择以恐惧为友而非为敌；柯兹是水滴，他将迷失反射成隔绝与背离。
文明世界里，各种外部的、内心的力量将你的行为和灵魂拉在力的平衡点上，而当约束失范、制约失衡，你权柄在握，可以对别人的意志乃至生命予取予夺，你是别人的主，你却成不了自己的主。柯兹读着诗、杀着人，他依旧判断准确、果断英武，他的身体执行着“对的”丛林法则，他的行为疯狂，但他的理智清醒，他对文明“虚伪的谎言”唾弃，但仍旧渴望家人的理解，他恐惧、痛苦，他是如此分裂背离，是如此深深迷失。
六次会面，最终，人性渴望救赎
河的尽头，水止船歇。柯兹在“等”威勒德。和柯兹的六次会面是电影的高潮，是对所有疑问高密度的解答。
第一面，幽暗房间，柯兹问威勒德的家乡、问对他的评价。柯兹内心还有国，但是他知道他回不去了。柯兹说威勒德不是soldier不是assassinator，而是来收债的小伙计。柯兹知道自己有罪有债。
第二面，暗黑雨夜，柯兹把厨师（威勒德的同伴）的头颅扔在威勒德腿上。柯兹是残忍的。
第三面，捆绑几天后，虚弱的威勒德被好生安顿下来。柯兹在暗处静静的安排这一切。他相信威勒德是将解救他的人。
第四面，柯兹在读诗“我们是空心人、稻草人”，柯兹是迷失的。
第五面，威勒德可以自由出入，他看到柯兹房间摆着依旧整齐的军装、奖章，有家人的照片、有圣经、有文明书籍。威勒德在彷徨。柯兹也在摇摆。他知道自己的宿命，却又不甘，他要给自己辩护，他要让威勒德理解，他说“你可以杀我，但你无权judge我”；他讲孩子的手臂被砍下成堆，他哭的像个老奶奶。于是他要成为有爱，但又没有感情、没有评判、去用原始冲动去杀戮的人。
第六面，越南民众在外面热闹的祭祀，柯兹在屋中安静的等着死亡。威勒德像屠宰牲畜一样，狠狠的数刀，柯兹在血泊中颤抖着呻吟“The horror，horror…”
加缪说，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柯兹胜利过、被崇拜成主过，但最终选择在死亡中找到安宁。
战争的胜利只属于战争本身，人性在战争中，从来都是失败者。
【花絮-几个轻松念头】
之一“又见芽庄”：影片中越战指挥部在越南芽庄（Nha Trang），那也是杜拉斯《情人》同名影片的拍摄地。战争与爱情——残酷蹉跎了岁月，美好温柔了时光。
之二“沉沦亦画”：柯兹出场后，导演运用了大量的明暗对比法来刻画人物，而且尤其突出面部特写。这种风格像极了卡拉瓦乔的“那波里”画派，单纯、强烈的明暗，和严谨、结实的轮廓，更加突出人性善与恶的交织交错。
卡拉瓦乔的作品
之三“神秘仪式”：柯兹案头的两本书《From Ritual to Romance》是讲亚瑟王圣杯Holy Grail传说的；《The golden Bough》是讲先祖人类的祭祀、仪式、生殖、繁衍等活动。
之四“神评价”：有影评说《大逃杀》是反映残酷斗争中人性闪光和革命者心路历程的经典乌托邦作品。好想知道这部有没有神评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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