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初五年
三月末,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从许都返回襄阳郡。到家后他照例先到西院看李夫人和小女儿。
一路上梅香扑鼻。想着终于可以见到夫人笑颜,听女儿带着奶音喊声爹爹,心里说不出的慰藉。这么想着不觉加快步伐。
西院外极静,几株腊梅开老,只剩零散枯朵缀在枝头。
“咯吱”。推开门,夏侯尚觉得心颤了一下。
昔日的温柔乡,蓦地变作灵堂。
“三日前,圣旨传来,言夫人恃宠而骄,欺负主母,着令绞死……”
下人仍在地上边磕头边哭诉,夏侯尚却一字也听不进去。满腔愤怒涌上心头,让他握着剑冲出西院。
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战场上的神勇被他用到家里,几个阻拦的家仆都已倒在血泊里。
可那个女人仍在气定神闲地描眉。看他拿剑闯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你回来了。”
他用剑直指她咽喉,她方才放下眉笔,斜睨着他,轻声道:“杀了我,她也回不来。”
夏侯尚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一句话。眼前的女人,当真令他恨之入骨,一句话也不想再跟她说。
那就同归于尽吧。如此想着,夏侯尚用力朝前刺去。可剑却被人生生握住,并引向一旁。
“爹!”随着一声异常凄厉的喊叫,夏侯尚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她双手死死抓住利剑,血顺着手掌往下淌,将白色的裙裾瞬间染成血色。
“放手。”夏侯尚尝试把剑抽出来,却被她拼命握住,反复几次,他恼上心头,一脚踹了过去,把她踢出门外,头硬生生撞上楼梯栏杆。他再次提剑上前,终于不忍回头看了一眼,她额头血流不止,仍在苦苦哀求。
夏末半梦半醒间,朦朦胧胧感到有人在自己床边抽噎,而且不止一人。等她勉强睁开眼睛,的确就看到地下跪了几个女人,低着头小声哭泣。
“你们哭什么?”她不解地问。她这声音不大,却让抽抽嗒嗒的哭声一起停了,几个姑娘个个睁大眼睛看着她,跪在最前边的一个忽然站起来跑了出去。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小喇叭似的声音发出来,渐渐远去。
夏末不禁莞尔,心道这姑娘怎么一惊一乍的。可还没等她笑出来,也忽然睁大了眼睛。
头顶是厚重的帷幔,身下硌死人的大木床,还有跪着的那几个小丫头,一样的发髻一样的古装戏服。
她用力掐自己一把,疼得想哭。不是做梦!
她坐起来,瞅着那几个姑娘,长得都很水灵,可绝对是纯素颜。不是拍戏!
更可怕的是,她在铜镜里瞄到自己的模样,生生被“自己”惊艳到了。
眼含秋水,肤如凝脂,神若西子。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袅袅娜娜,体态风流。
这是个清丽至极的古代美女。
她穿越了,而且是“魂穿”。夏末用尽生平的浅薄见识,最终得出结论。
可为何会穿越?努力回想,她明明记得,昨天景元约她出去玩,然后开车带她离开市区。她在车上睡了很长时间,醒来后发现车停在路边,眼前是古老而厚重的城墙,身后漫漫黄沙遮天蔽日。
夕阳西下,颇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意境。
景元正愣愣地看着她。夏末微笑,将头枕到他肩上,问:“我们去哪儿?”
“回家。”他习惯性揉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们马上回家,阿徽。”
夏末嘴角溢出的笑僵在脸上。她坐直身子,问:“阿徽是谁?”
景元意识到自己失言,可他似乎并不准备解释,而是发动车子继续行驶。夏末极其无语,继续追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问了几遍后,夏末换个问法,说:“景元,我叫什么名字?”
