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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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暑假是很多大学生拿着大把时光对很多新领域跃跃欲试的高峰期，于是我也向学校申请到了去往贵州某偏僻山村支教的名额。
初到村里的那天，我们一群大学生背着大包小包，拉着大箱小箱，走在通向村口的唯一一条公路上，这条公路是去年村民集体出资新建的，没有水泥，没有沥青，只是简单地用石子铺设在土砾上。碰见下雨天，车子一过，石子就顺着车轱辘飞向两边，留下长长一道泥泞车印。待天晴，村民又集体拿着铲子把石子再刮过来重新铺上。
远远望去，村头有棵大树，枝繁叶茂，树冠形状圆润，好像一朵蘑菇云，村长说这棵树在他出生时就已经长成这般，村里最老的老人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老了。
树下有张桌子和四个石凳，不高，石面上还清晰留着一条条凿子与锤子碰撞而成的槽痕，桌上有一个壶，一个陶瓷杯，桌旁有把椅子，是用枯黄的竹条编织而成。此刻上面半躺着一个估摸着90上下的老婆婆，穿戴整齐，雪白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一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胭脂、口红，细柳眉样样齐全，一双眼慵懒地半眯着，看着我们一步步走近。
我拖着箱子靠近村长，“那个老婆婆打扮得这么漂亮坐这儿等谁呢？”
村长缄口不提，继续给我们介绍村里的注意事项。我看着这个老婆婆来了人也不理，始终看着公路转角处，那里此刻并没有人来，看久了，我越发对这个漂亮老婆婆感兴趣，想着找机会和她聊聊，肯定有故事可听。
走了大概10分钟，终于到了村子深处的小学，所谓小学，不过是两个呈直角连接的普通一层民房加两面土墙和一个铁门围成的小区域，一幢是教学楼，四间教室，一幢是老师宿舍，厨房和厕所。
村长给我们简单介绍了一番学校周边和学生情况后，便起身往外走，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折过身告诫我们没事不要去村头，要去也别去打扰刚刚看见的那个老太太。
我们面面相觑，算是当了一回事地点点头。
02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和学生打交道了，头一回从学生晋级老师，我们大多紧张又刺激，但时间一久，每天宿舍、教室一点一线的我们就开始有些无聊了，尤其我这个多动症“患者”开始想着法子找新的乐趣。
这天，借着送外村学生到村口的理由，我来到了大树下。周围没有人，偶尔有个村民经过，也只是默默经过，眼神也不往老婆婆这边移，好像没这个人似的。
我坐在了靠老婆婆最近的一根石凳上，笑着对老婆婆打了声招呼，她眼睛看着公路，没有理我。
“老婆婆，你在等谁呢？”
“等我家老邓。他去柳村了，还没回来。”老婆婆的声音很缓慢，很轻，眼睛还是没动过。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确定是公路转角处，那里是个土坡，路从那儿便拐了弯看不见了。
“老邓是谁呀？您老伴儿？”
“是啊，他去柳村了，还没回来。”老婆婆起身拿起桌上的壶又拿起杯子，手有些发抖地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后又坐回椅子，背靠椅背，眼睛看着公路。
“哦。”见婆婆始终只有这么一句话，不打算理我，我也失了兴趣，兴许他老伴喜欢去柳村玩，她才天天在这儿等着吧。
“哎，你看见我家老邓了吗？”就在我起身准备走时，婆婆突然拉住我，温热的手紧紧包住我的手腕，眼睛里满是焦急与慌张地抬头看着我。
“没有啊？我都不知道你家老邓长啥样呢？”我又坐下。
“我家老邓贪玩，喜欢去柳村那个女人家玩，那个女人太坏了，缠着老邓不让他回家，家里还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等着他呢，老邓肯定是想回家的，那个女人太坏了。”老太太越说越快，一改刚刚不急不慢的性子。
“你知道吗？村里路变了，我怕老邓找不着回家的路，你说我要不要去找找啊？”说着，老婆婆就要起身。
我忙拉住老婆婆的手，这双手好似枯掉的树皮，块块点点的老年斑不均匀地分布其上。
“老婆婆，你再等等，天都快黑了，那公路石子那么多，你这么大岁数走路上肯定会摔跤的。”
“好，我再等等，老邓那么聪明，路只是变了样子，方向还是没变的，他肯定找得到路。我再等等，再等等。”这句话似乎是说给我听，似乎又不是，因为她并没有看着我，而又看向了公路。
“李同学，李同学......”远远传来村长的呼喊，我高声应了一声，正好村长也走了过来。
“李同学，你来这儿干嘛呀？见你一直不回来，大家都着急找你呢？”村长皱着眉头看着我和老婆婆呆一块。
“快走吧，开饭了。”村长远远挥了挥手招呼我过去。
“哦哦，好，老婆婆我先走了，下次再和你聊，你别急，你老伴等会就回来了。”我向老婆婆告了别便站起来走向村长，老婆婆没回应，眼睛始终不变方向。
“李同学，你可别再来找这老太太了，不然村里人可有的受了。”走在路上，村长意味深长地小声说着。
我偏过头看着村长表示不解，这老婆婆不就等她家老伴儿吗？
村长没打算再作解释，一路无言地领着我回到了学校就走了。
当天晚上，村里家家户户的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又熄，狗也此起彼伏地叫了一晚上，平时宁静的夜在这晚似乎格外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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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的我找到村长家，央求了好一阵，终于打开了村长的嘴。
“这个老太太住村子最南边，家里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都在城里安了家。她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在柳村高家死的。死后还是他四个儿子用棺材装着抬回来埋的，就埋在他家后山上。”
“老太太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人埋了那天起就变得神神叨叨的，开始那几年，逢人就问“你看见我家老邓了吗？”大家刚开始还一字一句给她说她老伴已经死了，后来久了，大家也就不理了，只要没人跟她提起这件事，她就老老实实坐在村头，可如果一不小心提起了，当天晚上，她肯定会挨家挨户敲门问她家老邓，搅得整个村子都不安宁。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叫你别再去找她的原因。”
我坐在凳子上听得一脸懵。老婆婆老伴儿已经去世了？
“她老伴儿怎么老去柳村，还死在那儿啊？”
“那老太太今年已经90了，但她和她老伴从结婚起就没怎么在一起住过，这些事也是我听我爸给我讲的。据说那老太太是个地主家的女儿，年轻时也很漂亮，其实你看她现在还是那么爱打扮也看得出来。”
我点了点头，的确，很少有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天天化妆，衣着干净整齐的老太太了。
“但是她老伴偏偏就不喜欢她，在柳村有个情人，天天往那家跑，到死也是在那家断的气。”村长狠狠吸了口烟。
“这种情况，这老婆婆怎么不离婚呀？”我实在搞不懂这样的婚姻要来何用。
“谁知道呢？这老太太也是能忍，几十年就这么看着她男人整天整天不回家，还给他生了6个孩子，哎......”
从村长家出来，走在这个虽有狗吠，鸟鸣却依然算是很安静的村子里，我想着村口那个固执的老婆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行为，或许她是真的爱她老伴儿吧，才允许自己不断原谅这个不负责的男人，甚至为他生养孩子。
那之后，我再没去找过那个老婆婆，怕扰了这个村子的安宁，也怕扰了她。
走的那天，大家依然是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孩子们一路送我们到村口，我们挥手告别，告别这个村子，告别村子里的人，以及那个依然靠在椅背上，盼着老伴回家的漂亮老婆婆。
讲述人|一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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