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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在傍晚一下班接到表妹的电话的。
初秋的傍晚,夕阳甚好,不疾不徐,伴着微风,我心情亦很好。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我正下班,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家走。
“姐,小树不见了!”表妹带着哽咽的声音。
“怎么叫不见了?你说清楚点。”我停下来,一头雾水。表妹的儿子小树今年十九岁,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他前天早上从家里出去,到现在还没回家,手机关机,我们联系不上他,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该问的人也问过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望望天空,再看看路上的人流。天大地大,一个人不见了,到哪去找?
伸手拦了辆车,我直奔表妹处。
二
表妹一家住在城郊,打车十分钟的距离。见到她时,她比我想像得还要憔悴:两个眼泡肿胀着,满眼的血丝,人也明显消瘦了不少。
“几天没合眼了,也吃不下。”她看我盯着她看,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宝和妹夫呢?”我问。表妹今年四十出头,去年生了二宝。
“这两天找孩子,把小宝送去外婆家了;陈虎东奔西跑找了两天孩子,下午赶去工地了,他承包的工程还有几天就到交工期限,得去盯着才行。”
坐下来,听她诉说。
小树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进了小城一家工厂打工。前天早上离家,说是去厂子里拿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在这之前他辞了工作。之后就没有和家里联系了。
表妹和妹夫前天直到晚上还没见儿子回家来,第二天一早妹夫就去他原来上班的厂子打听,小树确实来这领过工资,还在工资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去了哪谁也不知道。
“他走之前有什么异常吗?”我问兰子。
“没有,走之前还抱了弟弟一会呢。”
小树,你去哪儿了呀?我也很茫然。
“报案了吗?”我问。
“昨天下午报了案,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看着表妹无助的样子,我除了空白地安慰和静静地陪伴,其他无能为力。
我算了下,今天九月九日,小树离家的日子,应该是九月七日。
三
中秋节的前一天,因为放假,我们大家伙一大早都去了表妹家。儿子杳无音信,我们只能去安抚一下他们夫妻俩凄惶惶的心。
恰是在那天上午,妹夫陈虎接到了黄山警方的电话。我们看见,接电话的他如触电一般,面无血色、呆若木鸡。
警方发现了小树的尸体,在黄山天都峰鲫鱼背崖下。根据小树口袋里的身份证信息,黄山警方联系到了当地警方,因为有报案记录,很快就联系到了死者家属。
黄山警方请妹夫去一趟,说详情到了再说。
表妹晕了过去,大家慌忙去扶她、掐她的人中。妹夫立马准备出门,我和爱人赶紧跟着他也出了门。我们开上车直奔黄山而去。
一路上,我在心里万般猜测,网上时不时上传的各种可怕信息,这时都纷纷在脑中闪现。小树,难不成是遇上了坏人?取器官,杀人抛尸?还是?
四
当日下午,黄山警方接待了我们,与我们对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刘警官。他出示了死者身上及事故的相关资料。
小树九月七日上午买了小城去黄山的火车票,在他的口袋里有票可证;在当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他进入了黄山风景区,口袋里也有票可证;在警方取得的天都峰景区的监控录像里,有两个时间点都看到了他的身影:一个是下午,还有一个是傍晚,下午的那个镜头他拿着手机在拍照,傍晚的那个镜头他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望着远方。
我看见妹夫拿票的手在颤抖,当录像中出现失踪了半个多月,穿着黑体恤和牛仔裤的小树,一阵撕裂般的叫声打破了房中死寂寂的空气:“小树啊,小树,我的儿子!”
我和爱人转向警察:“他会不会是失足摔下了悬崖?”
“我们也有过这种猜测,但在死者留下的线索中,我们发现了这个。”刘警官从资料袋中拿出了一部手机,递给我们,“我们发现死者的时候,死者身上的手机是关机状态,我们在充电后发现,手机的备忘录里留下了一些文字,你们看一下。”
平时电视里才有的情节,出现在现实中,一瞬间我感觉很不真实。我们读到了下面的这些文字。
“天已渐黑了,我也该走了。今晚终于不用再失眠了。
“我走后,妈妈一定会很难过,但过一阵子会好的,因为还有弟弟。爸爸会难受吗?
“那天晚上爸爸酒醉后又不问青红皂白地骂了我,我那晚一宿没睡。喝酒,酒醉、骂人、打人,四部曲,从小到大,一次一次,数不胜数了,我居然还长到了十九岁!
“他平时见不到人,总说忙,忙着上班忙着应酬忙着喝酒,可嘴上总挂着一句‘儿子不打不成材’,每每半夜酒醉回家,我就得乖乖受训,一不小心就得挨揍。是谁给他的权利呀?我也是个人,我没有尊严吗?
“这么些年,我已经受够了。我现在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头痛无比只有辞了职。我想解脱,我走了,天都峰真美,我希望以后真的能在这里长成一棵小树,在蓝天白云阳光下静静地长大。
“但愿弟弟不要和我一样。孩子无论大小,请首先尊重他,才谈得上爱他。”
我的眼泪一次次涌出来,为这个可怜的孩子。
五
之后,处理遗体的过程中,我们和陈虎,除了必不可少的交流之外,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静默着,谁也不想多说话。
从黄山回来,手机备忘录的事,我们谁也没去提起,如石沉大海。抑郁症,是解释孩子跳崖的理由。有些事,说了又能怎样。
毕竟,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次做好为人父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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