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2688次列车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漆黑广袤的江北平原。车厢内灯光昏暗,上铺、中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在寂廖中等待下一站的旅客。下铺零落住着几个银发老人,夜幕降临,已早早躺下等侍明天的太阳。在通道旁的折叠椅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帅哥专注地望着窗外深邃的夜幕,他的背挺得很直,像刀削的山峰,村庄、城镇、鬼火一样闪烁的灯火,在他幽深如潭的眼睛里充满忧怨地闪现又消失,“小荟……”,这个环保的名字一经挤入脑际,他白晰的脸就红了起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是那个“在不对的时间遇见了的对的人”,同时,“妞子”瘦弱的身影如幻灯片似的闪了出来,左一右一两个儿女渴望父爱可怜巴巴的眼神相继而来,他崩溃地趴在脆弱的小桌上呜咽起来,回家,回那个没有心的家。这个痛苦的男子名叫达恩。
刚进腊月,达恩心情复杂地早早回到家,原因是受文一影响,到处经济不井气,打工的人三天两头被放假,老板不仅没挣到钱,还亏空了许多,所以年底了有良心的老板从银行贷款,会多多少少给工人发一点过年钱,至于奖金肯定没有。然后早早放假让大家回去过个团圆年。
达恩捏着信封里薄薄的几张纸币,眉头皱成了疙瘩。他老婆身体羸弱,长年吃药,两个孩子在上学,也要花钱,全家的开支压在他一个人肩上。难,生活不易,便是他年纪轻轻对人生的感悟。
红梅翠柳赶春潮
世事难料,塌房又逢连夜雨。在腊月二十三进行大扫除的时候,老婆不小心踩空从廊沿边跌了下去,造成小腿骨骨折。为了让病人早点康复,达恩想尽办法给老婆进补,大骨头汤喝了一周,达恩觉得营养还不够,于是他打起了圈里那只母山羊的主意。反正开春后他还得去南方打工,老婆患病,家禽和牲畜都没人伺养,趁早清理还减轻些经济压力。
于是他叫来发小平福、友弟帮忙,说是帮忙,其实是要他们“宰羊”,达恩自幼胆小,对杀生的事畏惧有加,小时候家里杀猪,猪竭尽全力的嚎叫,刀捅进脖子鲜血喷涌的血腥场面都令他心惊肉跳,他像个女孩子一样飞快躲到门后,睁大惊恐的眼睛捂住狂跳的心脏。现在经历了生活的沧桑,但他还是忌惮杀生。
这只母山羊是一只第一次生产了小羊的年轻母亲,它的“孩子”刚刚满月,小羊总是黏着母羊要奶吃,因吃不饱饲料母羊干瘪的乳房几乎成了摆设,它常常心疼地在小羊身上舔来舔去。母子情深,再难也要在一起。
达恩似乎是个体贴入微、善良温暖的男人,今天,他要开戒。平褔、友弟纵身跳进了羊圈,立即引起骚乱,小羊“咩咩”的哀鸣,母羊竭尽全力地抵抗,只见它用力撑开前蹄蹬牢地面,屁股后蹶,任二人在羊角上使劲往外拉扯,落了雪的地面湿露露的,母羊的抵抗是无效的,羊脚在地上划出了两道深痕,它被两个壮汉抬了出去,然后它被绑在院里的一棵梨树下,这时母羊也开始悲鸣,“咩咩”,一个叫声浑亮高亢,一个声音清脆微弱,母羊和小羊泪眼汪汪遥相呼应,唱响一首生离死别的悲歌。
在堂屋里达恩一干人正在商量宰杀方案,平福说蒙上眼睛直接勒死。达恩说好,我扯住后腿,你俩执行。绞杀很快就执行了,不出五分钟,可怜的山羊便躺平在地上了,山羊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圆。达恩不敢直视这双含冤愤怒眼睛。来平是剥羊皮的专家,羊被仰放在地上,达恩别过脸,两只手拉扯住羊腿,来平拿着水果刀,只听得皮肤割裂“嘶嘶”的声音,很快羊被脱下了“衣服”,尸体冒着热气,内脏丢给了门口焦急等待的“猎豹”。
平福一干人皆因家里有事先后告辞了。一整只羊最后要被大卸八块 ,以便于存放和加工,这任务落在达恩肩上,沉甸甸的。平时他老婆虽然身体弱,但从不闲着,她能干就都干了,包括杀鸡、剥鱼、剁肉这些粗活,现在可真没办法,是条蛟龙腿断了还得卧床。
