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作品见《读者》、《散文》、《小说月报》、《文学界》、《延河》、《青年作家》等!
《洗脚》
疏雨,黄昏。
慕容雪在县衙后的卧房内给老婆英子洗脚。这时,丫环悄扣窗棂,轻声说,老爷,洛水镇乡绅王朝阳求见,又带了不少银两。慕容雪就要起身迎接,老婆英子轻轻哼了一声,他便如受惊的蛇般重又弯下身子,细细地为英子擦脚。
丫环噗哧一笑离去。王朝阳亦撇下东西,苦笑而去。
慕容雪身为河洛县令,如今正负责境内黄河治理任务,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打手里经过。治河需要民工,王朝阳想揽下这个活儿。王朝阳与慕容雪的老婆英子同为洛水镇人,而且两家还比邻而居。所以,王朝阳有这个信心。
几次造访,却屡屡落空,而且,连英子也不打个照面。王朝阳并不气馁,因为他看得出来,慕容雪怕老婆。
慕容雪是浙江人,流浪至洛水镇时,又冷又饿,昏死过去,多亏英子发现,才捡回一条命。那时的慕容雪,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寂寂无名的书生,而英子家却是洛水镇的名门望族。嫁给慕容雪,英子的那份勇气以及中间经历的困苦、磨难,慕容雪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感慨万千。
十年寒窗,终于金榜题名,慕容雪走马上任河洛县令的第一天,便许诺说,一定要带英子荣归洛水镇,拜访英子的家人及洛水镇的乡亲。时间的流水会冲淡一切仇怨,尽管当初英子的父母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英子毕竟跟了自己,一个女婿半个儿吗,慕容雪也想尽尽“半子”的孝心。
令慕容雪不解的是,英子却极力反对回洛水镇。更让慕容雪哭笑不得的是,洛水镇的乡亲来看望他们夫妻,英子竟然避而不见。乡亲捎来的“夹河大米”、“伊水花生”、“洛浦秋藕”,英子也叫人送回来。
这使慕容雪和乡亲们都很尴尬。
然而,慕容雪毕竟是一县的父母官,乡亲们有了事儿,仍不免拎了东西来打搅慕容雪。这时的英子倒也通情达理,端茶做饭,忙进忙出,令乡亲们心头热乎乎的。乡亲们不住地说些感激的话,听得慕容雪心理仿佛有洛河的春水流过,舒坦极了。临了乡亲们留下东西要走,英子不让。乡亲们硬要留,英子就大发脾气,隔墙把东西扔了出去。
慕容雪劝英子,都是乡里乡亲的,关系何必搞这么僵呢。英子说,各过各的日子,谁又不欠谁的,怕啥?慕容雪就嘟囔:不就是些玉米、花生吗,那也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英子眼一瞪,作河东狮吼:敢收东西,看老娘不剥了你的皮!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更何况,英子与慕容雪的爱情,那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慕容雪知道,英子心疼他还来不及呢,哪会舍得“剥”了他呢。可英子那九牛也拉不回的犟脾气,慕容雪早有领教——每每吵架,慕容雪总少不了被罚站床头。夏天还好说,冬夜罚站的滋味就不好受。
因此,慕容雪对英子的话历来是言听计从,不敢稍有反抗。而且,每晚给英子洗脚,也成了慕容雪的必修课。
洗脚就洗脚吧,谁让他慕容雪心甘情愿呢?“怕老婆”闻名河洛,慕容雪又怪谁呢?
可有人就不信这个“邪”——洛水镇的王朝阳。
趁着暮色,王朝阳怀揣银两,一次次地拜访慕容雪,英子及慕容雪却一次次地拒而不见,但留下了银两。王朝阳当然明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个理儿,所以他坚信,在“治河工程”里他一定会分“一杯羹“的……
慕容雪终于接见了王朝阳,而这时治河工程已近尾声。王朝阳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荣归洛水镇。给王朝阳牵马缒镫的,是慕容雪与英子夫妻俩。
理由是,王朝阳给治河工程捐银十万两。
有人说,王朝阳这只“铁公鸡”咋舍得捐恁多钱,怕是英子的主意吧。王朝阳顾左右而言他,说,县太爷还给老婆洗脚呢。
据《河洛县志》载:明洪武二十二年,在治河(主要是黄河)工程中,因为贪污、腐败,沿黄(河)各县头脑纷纷中箭落马……
唯河洛县令慕容雪留任。
洛水镇系列之三《洗脚》创作谈:水湄的传说
——关于洛水镇伊
伊水河畔,洛水之湄,那是我的故乡,俗语叫“夹河滩”。
小的时候,故乡的小镇上有一家小饭馆。爷爷常带我去。小小的饭馆,顾客却五花八门。有玩杂耍的、戏猴的,又有化缘的和尚、算命的先生,甚至还有说河洛大鼓的卖唱女。刘静生先生在《江湖十八年》中描写的人物,似乎都在这里聚会了……
于是,我知道了故乡遥远的过去。风中的传说,雨里的典故,自然当不得真,可那份古今同慨的惆怅和迷惘则是真的。许多的事想起来真的是恍如隔世,却常常无端地想起。想着想着,心中便多了几分凄苦。带着这种感觉,就有了《木盆》、《*泪》、《赌户》……犹如在褪了色的宣纸上,用水墨画着过了景的锣鼓鞭炮,依稀唤起故乡悠远的过往。
洛水镇系列,写得很苦,也很累。梁启超先生在《饮冰室全集》里论诗圣杜甫时说,“新事物固然可爱,老古董也不可轻易抹杀。内中艺术的古董,尤其有特殊的价值。因为艺术是情感的表现,情感是不受进化法则支配的,不能说现代人的情感一定比古人优美。所以不能说现代人的艺术一定比古人进步。”我非常敬佩梁启超先生的独到见解,所以尽管洛水镇系列写得并不顺利,中间几经挫折,甚至一度掇笔,却从不曾放弃过。
万丈红尘中,谁喜悦长伴青灯古佛,用一生的辛勤擦拭一粒洁净的珠?茫茫人海里,谁身心不动,从一记钟声的余韵里去领略白发红颜?清代诗人黄仲则说:“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民初诗僧苏曼殊说:“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有尘的风中,于昙花一现之间,我历尽世态炎凉。
洛水镇系列,希望它既有故事的情节和传奇色彩,又有散文多角度切入的随意性,还具备诗歌的精确的美感。虽不能至,我却心向往之。毕竟只是些传说而已.
洛水镇系列之三《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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