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作者: 国家非著名打退堂鼓艺术家 | 来源:发表于2021-09-24 18:31 被阅读0次

    (一)

    星期一的早晨,我打翻了早饭,带着一巴掌和空着的肚子上学去了。

    我在楼梯口遇到了小茹。

    “我要杀了你。”小茹站在最高的一个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和语气里是洋洋得意。

    我二话不说,立马逃走,逃到办公室,看见徐老师就像看见救命稻草。

    “徐老师!小茹要杀我!”

    我清楚地看见徐老师愣了一下,然后用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看一个腐烂的苹果。

    从对上徐老师的眼神开始我就知道,徐老师不信我。

    我向徐老师说了对不起和再见,离开了办公室。

    我不怪徐老师,因为小茹隐藏得很好,年纪第一的乖乖女,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尊敬老师,亲近同学,周围有人的时候连地上的垃圾都会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并且细心地进行了分类。

    这样的人就差把“三好学生”几个大字印在脸上,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我也想不通,明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无数次躺在一张床上说着知心的话,为什么要杀我呢?

    “在想什么?”小茹忽然出现,拍了拍我的左肩。

    “告状是没有用的,没有人相信你,还是让我杀了你吧。”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没有人爱你。”

    我觉得小茹的话是放屁,于是我俩不欢而散。

    好在后来一整天小茹都安安静静地听课,没有再说杀我之类的话。

    放学后,徐老师把我叫住,我知道徐老师觉得我一直在骗她,我知道徐老师要找我算账,于是谎称妈妈让我早点回家,逃离了学校。

    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逃过了徐老师没逃过赵丽丽。

    在巷子口这个不妙的地点碰到赵丽丽不是一件好事,我试图逃跑,但是赵丽丽预判了我的预判,把我堵在了巷子深处。

    “好学生,跑什么跑啊?我是会吃了你吗?”

    “上次丽姐找你要数学试卷,为什么不给?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丽姐?”

    我没有说话,因为知道说话没有用,不如留点力气挨住赵丽丽的打。

    可是赵丽丽的拳头打过来的时候,是真心的疼,毫无章法却每一下都往最疼的地方下手,没有给我躲的机会。

    我只能尽力抱住自己的头,以免脸上留下伤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有半小时,或许只有十几分钟,但是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赵丽丽一群人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手好像骨折了。

    “被打了?真没用啊,不如让我杀了你吧?”

    小茹站在不远处看着,带着她招牌式的笑,浑身上下无一出不表现出对我的嫌弃。

    我看小茹没有半点要帮我的意思,于是自己缓慢地收起书包,拍干净泥土,走进了诊所。

    “又和人打架了?你说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打架?”诊所的医生是个年过花甲的老爷爷,姓李,医术还行,就是人有点啰嗦。

    在他为我包扎的这三十五分钟又四十四秒里,他说话的内容从手上的绷带跳到了自家孙子尿床被打了一顿。

    最后,他给我的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放我回家去了。

    (二)

    “大热天的你穿外套干什么?”

    我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却还是被妈妈抓到了。

    我飞快地跑进房间,留下一句“没什么”。

    放下书包坐在凳子上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明明累得不行,骨折了的左手也隐隐发痛,我还是打开了电脑准备画画。

    灵感真是奇怪的东西,总是在奇怪的时候出现。

    灵感已经在脑子里跑了无数圈,手上画出来的却只有一点点,我拼命地追赶,恨不得自己像哪吒一样长出六只手。

    “吃饭!”妈妈的声音响起。

    妈妈没有敲门,我的灵感被杀死了。

    我只能静静地去吃饭,用缓慢而沉重的脚步表达自己的抗议。

    “腿断了?一步路分两步走?”正在盛饭的妈妈转过头来看着我,皱起了眉。

    抗议失败,我只得快步走向餐桌。

    奄奄一息的灵感在呼唤我,我只能加快速度吃饭。

    一瞬间,我似乎成了英雄,拯救灵感的英雄。

    妈妈的手机铃声响了,是一首烂大街的歌,有些刺耳。

    “哎呀,徐老师啊,什么事儿啊?你说我女儿啊,早回来了,在吃饭呢,怎么了吗?是不是她闯祸了给你添麻烦了?”

    不知道徐老师说了些什么,妈妈的笑凝固在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我说了句“我回房间了”,离开了饭桌。

    “去学校啊?有时间一定去的,我知道我知道,家校合作嘛,这我能不知道……”

    我把门关上,也关上萦绕在耳边的妈妈的声音。

    妈妈与徐老师的电话是不要紧的,要紧的是我的灵感。

    当我重新拿起笔的时候,我发现灵感早已死亡。

    屏幕上潦草的线条像是它的遗书,在说“再也不见”。

    这时候,小茹来了,她推开了门,轻轻地来了。

    “在画画吗?怎么不继续了?”

    小茹没有半点眼力见,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好像很开心。”

    “对啊,你伤心我就开心,你痛苦我就快乐,你死了……”

    “又是这句,你不会说点别的吗?比如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比如晚饭很难吃,比如……关心关心我……像以前一样……”

    “关心你?你死了我才开心呢,最好是被我杀死,让我杀死你吧。”

    “为什么”

    “因为你没必要活着啊,徐老师不信你,赵丽丽打你,你妈妈也不关心你,没有人爱你,你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小茹不愧是踩雷第一人,每一脚都直接踩在我心口,我只能拼命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让自己不要听。

    可是小茹并不会停止,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从六岁被误会吃了邻居小弟弟的糖,到考试分数被加错妈妈却不信。

    认识太久的朋友就是这一点不好,我的什么她都知道。

    小茹似乎累了,离开了我,看向了电脑。

    “你看啊,你连自己的灵感都保护不好,为什么要活着呢?”