是的,她忽然意识到,自从跟景元认识,直到寒假后开始交往,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喊过她的名字。
“你别闹。”景元的沉默或者说冷漠,让她伤心到不能冷静。她喊停车,然后去抢方向盘。景元一只手开车,一直手去抓她双手,车在路上开始摇摇晃晃呈之字型行驶。
这时候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无数匹马从城墙后奔跑而出,马上人个个戎装盔甲,叫喊着朝他们冲来。
夏末不自觉抓紧景元,她知道他会保护自己。可当她抬头看他时,却发现他眼里也满是惊骇。
“景元,我们怎么……”办字未及出口,景元忽然用尽全力把她推了出去。几乎同时,千军万马如海啸卷过,那辆车随即化成风火狼烟,烟尘滚滚。
夏末张着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然后再次醒来,她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灵魂附在陌生人的身上。
“媛容。”脸上微凉,有人在给她拭泪。她蓦然抬头,好一双清洌的眸子,好一张俊秀的脸庞。
“哥。”她几乎用喊的叫出来。眼前人分明就是做古人打扮的夏初。
“夏初”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她嬉笑打闹。而是皱紧眉头,向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的眼里尽是失望。
“你纵使再厌弃这个家,也该想着母亲,想着我这个兄长,怎么能如此?”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渐渐明白他绝无可能是夏初。他继续说着,“罢了,我们这家早就不是家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找个好人家,好生嫁了。”
在他说这话的功夫,夏末只用一半心听着,另一半在思索她身体的主人究竟是谁,发生过什么?她双手和额头都裹着纱布,血透过层层包扎浸透出来。刚才看镜子,还发现脖子处有一道勒痕。
那人声音断断续续进到她脑子里,这时听他在说:“我在洛都时,求舅舅做主替你和司马家定了亲。司马氏是河内大族,子元身为长子,沉稳有才干,一向受人敬重。以后由他照顾你,我也放心。“
河内司马家,司马子元……夏末在心里重新梳理一遍,似乎已经知道身体的主人是何人。
“哥,你说的是……你所言可是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她刻意压低声音,不让他察觉出自己十分激动。
“不错,是司马公之子。”他把眉头皱得更紧。
夏末已无心理会他是否因刚才自己直呼长辈名讳而不悦,她现在内心五味杂陈。
媛容?夏侯媛容,可不就是夏侯徽,历史上司马师的原配夫人。她夏末的灵魂竟然穿越到夏侯徽身上。那对面这人,定然就是夏侯徽的哥哥,夏侯玄。
莫名其妙穿越就罢了,为何偏偏让她穿越到夏侯家,穿越到这福薄命短之人的身上。
她看过的穿越小说和穿越剧可不是这么写的。人家要么辅佐帝王开统一大业,要么宫斗升级母仪天下。她这算什么?真真的混吃等死!
倘若混得舒坦倒也说得过去,偏偏她在这里活得极不舒心。这个家氛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家里人从上到下都绷着张严肃的脸,眼不乱看,话不多说,笑更是没有。
夏末自忖寄居别人的身体,本就心虚,加上身处这种氛围,更令她大气都不敢出。闲来无事,当真是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来替身体主人修养伤痕累累的身体,二来也养着自己的心神。
关于她为何穿越古代,显然已经超越科学范畴,夏末想破脑袋也无从解释,索性不去管它。不过对于夏侯徽和她的家庭,她这段时间大致了解了七七八八。
她父亲夏侯尚是曹魏征南大将军,现任荆州牧,封昌陵侯。母亲曹夫人是魏武帝曹操养女,封德阳乡主。虽然出身显赫,可父母长期失和,夏侯徽生活得并不快乐。
听闻前段时间,因曹夫人向皇上哭诉夏侯尚偏宠小妾李氏,致使皇上下旨将李夫人绞死。夏侯尚一怒之下要杀了曹夫人,最后多亏儿女拼命阻拦才作罢。
夏侯徽一身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目睹父亲要亲手杀害母亲之后,她便万念俱灰,竟在自己生辰那日,选择悬梁自缢,这也便是夏末穿越于此处的契机。
“幸亏救得及时,不然大小姐就……”
“大小姐真可怜,爹娘都不疼。”
不光下人们时常私下议论,夏末都真心为夏侯徽感到悲哀。她来此地这么久,都没见夏侯尚来看望过女儿。曹夫人倒是来过几次,可对她也从来没有一个笑脸,一句温柔话。
她不过随口说了句不想嫁人,不想嫁给司马师的话,被曹夫人听到,进来就是一顿教训。先是骂她不孝,又说养她无用,还不如死了算了。
亲生父母已是如此,以后嫁到司马家又是悲惨结局,每每想到这里,夏末都有种生无可恋之感。如果不是担心魂飞魄散,她很想再自缢一次试试,看能不能再穿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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