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

衡一读高一的女儿一个月的消费记录

女儿甜甜今年上高一，开始了她独立在外求学的生活。孩子不在身边，缺少了日常沟通，每天，我只能依靠查看孩子的消费记录来关注孩子的生活。查询到的孩子的消费情况让我心疼，不是心疼钱，我心疼孩子。

低于本班女生的平均消费水平，我一直都对孩子说，一定要吃饱，不用给我省钱，别浪费就行。即便如此，我的甜甜，高中生活却依然过成了穷孩子的模样。

这也让我想起了自己做穷学生的模样。

先介绍一下我的家庭:父亲是一位教书先生，母亲是体弱多病的农民，他们共同养育了我们五个姐妹，我是五妹。世代的贫农，祖辈没有给父辈留下任何财产，父母那一代人几乎都是白手起家。我家情况又比较特殊:父亲教书工资低，还帮不了地里的农活儿；母亲体弱多病，终年吃药，经常住院，经济来源全依靠那几亩薄田；姐姐们都是女孩，体力当然比不过小伙子能干；最重要的一点要说，三姐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脑膜炎，在天津儿童医院住院长达一年的时间，父母求遍了亲朋好友举债为三姐治病，最终还是因为贫穷，资金不到位，三姐落下了残疾。那时我还小，据说，父母还债还了好多年。

母亲一生贫苦操劳，没有过上好日子就去世了。很快，父亲娶到了我的继母。继母也是老师，虽然她也有工资，但是她还带来了两个未成年的女儿。继母的工资不会补贴家用，一大家子的生活，全部依靠父亲的工资。

这是背景。

1994年到1997年，我在读师范。那时候的师范学校每个月都会有给学生的生活补贴，包括32元的饭卡，16元的现金，一共48元钱。记得当时学校餐厅的馒头两毛钱一个，粥一毛钱一碗，咸菜五分钱一份，炒菜的价格因为蔬菜价格和荤素等因素又分为一块五、两块、三块几类。每个月学校里发的48块钱肯定不够吃饭，不足的部分就需要学生自己花钱买饭卡，省吃俭用的女生再加30元差不多就够了，有的饭量大的男生需要再加100多元才够。记得我们班有一位饭量大的男生一顿饭能吃五个馒头，我是女生，一般情况，一天吃四个馒头，早晚各一个午餐两个。在母亲去世前，父亲还能每个月给我50元钱，补充饭卡，购买一些小的生活用品。母亲去世之后，继母进门，我的生活费被压缩到每个月20元钱。继母告诉我:“省着点用，这钱还是给你借来的！”我拿着钱回学校，那段时间，我早餐和晚餐都是只买一碗粥，馒头都不买，咸菜也不买。同学问我为什么买的少，我告诉她我怕长胖了。十七八岁的孩子，活动多，消化快，每天晚自习下课以后就会感到饥饿。宿舍楼门口每天晚上都会有卖热乎包子和大饼的杨二嫂等着我们。

杨二嫂夫妻特别会做生意，他们夫妻在校园内开了一个小卖铺，学生所需一应俱全。不仅如此，他们夫妻还看中商机，深谙学生夜读饥饿困乏之理，准备好夜宵等候在宿舍门口，迎接下晚自习回来的学生们。杨二嫂夫妻兵分两路，杨二哥负责男生宿舍叫卖，杨二嫂负责女生宿舍叫卖。对于女生来说，每天晚上准备好热乎乎的包子馅饼等在宿舍门口的杨二嫂就像亲娘一样亲切，女生们欢快地跑向杨二嫂，去挑选“亲娘”给准备的热乎包子或者馅饼。我是没有亲娘的人，我没有富裕的钱去买夜宵，只好黯然神伤默默绕开围住包子馅饼的大人群。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饥饿，是在饿肚子的时候偏偏还能闻到那诱人的葱香味儿，看着拿着馅饼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的舍友们回到宿舍，我连脚都没洗，赶紧爬到上铺的床上，蒙住头，怕看到舍友们吃东西的样子，怕闻到那无法抵挡的诱人的葱香味儿再钻进我的鼻孔里来。

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的我比起饥荒年代的难民幸福多了，最少一天三顿饭我都有吃的，并没有比别人消瘦多少，没有给人面黄肌瘦的感觉。也许，那时的痛苦感觉并不是饥饿本身带给我的感觉，只不过是贫穷自卑和最受宠爱的娇娇女儿突然丧失生母的剧痛叠加的沉重！

母亲去世，按照风俗，我要守孝三年，身上不得有鲜艳的颜色。父亲给我买了一双深蓝色的皮鞋，告诉我，仔细穿，要穿三年。要穿三年，我很珍惜那双深蓝色的棉皮鞋，特别是下雨天的时候，我舍不得穿，就换上一双旧的胶底布鞋。有一次，在校园的垃圾桶里我捡到了一双棕色的女士皮鞋。捡的时候看不出有问题，就想着下雨天穿这双捡来的皮鞋，可以避免自己的布鞋弄湿了。等到下雨天，我穿上捡来的皮鞋走在校园里，才发现，鞋底是开裂的，往鞋子里面灌水，深秋初冬的季节，我的袜子都湿透了。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龄，我也不例外，我对新衣服新鞋子也缺少抵抗力。曾经我花了15元买了一件白色的大衣，这件衣服均码号，适合高个子的人穿，穿在我这个小个子女生身上显得又肥又大又长。周日休息，我自己憋在宿舍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改造了那件15元的大衣。在腰部缝了一根抽绳，这样肥大的衣服就可以收拢很多，让我穿上不再肥硕。下摆太长，我把下摆往里面向上折叠了20厘米，缝在内里上，我不敢把太长的下摆剪下来，怕剪坏了。我把耗时一整天才修改好的白色大衣穿在身上，跑到宿舍一楼大厅，大厅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可以照到全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感觉很满意，甚至设想，自己有服装设计师的天赋，毕业以后可以朝服装设计师这个方向发展。穿着自己改造的15块钱的衣服，我川行于校园，竟然想着，是不是很引人注目？最终，在我穿了大约两周之后，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不要再穿了，真的很难看。”我听完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照镜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原来，我引以为自豪的牺牲了一整天的时间改造的衣服，曾经还期盼能够得到旁人称赞的衣服，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这么难看！我把这件衣服放进了衣橱，换上了母亲生前穿的一件米褐色的薄昵大衣，这件大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穿上它，我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它不是新衣服，因为它，时时刻刻都能提醒我，最爱我的母亲去世了！

所有的痛苦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如今，我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再没有想吃却不舍得买的食物，也不用去垃圾桶里捡别人不要的皮鞋穿。我的孩子不会再遭受我当年的痛苦与尴尬。

回首往事，那段苦难岁月留给我的竟然都是暖暖的再也回不去的回忆！

甜甜，我的孩子，妈妈的往事早已经变成了故事，你只能是你的故事里的主角。也许，与你的同学们相比，我们依然属于穷人。但是，你不用刻意提醒自己是穷人，你只需要努力学习，提升自己。心有大志的人，不会永远是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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