达恩面对这样一具粉嫩粉嫩的“尸体”犹豫不决,他讨厌滑腻滑腻的感觉,他憎恶油腻和血水溅上衣服和皮肤,“老婆要是没病就好了……,”他无望地枉想,他不擅长这些日常的锁碎,尤其这样的脏活他避之如瘟疫,大丈夫应该“治国、平天下”。在十几年前,高中毕业的他决定学一门技术,他想:绝不能像父辈一样“修地球”,几经考虑,他认为当一名电器维修工好,活不脏不累。依他理科还行的水平,再加勤学肯钻的努力,做一名合格的电工应该没问题。他在本市考取了电工证,在南方打工期间又考取了高级电工资格证,拥有一技之长,找工作容易多了。他在南方工作比较顺心快意,便时有误把他乡当故乡的臆想。
院子里的“猎豹”被羊膻的香味骚拢得躁动不安,它流着长长的哈拉子,忍无可忍地发出“汪汪”的叫声,似乎在抗议迟迟不来的美餐。达恩受到狗的督促,他艰难地拿起了刀,这是一把家里最锋利的刀,专门用来切割肉类的刀,他高高举起刀,照准羊脖子砍下去,“叮”,刀刃落在骨头上,刀打滑了,他的手腕因刀的突然转向扭了一下,疼,他放下刀,疵着牙揉了揉手腕,还好,没受伤,他继续砍下了第二刀、第三刀,羊脖子原封不动地杵在那里,他怀疑地看了看刀刃,刀刃卷成了白菜叶,他恨恨地甩到地上,钝刀磕下了地砖的一角,他气愤地蹦出:“我糙……”,谁也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妞子——妞子,这羊肉我不管了,我弄不了”,他朝堂屋炕上躺着的老婆没好气地大喊,妞子对他任性的男人没一点儿办法,从刚结婚开始,家里的脏活累活从不沾手,现在已经习惯甩手不干,她有气无力地对着院子里生闷气的达恩说:“斧头和砍刀在柴房墙上挂着呢,肉是要锯和切的,骨头才砍呢——,瞧——我这腿断得真不是地方,咱这家容不下一个林黛玉,只有孙二娘才适合……”,
达恩听见这话,猛然良心发现,这么多年,脏活累活确实与自己没关系,如果不是外出打工,他四手不沾阳春水,只管貌美如花就好了,妞子从来就默默地干活,她只要看见自己白白净净的男人就高兴,在她的眼里,这个男人太与众不同,不仅有一副文质彬彬的好皮囊,他还聪明有手艺,会修电器能玩转电老虎,妞子认为,她一个长相平平的村妇能嫁给达恩何德何能啊!老鼠爱大米,兔子啃萝卜,猪拱白菜……,世间的事啊,包括姻缘,五彩斑斓,无奇不有,想不到只是智商有限而已。
达恩找了一把沉甸甸的砍刀,这回他有点儿气愤,决心和一只死羊一杠到底。他从来没向谁馁协过,特别是在女人面前,何况现在是一只羊而已,不过他向顶头上司妥协过无数次,唯唯诺诺、含笑谄媚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那就是达恩。
“嚓”,羊脖子顺利地和粉白、精瘦的身子分离,同时一团白色的、酷似浆糊的不明物“啪”地飞向达恩的面部,不偏不倚正打中他的右眼,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本能地发出“啊”的惨叫,他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扒去这一团豆大的不明物,然后又去卫生间用清水冲洗,眼角涌上红血丝,伴着隐隐的胀痛,“所幸还好,幸甚、幸甚……”,他喃喃自语,并生气地握紧拳头,“一只死羊,等着瞧”,达恩重新拿起砍刀,他准备砍掉羊的四条腿,这时羊圈里的小羊发出凄婉的哀鸣“咩——咩——”,妈妈呀,妈妈……它像给自己的妈妈送行。此时,达恩的脸上浮出难言的笑容,像哭、像笑?这是狰狞的笑,这是丧心病狂的鬼子将砍刀挥向革命者时扭曲的笑容。
“咚——嚓”,达恩照准大腿砍了下去,软绵绵、轱辘辘转的鲜肉哪会那么听任摆布,这次砍刀再次滑开,谁知道羊腿上还有撬杠,这回羊蹄子变成了武器,它狠狠地踢向达恩的唇齿,他“哎呀”了一声,捂住嘴的指缝间涌出了血,鲜红的血不断地流下来,他感到巨痛,嘴唇在火辣中变厚,他用舌头顶了一下门牙,巨痛中“前门”轰然倒塌,两粒石头一样的硬物在唇齿间打转,“呸”地一声,在血水混杂中洁白的牙齿分外耀眼,达恩惊异地望着提前退休的门牙,眼泪滚了下来,接着他发疯似地冲进堂屋,“妞子、妞子,你赔我的牙……,你赔……,”卡着妞子脖颈的手由紧变松,他颓然地跪倒在地,像在忏悔……
他不该杀死一只带崽的母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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