    说着,小茹拿起了我的数位板,朝地上狠狠地摔去。

    摔完数位板,小茹拍了拍手,笑着看向瞪大眼睛的我。

    这时,永远不会敲门的妈妈进来了,看到了我和躺在地上的数位板。

    而小茹,早就躲进了衣柜,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透过衣柜的缝隙看我。

    预料中的一巴掌来了,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而后气得说不出话的妈妈,和低着头攥紧手的我中间,是漫长又深刻的沉默。

    “团团。”

    我打了个冷战,妈妈喊我“团团”比给我一巴掌更让我难受。

    别人家孩子的小名里是怜爱,用轻柔的,动听的语调说出,传达着最亲密的情感。

    我的小名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会有。

    “你知道妈妈是为了你好吗?你知道妈妈每天早出晚归,还要给你做饭有多累吗?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让我安心一点?徐老师打电话让我去学校,为什么让我去学校啊,不就是你闯了祸吗?团团,你是大孩子了,能不能听话一点?你说你想画画,妈妈给你买了数位板,为什么要摔坏它?你为什么啊,团团?”

    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被打的是我,哭的却是妈妈。

    “难道你也要像你那混账爸爸一样,抛弃我吗?”

    “抛弃”两个字被一点点肢解,变成一块又一块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我的身上。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对不起……”

    除了道歉,我什么也不会。

    好在除了道歉,妈妈什么也不要。

    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又继续发生,我拿出日记本,一字一句写下我犯的错,写下我的道歉,我的忏悔,和我的不值钱的承诺。

    然后像往常一样,妈妈仔细地检查,挑出错误的地方,按照她的意思修改。

    然后像往常一样,留下一句“妈妈爱你”和一个吻,离开了我的房间——

    没有关门。

    (三)

    早晨路过了李爷爷的诊所,想再去说声谢谢,却发现门是关着的。

    “李老伯怎么了?”

    “今天一大早我买菜的时候,看见他家里人叫了救护车,说是什么高血压,送医院去了。”

    冰冷的诊所大门没告诉我的事情,路过的阿姨告诉了我。

    我只好转身,朝学校走去。

    “高血压,会死吗?小茹。”

    “可能吧,我又不是医生。不过,你说你是不是运气不好啊,徐老师为了你愁眉苦脸,你妈妈为了你愁眉苦脸,连帮你治伤的李爷爷也进了医院,你是不是真的运气不好啊?”

    我没有答话,我知道小茹真正想说的,是我是一个灾星,遇上我没有什么好事情。

    带着这一不太美丽的想法,我度过了不太美丽的上午。

    第四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出差,由隔壁班的郑老师代课。

    郑老师是秃顶,天天戴着假发,赵丽丽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想要整郑老师一手。

    于是就有了滑稽的一幕,水从郑老师头顶落下,郑老师下意识去摸头发却失手将假发扯了下来,露出了他“光鲜亮丽”的脑袋。

    笑声,交头接耳声,赵老师的骂骂咧咧声,交织在一起,就像夏天傍晚喜欢围成一团的小虫子,怎么也赶不走。

    “谁干的!”

    “她!”赵丽丽没有一丝犹豫,将手指向了我。

    “大家都可以作证,晓晓,你来说说,是不是?”

    晓晓怯生生地站起来,犹犹豫豫,缓慢地,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飞速坐下。

    我到希望她再快速一点,给我个痛快。

    接着,是赵丽丽的跟班,然后,是一些其他什么人,都在指着我,都在说些什么我听不太清的话。

    最后,我成了替罪羊,整个班的替罪羊。

    替罪羊是谁是没有所谓的,小明可以,小红可以,阿猫阿狗也可以,郑老师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发泄怒火的人罢了。

    或许是出门没看黄历,又或许是我人品不行,我成了个孤独的替罪羊。

    于是,我十分“荣幸”地被老师赶出教室。

    在我感慨“人生苦短,道阻且长”的时候,小茹向我伸出了手。

    小茹把我带到了天台,用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锤子锤烂了锁。

    当天台的风朝我吹来时,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新世界,耳边飘散不去的复杂又恼人的声音全不见了踪影。

    小茹坐上了围栏,我也坐上了围栏。

    “郑老师很快就会知道你不见了。”

    “嗯。”

    “然后再告诉徐老师,徐老师再告诉你妈妈。”

    “嗯。”

    “然后他们很快就能知道你在这儿,还锤烂了锁。”

    “嗯。”

    “郑老师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告状,徐老师会皱起她好看的眉,你妈妈……你知道你妈妈会怎么做,对吧?”

    “所以……让我杀了你吧。”

    我忽然发现小茹说的是事实,没有人爱我这个结论是真的。

    我抹了一把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看向小茹。

    “好啊。”

    小茹向我伸出了手,轻轻地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躲。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后长了翅膀,和小鸟儿齐平,要一起飞向远方。

    然后呢?然后没有了然后。

    小茹要杀我,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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